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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同容若赌书玩儿的时候故作不经意实则刻意至极地将这事儿说与他听的。
他正皱眉想着我故意提的刁钻诗的出处,冷不丁我来了一句:“惠小主想着,你能不能入宫去瞧瞧她。”
他信口“恩”了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有些愕然。
我把茶盏推给他,有意无意地从一条细缝里透过袅袅的雾白水汽瞥见他朦朦胧胧的面容。
他一时半刻,什么也没说。
我听见自己心里头怦怦乱跳的声音,忙一把抓过刚刚推过去的茶盏慢吞吞地喝了一口,垂眸道:“过了时限啦,这一回算你输了,胜家才能喝茶呢。”
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容若垂着眼,似乎在琢磨什么似的,却也不见得有多么欢喜。
我越这样捉摸不透他,越觉得心里头发慌。这算是什么意思呢?
我抿着那盏茶,却觉得口干舌燥。
良久,那盏茶已经见了底,他抬起眸子来,淡淡地扫过我:“胡闹。”
好在他还愿意骂我,我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我道:“这个月底是大阿哥的百日宴,皇上恩宠,特许郊外寺院的喇嘛入宫为大阿哥诵经祈福。你借着这个由头混进去,也不算什么难事。”
“万一被发现了呢?”他凉凉地望着我,“我一个人掉脑袋也就算了,你怎么办?阿玛额娘怎么办?她同大阿哥又怎么办?”
“我到时自然陪着你,你只去瞧上一眼,不要逗留。想来也没什么大碍。”我笑了一下,他想的尽是这些,想来是也想去瞧一瞧了。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我:“卢绾衣,你想过你自己的孩子没有?”
我还是笑:“我的孩子福大命大,若是能开口,他必定也想助他父亲一臂之力。”
他蓦地探身过来,一双微凉的手捧着我的脸,漆黑的瞳仁定定地融进我眼睛里。
“卢绾衣,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想的?”
我不避讳地回望着他:“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他平静而坦然地轻声道:“我想好好同你过这辈子。”
轻描淡写,却如擂鼓重锤,一下子将我打定主意硬起来的心敲了个粉碎。
我吸了吸酸胀的鼻子,眼眶微热:“那你想去见她么。”
他一闪而过的迟疑被我尽收眼底,我便笑着补了一句:“所实话,容若。我担得起最坏的,但我受不住谎。”
他缓缓地滑坐回去,轻描淡写地一句:“绾绾,你说,我们有见的必要么?”
我四个月的肚子已经隆起了一块,这肚子里头的孩子,算是我留在纳兰府里头为数不多的价值了。
我摸着小腹,笑着道:“有啊。”
他凝视着我。
我说:“我不是那种只会拈酸吃醋的小气人,这你心里清楚。”
他叹了口气:“你是太大度了些。绾绾,有时候我在想,你是不是压根儿不在乎。”
我只能笑着啐他:“这就想多了不是?”
我不是不在乎,是凭着我如今岌岌可危的地位,我一旦离了纳兰府,是断断没有脸面回娘家的。我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能怎么办呢?
但我暂且需得压下,毕竟我不犯七出,就算要休了我,也不占理了。
只是容若,你将这个问题抛给我的时候,我的心凉了半截。你知道我的脾气,你知道我一定会委屈求全地说,你去吧,可你还是问了。
或者说,你只是想给自己求一个心安理得,顺水推舟,其实压根儿不在意我怎么想,对么?
转眼便是大阿哥的百日宴,之前惠小主入宫不久怀上的那个阿哥刚一下生便断了气,难得这位大阿哥身强体健,皇上便设了小宴,请了纳兰明珠同觉罗氏,并上我同容若。
皇上年岁同容若相仿,身子颀长,面容俊秀,人常说皇上是天子,如今我在下首坐着,远远地望上一眼,他倒的的确确有几分不苟言笑的模样,不过少年模样,却生生端出一丝帝王贵气。
便是容若,这样的气度也是决然没有的。这是从帝王家的勾心斗角中浸染而来的。
我倒有些理解他的郁郁寡欢,此时还没过三个月的国丧,皇后赫舍里氏因为难产产生的危症,诞下二阿哥不久便难产而亡。皇上爱极了赫舍里皇后,便立了二阿哥保成为皇太子,亲自抚养。
如今他的脸上尚且还有哀痛之色,对着纳兰明珠这等朝中重臣,也难展半分欢颜。
我却有些羡慕先皇后,我想了想,若是我死了,容若能这般倾心怀念我,这辈子也值了。
席至一半,惠小主说要亲自往阿哥所将大阿哥抱来。
时间不等人,容若虽不见急切,却也忧思重重的模样。
见状,我搁了筷子,垂眸敛容快步走到殿下,沉声道:“妾身身子不适,想邀夫君出去透透风,还请皇上恩准。”
皇上一来顾虑卢家,二来又碍于纳兰家,少不得抬了眼皮,道:“你如今身怀有孕,不能怠慢。不妨朕叫太医来给你瞧瞧罢。”
觉罗氏皱了皱眉瞧着我。
我忙道:“哪敢劳烦皇上,不过是方才吃了两口蒸鸭子,鸭子虽好,可吃多了,却也有些腻。出去走走透透气就好,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如此...”皇上面着容若的脸上才沾了几分笑意,“容若,你陪你媳妇儿出去走走罢。”
容若起身拱手:“奴才领旨。”
他走到我身边来,搭了我一把手,冰凉的指尖拂过我的手腕。
我谢了恩,由容若搀着,顶着比往日更大些的的肚子缓步而出。
待出了殿门,我带着容若往御花园假山后一藏,小心翼翼地探了探,两名提着宫灯的太监匆匆而过。
我舒了口气,从背心里头将藏好的袈裟掏出来抖开,催着容若换上。
容若凝视着那袈裟,幽幽叹了口气:“绾绾,你惯会胡闹。”
我笑:“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藏在肚子里最妥当。”
我将肚子上的绑带一并解了,为了不显得肚子过分突兀,我只能委屈一下这四个月大的孩子了:“今儿个早晨额娘见我,还问怎么几日不见,肚子这样大了,我只能说是天儿凉,怕冻着孩子,多穿了些。”
容若将袈裟极麻利地换了,微凉的手抚着我的脸,飞快地在我额前吻了一下,低低道:“委屈你了。”
我垂眸,笑了一下:“都是应当的,怎么叫委屈呢?”
心尖蓦然刺痛一下,我苦笑,看来,我是个只会说漂亮话的妒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