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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欧阳横插一脚,有理有据地拿出了真传国玉玺早已破碎的说法,戚云恒今日就得被架在火上灼烤,认与不认都很容易得不偿失——认下这枚玉玺,等于说他这个皇帝还不如曹宏这个四品小官有气运,得人心;不认这枚玉玺,也会给人留下心胸狭窄以致于指鹿为马的不堪印象。
好在他家皇夫福缘深厚,三言两语就帮他解了围,更使那幕后之人弄巧成拙,反倒助了他一臂之力。
见到六位尚书之后,戚云恒首先提起的也是此事,只是侧重点与他在朝堂上所言截然不同。
事到如今,即便曹宏所献玉玺才是真物,也必须无视真相,只当它是假的。真正的传国玉玺必须是也只能是戚云恒手中攥着的那块,其过程也只能是碎裂后辗转落入到他的手中。同样的,无论汪九龄有没有被审问,他都会“说”出足以证明此事的证言;皇宫里也必然会找出传国玉玺的其余碎块——大不了找几块玉石砸碎就是,难道谁还敢拿起来一块块地查验不成?
正因如此,玉玺的真假已经无关紧要,尽快查出此事究竟是何人所谋又为何所谋才是当务之急。
因今日这一出不像是官场老手所为,戚云恒首先想到的就是前朝余孽。但朝堂之事最忌讳的就是想当然尔,戚云恒并未将自己的猜测宣之于口,只让朱边等人追查曹宏的升迁轨迹,揪出他的背后靠山。
处置好前朝事端,外头的太阳也快要落山了。
戚云恒没留朱边等人在宫内用膳,卡在朱边嚷饿之前将公务了结。
但就在戚云恒已经命人送六位尚书出宫的时候,朱边却躬身一礼,一本正经地向戚云恒讨要那日吃过的奶味蒸糕。
戚云恒对他的厚脸皮很是无语,犹豫了一下,抬手将魏公公叫到身旁,让他走一趟后殿,将此事转告欧阳,询问他是否愿意让夏宫的厨子给朱边准备。
魏公公领命而去,朱边却脸色古怪地打量了戚云恒好几眼,然后小声嘟囔道:“您可是一国之君,天下共主,怎么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主呢?”
“天下共主也管不了天下人的吃喝拉撒。”戚云恒没好气地瞪了朱边一眼,“朕的国库空虚,朕能否只凭一道旨意就将诸位爱卿的家财积蓄掠夺一空,充入国库?朕还有不少百姓正在忍饥挨饿,朱尚书又可愿将家中吃食献出,用你的鸡鸭鱼肉去喂饱一部分黎民百姓?”
“回陛下,微臣也是心胸狭窄、无大志向之徒,这种济世救民的宏图伟业还是留给那些忧国忧民的慷慨之辈吧!”
朱边厚颜无耻的答复使其身边同僚都忍不住送了他一串白眼。
户部尚书万山好奇问道:“这什么蒸糕到底是何美味佳肴,竟让朱尚书如此念念不忘?”
“看着就是一道寻常点心,只是食材用料太过罕见,味道便也让人食而忘怀。”朱边摇头晃脑地解释道,跟着又叹了口气,“真想去皇夫阁下的夏宫里吃上一顿!一道普通的蒸糕都做得如此讲究,其他佳肴也肯定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陛下,不如请皇夫阁下在夏宫里开一场宫宴吧?”
“别想了。”戚云恒毫不客气地否掉了朱边的遐想,“你今天把皇夫得罪成那样,他不想法子报复回来就是好的,哪里还会请你吃饭?”
“报复?!”
“我得罪他?!”
万山和朱边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朱边看了万山一眼,抢先道:“要说得罪也应该是万尚书得罪才是,我今天可是没少帮皇夫阁下说话的。”
“万尚书不过是就事论事,并未说错什么或是做错什么。倒是你,好端端地非要请他参加今日之大朝会,扰了他的清梦不说,更使得那种沽名钓誉之徒有了出言辱没他的机会和场合,简直就是无妄之灾。”戚云恒道。
“若不是臣执意将皇夫请了来,陛下可想过后来的玉玺之事应该如何处置?”朱边想也不想地顶嘴,“陛下理应重重地奖赏微臣才是。”
“我确实该赏你,但皇夫恐怕不会这么认为。”戚云恒漠然道。
不等朱边再次接言,一旁的万山终是按捺不住地[插]了进来,“皇夫阁下的性情……有些偏激?”
