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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襄站了起来:“折柳,你和鸣鸾鸣蛩先送王妃回主院。”
折柳应下,恭敬地站到江苒身后。
卫襄柔声对江苒道:“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十一,”江苒叫住他,开口道,“我有些话想要问鸣叶,能让鸣叶暂时先跟着我吗?”
卫襄皱起眉来,目光凛冽地扫过鸣叶。鸣叶顿时战战兢兢,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道,“她犯有大错,断不能再留在你身边。”
江苒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想问他:那我呢,我犯的错比鸣叶更大,该怎么惩罚我?可明知道这话说出来必然惹他不高兴,终究没有说出。
卫襄看她神情,心里叹了一口气,放柔声音道:“苒苒,你莫要胡思乱想,有什么想问的,等我回来,我会告诉你。鸣叶自有去处,我看在你面上,不会要她性命,但她是万万不能再留在你身边了。”
江苒知他说的有理,沉默下来,勉强点了点头。
卫襄见她心事重重的模样,本欲离开,脚步却挪不动了,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折柳鸣叶几个依言退下,鸣鸾机灵,轻手轻脚地掩上了门。
卫襄走到江苒身边,将她柔软的娇躯搂入怀中,亲了亲她的鬓角道:“不高兴了?”
“没有,”江苒摇了摇头,笑得有些勉强,“你是对的,鸣叶确实不适合留在我身边,可她终究是受我连累。”
闻言,卫襄沉下脸来:“和你有什么关系,她自己失了奴婢的责任,没有护好你,怎么是受了你的连累?”
江苒怔怔地看向卫襄,忍不住问道:“十一,你有没有怨过我,轻易相信了别人,没有保护好自己?”
卫襄低头看她,她望着他,乌溜溜的明眸明亮而澄澈,似乎一眼就能看到她的全部思虑。卫襄心中松了一口气,他的苒苒终于把心底的担忧说出口了,不再对他藏藏掖掖。
他摇了摇头,低声问她:“苒苒有没有怨过我,说过要好好保护你,却让你落入了他人手中,这么久……”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搂住她的手臂用力收紧,几乎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喟叹道,“苒苒,我只怨恨我自己。”
这是他第二次这么告诉她,他竟是真的这样想的吗?
江苒心里又是酸楚又是甜蜜,上苍待她何其不薄也。她心情激荡,忍不住低低叫了声:“十一……”踮起脚,在他唇角轻轻一啄。
卫襄眼睛骤然一亮,惊喜交集,这还是苒苒第一次主动亲近她。他心头一荡,不待她退开就追逐而来。
江苒伸出手来挡住他的唇,含笑道:“十一,你既不怨我,为什么不愿我知道从前那些事?你若不想让旧事重演,总得让我吸取教训,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吧。”
卫襄沉默下来,片刻后,轻轻摸了摸江苒的头发道:“好吧,你跟我来。”
两人开了门出去,卫襄吩咐折柳鸣蛩鸣鸾先回主院等着,要了一个帷帽过来,给江苒戴上,然后紧紧拉着江苒的手,只带两名护卫,往外院而去。
江苒跟着他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前,就见院子内外站满了护卫,戒备森严,见到卫襄和她,都俯身沉默地行礼。
卫襄径直进了院子,将两名护卫留在廊下,带着江苒走进厢房。
厢房中已经有人在等他们,那是一个个子不高,举止沉静,看上去貌不惊人的一个年轻人,只有目光中偶尔闪过的光芒能看出他内在的精明。
年轻人看到江苒,明显愣了一愣,有些迟疑。
卫襄道:“思仁不需顾忌,但说无妨。”
江苒心头微震:思仁,是计桐的字,莫非面前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酷吏计桐?
计桐领命,目不斜视地对卫襄拱手道:“王爷,属下无能,用尽手段也没能撬开那人的嘴,那人只一个劲地说要见您。”
卫襄挑眉:以计桐的手段也没能撬开嘴,骨头还真够硬的。
计桐道:“属下又拷问了接应的车夫,还有守在外面的几个护卫,他们所知不多,问不出多少,只知道那些人都出身原赵王府,赵王倒台后流落在外,半年前才被那人招揽,根本不知那人身份,只知他出手阔绰。而他们被派去守卫芙蓉坊也不过三个月不到,在这期间,那人从未在芙蓉坊露过面。”
那就奇了,他不去见江苒,掳了江苒做什么,光为了给自己添堵吗?卫襄皱起眉来。
“人现在在哪里?”他问。
“还在刑房。”
卫襄想了想:“既然要见我,就把他带过来吧,我亲自来问他。”
计桐应下。
卫襄问江苒:“你是去隔壁休息一会儿还是想在屏风后听?”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在芙蓉坊的行踪泄漏后,你身边那个哑巴妇人将消息传出,便是这人指挥接应的马车和护卫的。”
难道卫襄抓住了陈文旭?江苒的心不由剧烈跳动起来,毫不迟疑地道:“我去屏风后。”
不一会儿,计桐把人带来,江苒在屏风后瞥见,不由怔住:那人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身材敦实,琵琶骨穿着铁链,手足都带着重重的镣铐,赫然是她的熟人,金豆豆的弟弟金元宝。
怎么会是他?
自那日病中迷迷糊糊听到陈文旭不同往日的声音,她心中一直有个可怕的猜想:莫非陈文旭竟附身到了别人身上?她心中觉得荒谬,可她重活一次,岂非也是荒谬无比。那么,他附身的人会是金元宝吗?
