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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她爱了十年的人,再不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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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天色比之前又亮了一分,猩红的血顺着陈阿娇苍白的唇畔一直流下去,顺着她纤细的锁骨,流进她显得空空荡荡的衣衫里。青砖地面还是崭新的,上头的血液汇成了小小的一滩,已经凝固成了深红色。

    她突然很怕天这么亮起来,因为她知道,她撑不到破晓时分了。

    她轻轻勾起唇,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好在,她的故事,也快结束了。

    从那日之后,刘彻很长很长的时间,再没来过。而她也在这次的争吵中耗尽了力气,生了很大的一场病。

    她本还抱着一丝念想,因她从前生病时,刘彻都是丢下朝政亲自衣不解带地看顾她。

    可他这次终究再也没来过。

    因为宫里陆陆续续地添进了新人,而卫子夫替他诞下了第一个孩子。

    卫子夫生产之日,她背着宫里所有人偷偷去瞧了。尽管她那时大病未愈,整个人瘦了一圈,可她还是从榻上拼了命地爬起来,带了几个宫人去瞧。

    那时候后宫乱成一团,宫人来来往往,脚步匆杂,这样大的喜事,她就是再想两耳不闻窗外事也是不可能的。

    她偷偷躲在偏侧的耳房里,大家各司其职,倒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她也乐得清闲,透过支起的窗,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在屋外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这些年渐渐成熟起来,比起之前脸上还带着青涩的稚气,如今已经足以是一个睥睨天下的帝王了。

    周遭宫人如临大敌,步履匆匆,从屋里端出一盆一盆的血水来,那场景即便是她瞧见了,已觉得触目惊心。

    她看着刘彻一把抓过屋里脚步飞快的太医,形容焦急地问如今是什么情状。

    那太医苦着脸,跪地道:“陛下息怒,夫人一时难产,小人等都是男子,多有不便,只能令从宫外寻稳婆来。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小人定尽心竭力。”

    刘彻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勃然大怒,一把将那太医掷到一侧,厉声道:“什么尽心竭力!朕要你们万无一失!若是夫人不能母子平安,朕必以你们太医令所有人为夫人殉葬!”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气势慑人。

    她望着他不安到甚至有些狂躁的模样,心里忽然就空了。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面容如常的男子,那是她爱了十年的人,却再也不是她的了。

    “娘娘...”身侧的宫女见她脸色苍白,以为她是大病未愈,是以觉得不适,面有不忍之色,劝道:“这瞧也瞧了,咱们不妨回去歇着罢。”

    她充耳不闻,只是怔怔地望着因重怒而神色冷冽的刘彻,半晌,忽然抬起脸来,一双眸子澄明如水,像极了她当年的模样。

    “你们可有谁懂接生么?”她轻轻地问。

    一个宫女怯怯地站出来:“小人的母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稳婆,小人自幼跟在母亲身边也学了些。”

    “哦。”她应了一声,咬了咬唇,像是下了一个格外艰难而痛苦的决定,连声音都带了几分哽咽,“那你去罢,你是女子,可太医院的人就算想尽力,也是不成的。”

    “娘娘...”那宫女还是怯生生的,小心翼翼地审度着她的神色。

    她笑了一下,笑的太用力,险些挤出了蓄了满眼的泪:“叫你去还不快些?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这回能保卫夫人母子平安就是立了大功,也好有条出路。”

    她顿了顿,又道:“只一点,不许提是我叫你去的,知道么?”

    她不想让卫子夫承这个情,也不想让刘彻以为她在博他的恩宠。

    只是她昔日曾一念之差对不住卫青,如今,算是还了她罢。

    “是,小人这就去。”她到底年幼,虽不解,但听到有好出路一句话,那笑意尽数都浮在脸上了,冲陈阿娇拜了拜,便心急火燎地去了。

    身侧的宫女忍不住叹息,见陈阿娇脸色实在不好,眼眶也通红,便又劝道:“如今娘娘安心了,回宫罢。”

    她摇摇头,觉得身上乏力,便靠近柱子跪坐下,疲惫地在柱子上靠了靠:“再等等,再等等罢。”

    约莫过了小半日的功夫,不远处的大殿里忽然迸发出欢天喜地地呼喝,伴着一声婴儿的震彻云霄的啼哭声。

    刘彻郁郁地神色忽然就亮了,宫女怀里抱着锦缎似的襁褓,欢喜地跪拜,笑意昂然:“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夫人为陛下诞下一位公主!”

    众宫人跪拜,扬声笑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甚好!甚好!”刘彻的笑意像是要从眉目间溢出来,他从宫女手中接过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端详了她的眉目,笑道:“眼睛和鼻子像极了夫人。”

    陈阿娇伸着脖子,她也很想看看那个孩子。

    毕竟,那是刘彻的第一个孩子。

    身侧宫女道:“娘娘不去瞧瞧?”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跪坐回去,低头瞧瞧自己平坦的小腹,神色有几分落寞。

    半晌,她撑着自己的身子,在宫女的搀扶下才好容易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不去了罢。”她的目光遥遥地望着刘彻,格外的凄凉,可终究脸上还是带着几分笑意,“这是大喜,我何苦去给他添堵呢?”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一下,滚落下一滴泪来。

    “那丫头...”宫女点点头,望着乳母身侧手上沾着血迹的笑意盈盈的侍女,有些替陈阿娇抱不平。

    陈阿娇望了望她,淡淡地道:“让她去伺候卫子夫罢。跟着我,这辈子便再没出头之日了。”

    她的双脚跪的虚浮而麻木,每走一步都像是针扎似的,又麻又疼。

    她弓着身子,伸手扶着身侧的宫女,轻轻咳了两声,一步一步地慢慢往椒房殿挪去。

    那一日,是她所见宫里最热闹的一日,张灯结彩,灯笼高悬,竟像是除夕一般。

    她望着未央宫连绵起伏的宫宇,不远处传来歌女旖旎妩媚的歌声。

    这分明是最热烈的一日,可她却觉得越发寂寞起来。

    她抚了抚空落落的心口,淡淡地笑了一下。

    她终于还是把刘彻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