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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
“阿奕,我好累,我走不动了……”
魏舒泠气若游丝,汗水淋漓,她被齐奕半搂在怀里,脚步踉跄地艰难往前走着,山路崎岖不平,她的脚底似乎起了水泡,又被磨破,火辣辣的疼。
她虽是庶女,却也是魏家的女儿,娇生惯养,一辈子都没有走过那么长的路。
齐奕心疼地给她擦了擦汗,声音虚弱又沙哑,道:“阿泠忍一忍,忍一忍啊,就快到了。”
他们是私奔的,魏舒泠虽然是魏氏的庶女,但魏氏一门显赫,自然不可能让魏家的女儿嫁给齐奕这样一个败落家族的后人。两人私奔的路上,魏氏一路阻挠,他为了保护魏舒泠,受了好些伤,衣衫上沾满了暗红的干涸血渍。他此刻也是虚弱不堪。
“阿泠,来,我背你。”齐奕将魏舒泠背起来,继续往山上走去。
魏舒泠靠在他宽阔坚实的背上,渐渐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天色也渐渐暗了下去,疲惫不堪的齐奕才叫醒她。
“阿泠,到了,看,那是我们以后的家。”齐奕的声音微微带着喜悦。
魏舒泠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幽暗的天色下,一间新修的小院出现在不远处。傍晚的山间幽深寂静,魏舒泠在一路奔逃中慌乱不堪的心绪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屋前有石头围起的院墙,在这山中防止山兽侵扰,倒也安全。齐奕在大门前把魏舒泠放了下来,拿出钥匙,打开了铜锁。又递给魏舒泠一把,温柔笑道:“这是你的,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啦。”
魏舒泠握着手里的钥匙,这虽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心里头却一阵甜蜜。
这房子是齐奕请人秘密新修的,那时他与阿泠苦苦相恋,奈何魏氏一直阻挠,他心里就有了和阿泠私奔隐居山间的打算,便悄悄做了这些。隐居,倒也是这个纷繁乱世里的好去处。
两人将院门的门栓插上,进了屋,点亮了油灯,屋里的一切都是新置的,简单朴素,却也结实耐用。
桌子上放着红纸红烛,还有几个箱子和几个食盒,魏舒泠好奇地打开看了,食盒里放着喜饼喜点,她拿指尖碰了碰,放到嘴里尝了,很甜,一直甜到她心底。
打开箱子,箱子里放着的她和阿奕的大红喜服,还有一些红绸,另一个箱子里装着精致一套精致的凤冠,那流光溢彩的宝石,几乎晃花了她的眼。
原来阿奕早就准备好了,他们的婚礼。
她甜蜜地轻喃:“阿奕,你真好……”没有人回答她。
转过头来看齐奕,他早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他累极了,睡得很沉,呼吸均匀。眉头却是舒展的,唇角微微勾起,像是梦到了什么令他愉悦的事情。
魏舒泠和他一样,也笑了。
昏黄的油灯令人心绪宁静,她到院子里的水井打了半桶水,星星和月光映在清澈的井水里,她到厨房生火里把水烧热了,用木盆端到床边给齐奕擦身。
阿奕身上的伤口大大小小有好几处,幸而没有伤到要害。那些伤口当时只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凝固的血将布粘在了伤口上,不管怎么样,把阿奕的衣服全都脱掉,把所有伤口清理干净重新包扎这样好些。
想到这里,魏舒泠红了脸。
但两人都私奔了,也不在乎这个了?她咬咬唇,然后轻手轻脚地解开了齐奕的衣衫。
她仔仔细细地给齐奕擦了身,将伤口清理干净包扎好,给他在屋里备好的衣柜里,找了套干净的衣裤套上,最后给他盖好被子。她将盆里的污水端出去倒掉,脸被山间清凉无比的夜风一吹,这才感觉到,自己脸胀热得不行。
她舀了锅里剩下的热水给自己清洗了一下,回到屋里,才惊觉只有一张床。看着床上安睡的齐奕,想到刚才看到的画面,魏舒泠的脸又烫了几分。
她犹豫着,最后疲惫不堪的她还是在齐奕身侧躺了下来。
……
过了半月,齐奕的伤差不多养好了,两人也适应了在这山间隐居的日子。这些日子,二人虽一直同床共枕,但两人都出身世家,一直守礼,在为正式成亲之前,谁也没有越过那一步。
这也到了该成亲的时候了,这个日子还是当时两人一起坐在门槛上挑的。
前一晚,两人亲手布置了这个温馨的院落,齐奕给院子挂上红绸,魏舒泠用红纸剪了喜字贴在窗上门上,屋里摆上了红烛喜饼,被褥也换成了大红的鸳鸯被。
第二天两人一大早就起来了,换上了大红的喜服,齐奕亲手给魏舒泠梳了妆,那套凤冠是齐奕的母亲留下来的,华美异常。
齐奕凝视着魏舒泠的美丽容颜,亲手给她盖上了盖头。
仪式非常简单,他用红绸牵着她,拜完天地之后,用喜秤挑起了红盖头,喝完交杯酒,她成了他的妻子,他成了她的丈夫。
一切简陋至极,但两个人的心里从没有什么时候像此刻一样甜蜜了。
宁静的夏夜,蛐蛐为他们唱歌,洞房花烛,*帐暖。
日子一天天过去。
秋天的时候,他带着她在山间打猎,捉到的兔子和野鸡她把它们抱回院子里养起来,他们去小河里捉鱼,到山里摘野果。
冬天的时候,大雪给山覆上一层雪白,出门的时候踩着嘎吱嘎吱地响,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屋里生着火炉烤火,她依偎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用她笨拙的手艺,给他歪歪扭扭地缝着衣袍。
春天到了,天暖了起来,雪渐渐化去,山里的花儿开了。魏舒泠在山上见到了美丽的桃花,她央着齐奕移了一株小的,到家里的院子里种着。
齐奕笑着说好。
几个月来,日子虽然过得简单,再没有以前的她在魏氏的奢华,却也充满了情趣,相爱之人在一起,怎么样都是甘之如饴的。
两人于山间作乐,却不知本就摇摇欲坠的天下这时候已经大乱,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四处起义不断。齐氏是前朝皇室的后裔,亦趁此机会名正言顺地举起反旗。
齐家的人找到了隐居于此齐奕,他是齐氏的嫡系子孙,亦身怀天下之才,齐家的旧人们希望他能够领导齐家,争夺天下。
齐奕看着放弃一切,与他私奔来此的妻子,于心不忍。他们成亲还不到一月,他怎么能就此离开他挚爱的妻子,出征在外?