金元宝神情萎靡,却看不出明显的外伤,江苒想起前世关于计桐的传闻,据说,他最厉害之处便是把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却看不出任何外伤,让人抓不到任何把柄。
计桐轻轻一推,金元宝就站立不住,扑倒在地,却还是努力抬起头来,愤恨地看向卫襄:“你就是福王?”
卫襄漠然看着他,高高在上,如看一个蝼蚁。
金元宝大怒:“狗王,你害得我姐姐好苦,我……”他直起身想要扑上来,却被计桐拉住铁链尾轻轻一扯,顿时立足不稳,扑通一下又摔倒在地。
金元宝不死心,挣扎着要爬起,计桐索性走上一步,将铁链尾踩在脚底,阴森森地道:“你还是消停些吧。”
金元宝目眦欲裂,想要扑上来,琵琶骨处疼痛钻心,却无能为力。
卫襄唇边慢慢泛起一丝冷酷的笑,弯指在扶手上轻轻叩了几下,慢条斯理地问:“你姐姐是谁?”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你对对方恨之入骨,对方却根本不记得了更让人吐血?金元宝差点喷出一口老血,七窍生烟地道:“狗王,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都忘了?”
卫襄皱起眉来,对计桐道:“这人嘴巴不干净。”
计桐立刻道:“是,属下这就帮他洗洗嘴巴。”他拍了拍手,一个护卫拎着一桶冰水走进,哗啦一下就向金元宝当头浇去。金元宝身上本就单薄,顿时冻得瑟瑟发抖。尤其穿着铁链的琵琶骨伤处,更是隐隐发痛。
金元宝大怒,又骂道:“狗……”刚说了一个字,又是一桶水浇下。这一次,身上伤处却像火灼一般,疼痛难忍。这水里竟放了盐。
计桐面无表情地道:“你若再不学乖,下次可就不是这么便宜了。”
金元宝咬牙,恨声道:“你还记得被你害苦的金豆豆吗?”
“金豆豆?”卫襄似乎这才想起,微微笑道,“我怎么记得她是罪有应得。”
金元宝愤然道:“就算我姐姐犯了错,可你们逼供她的方法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委实太过无耻。你们既然敢做出这种事,那就休要怪我不义,要让你也尝尝至亲之人被人侮辱的滋味。”
手指叩击扶手的声音忽然停下,卫襄的笑容消失,淡淡问道:“你说什么?”
金元宝心头一凛,只觉得四周忽然阴冷下来,明明上座少年的声音很轻,他却感到了一阵迫人的寒意,比刚刚冰水浇身还要更加寒冷。
连计桐的拷打都没有让他害怕,可这一刻,金元宝真真感到了胆怯。
他暗啐一口,抬高声音:“我说,要让你尝尝……”
卫襄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声音依旧极淡,“你信不信,你若再出口不逊,我便拔了你的舌头,挑断你的手筋足筋。”
金元宝昂起头,恨声道:“你要杀折磨便折磨好了,我还怕了你不成?”
“不怕吗?”卫襄望着他,唇边忽然浮起一丝奇异的笑容,一步步走到金元宝身边,俯下身,在他耳边低低说了一句。
金元宝身子一僵,不可置信地看向卫襄。
华服少年低垂着眉眼,容色惊人,神情冷酷,却连正眼也没看他一眼,回到了座位。
金元宝心头忽然升起一股寒意,身子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颤声道:“你,你简直是魔鬼!”
卫襄微微一笑,容色如秋月皎皎,世间无双,淡淡道:“你若不信,尽可一试。”
金元宝仿佛突然失去了全部力气,瘫软在地上。
等到计桐把金元宝提走,江苒才从屏风后走出来,好奇地问卫襄:“你对金元宝说了什么,把他吓成那样?”
卫襄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不答反问:“你认得他?”
江苒点头:“他是金豆豆的弟弟,叫金元宝,从前姐弟两个都是谢五公子的手下。”
卫襄若有所思地点头:“我听谢五提过,姐弟俩都是江湖中人,虽为他做事,却还是自由身。后来他们犯了事,当街惊马掳你,谢五就把金豆豆送入了大狱,但念在她弟弟不是主谋,只是责罚了一顿就放过了,没想到倒是养虎为患。”
江苒道:“金元宝为人心思简单,必定不是主谋。”她原本怀疑陈文旭附身到了金元宝身上,可金元宝一开口,她就知道必然不是了。
卫襄望着她目光闪了闪:“那苒苒认为谁是主谋?”
江苒深吸一口气,咬了咬唇,吐出那个噩梦般的名字:“陈文旭。”
卫襄眉微微一皱又放松开来,尽量忽略自江苒口中吐出这个名字时自己心中的不适。苒苒,似乎太过关注那个人了。
“苒苒,”他安抚地亲了亲她的额头,“我知他阴魂不散,可我已经掘棺确认过,他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也许,只是有人假借他的名义兴风作浪。”
“不,不是的。”江苒见卫襄不信,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他的袖道,摇头道,“十一,陈文旭可能复生在了别人身上,一个就潜伏在我们身边的人。”
她的样子像是被吓到了,真的确信不疑。卫襄抚了抚她的脸,怜爱地道:“苒苒,这世上岂有如此荒谬之事,乖,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十一不相信她的话!
江苒的心沉了下去:若是十一不能相信她的话,那他就永远无法正视有这样一个对手藏在暗处,伺机而动,他们和陈文旭的争斗就永远处在敌暗我明的状态,无法占得先机。
可这事确实太过离奇,也难怪他不能相信。
她该怎么让他相信,难道真要把自己重活一遍的事告诉他?
江苒望向他,咬了咬牙,下了决心,一字一句,慎重而道:“十一,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身上也同样发生了这不可思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