“我经常听到的形容词是睚眦必报,小肚鸡肠。”戚云恒一脸认真地纠正。
被戚云恒这么直白一说,原本想要说点什么的万山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皇夫的脾性确实称不上好,但他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对律法的了解更是胜过积年讼师,在前朝横行数载,惹得仇家无数,被言官弹劾的次数也是数不胜数,然而直至他主动退隐,也无一人能以律法将其定罪。”戚云恒貌似在回答万山,眼睛却意味深长地看向朱边,“正因如此,若有人向朕告皇夫的状,朕首先想到的恐怕不是皇夫做了什么,而是告状之人对皇夫做了什么。”
“……”
六位尚书表情各异,齐刷刷地无言以对。
“此外,皇夫的身子骨也算不上好。”戚云恒继续道,“对他而言,早起这件事真的是能要去他半条命的。所以,朱爱卿也莫要怪他记恨,实在是尺有所短,皇夫也有着他的难言之隐。”
“就他,还身子骨不好?”朱边目瞪口呆,显是想起了欧阳那一脚强而有力的飞踹。
其他五位尚书虽未作声,但观其表情,明显也是一样的不以为然。
“皇夫的身体确实有些问题,他至今仍无子嗣亦是与此有关。”戚云恒现学现卖。
朱边立刻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没儿子呢!”
此话一出,顿时又引来了其他尚书的白眼——
你连媳妇都没娶,谁给你生儿子啊!
说笑间,魏公公已经去而复返,带回了欧阳那边的答复:小事一桩,只是厨房那边恐怕不会有现成的蒸糕,得花些时间烹制,让朱边耐心等待。此外,见者有份,既然其他尚书也在,那就不该厚此薄彼,每人都应送上一份才是。
六位尚书当即躬身致谢。
戚云恒心里却有些狐疑,觉得欧阳今日未免太过大方了一些,但沉吟了一下便将这个念头撂到一边,只让六位尚书先行回府,待蒸糕做好后,再由宫中内侍送到他们府中。
送走六位尚书,戚云恒回到后殿,准备送欧阳返回夏宫,顺便在那里享用晚膳。
欧阳这会儿已经起了,但他在大朝会上穿的那一身早被戚云恒折腾得不成样子,只能派人去夏宫找到桃红柳绿,让她们送了套日常的穿戴过来。
欧阳对颜色的喜好实在是十年如一日,外出时虽然也会穿着成年男子惯用的庄重深色,但居家的衣袍永远只有各种层次的红和各种深浅的绿。此刻穿在身上的这一套就比大朝会上的殷红华服还要红艳,衬着他如少年人一样的白净脸庞,真真是血红雪白,鲜嫩得让人很想冲过去咬上一口。
戚云恒将目光从欧阳的衣袍上收了回来,同时也收起了将这件衣服也撕开剥掉的念头,伸出手,把欧阳从罗汉床上拉了起来。
“走吧,我送你回去。”戚云恒轻声说道。
回到夏宫,这边的厨子已经开始在准备晚膳。
让厨房那边添上奶味蒸糕这道点心,欧阳又让魏公公帮忙,去后宫的库房里寻了些好看的陶瓷罐子,装上红糖、白糖、牛奶、白面,每样六份,准备和蒸糕一起送给六位尚书。
戚云恒很少见到欧阳这样大方,还是对一群跟他没什么干系的陌生人,其中两个更与他刚刚有过争执,不由挑眉问道:“你这是在送礼?”
“是呀,我就是想贿赂他们。”欧阳坦然承认。
戚云恒没有接言,皱起眉头,直盯盯地看着欧阳。
“真的就是贿赂。”欧阳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不是要我接管内库吗?这些东西就是用来打前站,堵他们嘴的。”
见戚云恒还是半信半疑,欧阳只得继续解释,“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总要让他们知道这些东西是好东西,将来才好大开方便之门,少给内廷司制造麻烦。”
“你想让内廷司经营这些?”戚云恒问。
“只是一个起步,暂时还谈不上经营。”欧阳没有否认,“就眼下来说,你能掌握的生财之道其实有限,而皇庄大概是见效最快也最不容易惹人诟病的。我打算这几日便去皇庄那边走上一圈,切切实实地看上一看,然后把该规划的规划好,等到春暖花开之后,就直接着手去做。”
欧阳的话其实有些不尽其实。
他拿出来的红糖和白糖都是南边的手下人送过来的蔗糖,而甘蔗这东西只能在南方种植,若是栽种到北边,即便长了出来,也会如“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一般,天晓得能长成什么模样。
但他手里还有北边手下收罗来的甜菜种子,种在京城以北的地方毫无问题。用甜菜制糖虽不如甘蔗那样简单方便而且易提纯,但只要放低标准,一样可以在现有条件下制出不那么好看但味道却也差不到哪儿去的粗糖。
虽然内廷司的生意迟早要走上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暴利垄断之路,但在筹建的初期,过于暴利的收益也很容易刺激到朝臣们敏感又脆弱的神经,使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就生出指责的[欲]望,给内廷司的发展造成严重的桎梏和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