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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襄眼中光芒一闪,随即对宣和帝道:“父皇,我先避一避。”
宣和帝奇怪:“你什么时候怕见你三哥了?”
卫襄道:“我怎么会怕三哥,只是……我在落霞山打折了擅闯我别院的一队禁军士兵的手,父皇总该知道吧。”
早有人到宣和帝面前告过状,只不过宣和帝觉得虽然卫襄手段辣,但敢擅闯皇子别院的禁军更需要教训,把事情压下来了。
“和你三哥有什么关系?”
卫襄撇撇嘴,没有答话。
宣和帝问完就反应过来了,那时不正是赵王卫方带着禁军搜查落霞山的时候吗?寻常的士兵哪有这个胆子闯皇子别院,这件事多半和赵王有关。卫襄不说,不过是顾念兄弟情谊而已。
他不由欣慰地看了卫襄一眼:这孩子,虽然行事任性,但最起码的分寸一直在心中,知道维护手足之情。
“有什么误会,你们兄弟俩正好面对面解开。”宣和帝当然不愿看到儿子们不和,劝道。
卫襄摇摇头:“我才不会和三哥计较呢。不过三哥这次来估计是来说真假郭柳的事的,我在这里不方便。”
宣和帝目光一闪:“他怎么会知道此事?”
卫襄道:“父皇也许不知,郭柳正在三哥的妻妹徐九姑娘那里。”
宣和帝一愣:魏国公府和安国公府一向不和,郭柳好端端地在郭家的别院里,怎么会跑到徐家姑娘那里?这背后说是没有心人的手笔,他都不信。
“你三哥去找过你了?”宣和帝问。
卫襄摇头:“是我手下人发现郭柳失踪了去查,才发现的。”
宣和帝的脸色沉了下去,老三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就算这件事不是他做的,他只是无意间发现了假郭六的事,为了维护兄弟之情,第一时间难道不是应该去找卫襄,而不是来见他吗?
卫襄笑了笑道:“也许三哥只是一时心急,没想这么多。也许是我弄错了,他是为旁的事来见父皇的。”
宣和帝道:“是与不是,宣他进来就知道了。阿襄你且先避一避吧。”
卫襄应了声“是”,退入一旁的耳房。
宣和帝沉默许久,这才宣赵王觐见。
赵王快步走进,下拜行大礼道:“父皇,儿臣给父皇请安。”
宣和帝看着跪在脚下这个事实上的长子,今年该有三十多了,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是朝堂内外人人赞誉的贤王。他也一直以为,以这个儿子的人品行事,虽智谋不足,胜在中平,也能照顾兄弟,维持社稷,做个守成之君的。
可他此来若真是为了真假郭六之事……宣和帝心中复杂,叫了起。
赵王没有马上起,而是道:“儿臣有要事禀报于您。”
宣和帝没有马上开口,而是静静地看了赵王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声音平静:“起来说话吧,什么事?”
赵王站起,恭敬地道:“儿臣刚刚在府中听闻一件异事,担心牵涉到十一弟,思来想去,不得安心,特地进宫禀告父皇。”
“哦?”宣和帝不动声色地问道,“你府中还有事能牵涉到小十一?”