可是魏舒泠却温柔地鼓励他说:去吧,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身怀天下之才,怎么忍心因为自己将他就此束缚于与世隔绝的山野间?
她想到当时丈夫上门提亲时,魏氏对他的羞辱,心中亦是为丈夫不平。
“齐家早已败落,你不过是个要身份没身份,要钱财没钱财的穷小子,虽然舒泠小姐是庶女,但你觉得你配得上她吗?”
“就凭你,还想攀上我们魏家?做我们魏家的女婿?”
那时候两个人都还很年轻,以为未来的日子还很长,还有很多的光阴可以长相厮守。以为分别在以后相伴的光阴里会是短暂的,以为总是可以再见。
所以魏舒泠亲手送走了齐奕。
她看着策马而去的丈夫,心中却难免不舍,在小院门口对着空荡荡的小道驻足了许久,才慢慢回屋去。
她才和阿奕在院子里种了一棵桃树,她想着等阿奕回来的时候,桃树会长到多大呢?阿奕回来时会不会看见满树的桃花?但她还是更希望他早早地回来,早到桃树还没有长大,他们可以一起浇灌这棵树,看着它生长。
……
军中,齐奕每月都会给家中的妻子寄去家书。既是报平安,更是倾诉对妻子的的满腔思念。
一月又一月,转眼过了一年,起义军一呼百应,以摧枯拉朽的气势,攻陷了一座又一座的城市,屡战屡胜。齐奕,成为了乱世中最有可能夺得天下之人。
魏氏后悔了。
这个人本来该是他们的女婿。
而作为本朝贵族的魏氏,随着王朝的倾塌,已经摇摇欲坠,他们必需选择新的依仗。
想到家中与齐奕私奔的那个庶女,受尽了齐奕的宠爱,他们找到了隐居于山间小院中的魏舒泠,想要借此挽回齐奕,通过魏舒泠的这一层关系和齐奕合作。
魏舒泠想到之前魏氏对丈夫的种种羞辱,和对他们相恋相爱再到私奔的种种阻挠,怎么可能还会和魏氏合作?
所以毫无余地地直接拒绝了他们。
魏氏的人来劝了她几次未果之后,就不再来找她了。
战场上,起义军再度取得大捷,战事也告一段落,军中一片欢声,但作为起义军领导者的齐奕心底的相思已经穿肠入骨,他想念着自己家中等待他的妻子,他想着找个机会回去见见她。
照例,他又给妻子写了家书,在家书中告诉妻子他将归去的打算。
又是一场大捷后,齐奕终于踏上了归程,但途中,他的行踪不知为何被暴露了,他遭到了敌军和一群不明身份的黑衣人穷追不舍的追杀。
……
魏舒泠这个月没有收到丈夫的家书,她一直惴惴不安,眼皮跳个不停,晚上也睡不好,一直担忧着。
她隐居于这个山间茅屋里,山下也只有一个小镇,消息闭塞,无法得知起义的战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打算着什么时候下山打探一下关于战事的消息,但她的嫡姐魏舒雅却来了。
魏舒雅带来了齐奕的衣物,衣服上染着血,魏舒泠认得出,那是她亲手给齐奕缝的!
魏舒雅趾高气昂地告诉她,她的丈夫齐奕已经战死了,现在她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寡妇,魏氏念着亲情,还愿意收留她,问她要不要回魏氏。
看着手中染血的衣物,联想到那一直未来的家书,这一切都告诉她,魏舒雅说的也许就是事实了,魏舒泠肝肠寸断、伤心欲绝。
但她当然不可能离开这里,去什么魏家,她自欺欺人地想着也许魏舒雅是骗她的,她要守在这里,守在这充满了她和丈夫的爱和回忆的地方,也许有一天,他就回来了呢。
她用魏舒雅带回的衣物给丈夫在院子里立了个衣冠冢,她日日坐在院子里,唱着那首妻子悼念亡夫的《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