赵王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对宣和帝道:“刚刚儿臣的妻妹带了一个姑娘上门做客,说是郭家六小姐。本来也没什么,事情奇就奇在,儿臣府上已经有另一个郭六小姐在做客了。”
宣和帝的心沉了下去,当真被十一料到了,赵王果然是来告状的。
赵王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继续道:“儿臣一想不对,郭六小姐不就是十一弟刚刚定亲的未婚妻子吗?突然冒出两个来,其中必有蹊跷,事涉十一弟终身大事,还是赶紧来禀告父皇一声。”
若没有卫襄先前那番话,赵王这一番做作当真显得对弟弟关心备至。
宣和帝心中冷笑,淡淡道:“此事确实蹊跷,可已知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赵王道:“儿臣也不知,不过儿臣已应妻妹之求派人去请了庆安大长公主到我府中。郭家六姑娘乃大长公主嫡亲的外孙女儿,想必很快就能得出结论。”
宣和帝点了点头:“既如此,不如把一干人等都宣到乾和宫,朕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意图假冒官眷,冒认皇亲。”
赵王心中大喜,面上却一副关心的模样:“父皇圣明!十一弟的亲事轻忽不得,可不能被人混冒了去。于十一弟名声有累。”又咬牙道,“也不知谁,竟如此胆大妄为,冒认皇亲,委实居心叵测。”
宣和帝一时没有答话,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许久,才淡淡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此时朕自会处置。”既然答应了儿子,总得把这事摆平。
*
赵王府。
秋韶院中一片静寂,庆安大长公主望向郭柳,神色严厉,目光凌厉。
郭柳瑟缩了下,看向徐兰芷,徐兰芷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郭柳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啊啊”两声,指了指茶壶,做出倒茶的姿势,然后又做出打翻的姿势。随即,目露期盼地看向庆安大长公主。
庆安大长公主默然,郭柳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顽皮要为她泡茶,结果丫鬟婆子没看好她,她人小力弱,把整个茶壶都打翻了,手上烫红了一大片,哭得伤心极了。她发落了不少下人,哄了好久才哄好。
这些小事她都快记不清了,别人更没有多少人会知道。
她心里的天平渐渐倾斜,第一次将怀疑的目光投向江苒,开口问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她能记得才有鬼。江苒摇了摇头。
鸣叶恭敬地开口道:“姑娘六岁时大病一场,非但不能再说话,很多小时候的事也不记得了。”
徐兰芷冷哼一声道:“这借口找得也太不高明了吧。”
庆安大长公主身后,叶氏含笑道:“徐姑娘怎么知道是借口?我家表小姐幼时大病一场,凶险万分的事许多人都知道。”
江苒微微惊讶,不由看了叶氏一眼。她没想到叶氏竟然会忽然帮她说话。徐兰芷能斥责鸣叶鸣鸾,却不能说叶氏什么,闻言,虽然面色不豫,倒也没说什么。
庆安大长公主看了孙媳妇一眼,没有作声。郭柳六岁时为什么会“病”,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原因。
郭柳露出焦急之声,咿咿呀呀地比划了一番,见没人明白,一着急,从头上拔下一支金钗,往地上一掷。
金簪掉落青石砖的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郭柳又蹲地捡起,慌张地看着金簪,露出哭泣的模样。
庆安大长公主怔住:郭柳小时候有一次去公主府,自己送了她一支水晶发簪,郭柳喜欢极了,一直拿在手上把玩,却不小心摔坏了,当时就急得大哭起来。后来还是儿媳让孙女把自己得的一支拿出来,才总算安抚住了这个小祖宗。
这件事她当时就遮盖了,旁人都不知道,这姑娘又是从哪里得知的?难道徐九说的竟是真的?
庆安大长公主不禁又看了一眼江苒和郭柳,两个姑娘站在那里,一个举止从容,不卑不亢;另一个目露期盼地看着她,神态畏缩,楚楚可怜,怎么看都不像国公府的小姐。
可偏偏是那个看上去不像的知道儿时的那些细节。
她百思不得其解:如果国公府的这个是假的,徐九带来的才是真的,那么,国公府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完全没理由啊。
除非,还是因为当年的那桩往事。
庆安大长公主的神色渐渐阴沉下去,望向怯生生站在对面的郭柳。她怎么没发现,这个女孩长得没有一点像自己的女儿,却像足了那个被她活活杖毙的,已经面目模糊的男子。
是她,不会错。
这个女孩虽然身上留着她的血,这张脸却是昔日那桩耻辱的见证。郭家实在心慈手软,竟容她活到了现在。
原本她听到魏国公府再度和皇家联姻的消息还奇怪,明知昔日那桩丑事,郭家怎么不推了这桩亲事,原来竟是如此。
但郭家又不是没有其他女儿了,找人冒充郭柳着实风险大于收益。郭家行事素来谨慎,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
那么,她该怎么做才对?
气氛一时陷入凝滞。众人目光落在庆安大长公主身上,只等她开口判定郭柳所说真假,庆安大长公主却迟迟没有开口。
徐兰芷忍不住:“公主……”
庆安大长公主抬起手,止住她接下来的话,正要说话。门外忽然传来通报:“陛下有旨!”
随着话声,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太监在一个小内侍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众人认得,来人正是宣和帝身边第一得意的大太监黄德永。
众人纷纷起立。
黄德永满面笑容地对庆安大长公主拱了拱手道:“公主也在,那再好不过了。”
庆安大长公主惊讶道:“陛下旨意与我有关吗?”
“正是,”黄德永道,“陛下口谕,宣庆安大长公主,郭六姑娘,还有……”他顿了顿,看向郭柳,“这位姑娘一起进宫面圣。”
庆安大长公主显然没想到:“陛下他怎么会知道?”
黄德永道:“公主去了就知道了。”
江苒心中暗叹,这件事闹到宣和帝面前,就再无转圜余地,左不过不要连累卫襄便是。
郭柳却下意识地看向徐兰芷。
徐兰芷忍不住道:“黄公公,我是否能陪着……”
黄德永似笑非笑:“徐姑娘,陛下并没有宣召。”
徐兰芷无奈,看向郭柳道:“你只管放心,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陛下和大长公主自会为你做主。”
*
几个人刚进乾和宫就被各自分开等候觐见。几人的侍婢包括服侍庆安大长公主进来的叶氏都被留在廊下。江苒由一个面容严肃的宫女领着,曲曲折折地走了一段路,才进入一间小小的昏暗的宫室。
江苒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宫室罗幔低垂,布置精美,上首是一张雕工精美的方桌,两边两张宽大的花梨木镶大理石螺钿太师椅,下面两边一溜儿的花梨木雕花椅,都搭着明黄色的弹花椅袱。看上去像一个小议事厅。
门“吱呀”一声打开,江苒回头,看到门口在黄德永陪同下的宣和帝。
她心头一咯噔:宣和帝怎么会单独来见她?此事实在不合常理。她垂下眼,连忙下跪行礼。
宣和帝没有立刻叫起,面露威严,淡淡扫过她道,“江苒,卢州学官江自谨之女,年十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假冒国公府嫡女。”
江苒的脸色“唰”的一下惨白,立刻意识到:宣和帝什么都知道了。
“朕已经派人查过,你是青州知府胡家兄妹在路上碰到,送回魏国公府的。魏国公府之所以认下你,却是有十一皇儿作保,可见此事与十一皇儿脱不了干系。”
江苒心头大惊,她身份暴露也便罢了,要是连累了十一可怎么是好?
惶急之下,她俯身叩首道:“陛下,此事与十一殿下无关,都是民女一时糊涂,贪图郭家富贵。”
宣和帝道:“你考虑清楚,若此事你是主谋,逃不了一个死字。”说到“死”字,杀气毕现。
江苒心头一颤,几乎用尽全力才克制住全身的颤抖,俯首道:“确实与他人无干。”
上面久久没有回音。
江苒不敢抬头,良久,宣和帝冷淡的声音响起:“你所言是否属实,我自会让人核查。黄德永——”
“在。”太监特有的尖细嗓音响起。
“看好她,此处不许任何人进出。”
“谨遵旨意。”
宣和帝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传来宫门关上落锁的声音。
江苒扶着案几缓缓站起,刚刚还维持的镇定一下子溃散,止不住浑身发起颤来:她曾经想过假扮郭六之事暴露会是什么后果,也以为自己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可真的到了这一天,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害怕。她害怕死亡,更害怕即使自己死了也还会连累了他人,连累父亲、十一、还有郭府那么多人……
身后窗棂响起,仿佛有一阵风刮过,她刚想回头,忽然纤腰上一股大力涌来,将她向后扯去。
她一个踉跄,身形不稳,大惊之下还未来得及呼叫,已落入来人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立刻包围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