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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因为刘彻对卫子夫的态度令她看清了在这深宫里头一个孩子对自己的重要性,又或许,是因为给刘彻生一个孩子,是她这辈子不多的心愿里头最重要的一个。
总归,她危机感日益深重,便也开始着意调理自己的身子。
刘彻被她那日的话说的动容,终于在朝政同卫子夫之间另抽出了一半时日陪着她。
若是搁在她从前哀哀戚戚的时候,她该是乐不可支了罢。
只是如今,她见到刘彻偶尔出神的模样,心里像是堵了团棉花,闷得直疼。
他人在她身边,可心却不在,有什么意思呢?
她闹了一阵,刘彻虽每次都耐着性子温柔地哄她,可她却敏感地从他淡漠地黑色眼睛中察觉出了一丝疲惫,一丝无奈。
她若是不闹不发泄,便只有自苦。可她闹了起来,闹够了,却又深深自责。
她向来是这样的,不忍心瞧见他不快活的模样,更何况,刘彻是因为她而不快活。
她闹了几回,便再不闹了。
她想,自苦就自苦罢,总好过两人一起痛苦。
窗外的天色渐渐的亮了一些,陈阿娇的身子在地上躺着,已经有些凉意,她觉得疲惫极了,累的恨不能闭上眼,去喝一碗孟婆汤。
可刘彻的模样却在她脑海中不争气地清晰起来。
她舍不得合上眼睛,也舍不得离开。
她大大地睁着眼睛,陷入深沉而悠远的回忆里,尽力不让自己睡过去。
后来,刘彻将折子搬来椒房殿批,她便在一旁剪剪花枝,发发呆,通常是半天,两人连一句话也没有。
她心里清楚得很,这样的日子持续不了多久。
她下了几百回决心,要放他走,去瞧瞧卫子夫,去看看他的孩子,只是她终究话到嘴边,实在说不出口,便沉默着缄口不言。
她没有外祖母的机敏决断,否则,到头来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个份儿上。
见好就收,从来都是正理。
她命人背着刘彻将宫里所有的太医都招来了,想问问究竟自己身子有什么毛病,居然十年不曾有孕。
只是每个太医都很是为难,上奏说皇后娘娘身子康健,一时无子想来只是时运不到,不必急躁。
她心里默念着不必急躁,不必急躁,可念到后来,她觉得自己快被这事儿逼得疯狂。
她陈阿娇自问这辈子行得正坐得端,除了卫青那事儿之外绝没做过其他亏心事儿,可上天为什么要以无子来惩罚她?
她在刘彻没来的时候,就那样痴痴地坐在窗下发呆,身边伺候的宫女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觉得皇后娘娘情绪格外萎靡,通常入神地想着想着就哭了。
可她脾气不好,终究也没人敢上前劝。
再后来,她琢磨出来了,宫里的太医都是一板一眼的规矩,想来瞧瞧寻常的病是可以的,可若是要瞧一些旁门左道,只怕还是民间名医更见多识广些。
她这样想着,便像是有了一根救命稻草,打起精神让人从民间花大价钱暗暗寻访高人入宫诊治,若有人能调好她的身子圆她心愿,必有重赏。
这是皇后娘娘的赏赐,宫外管他是真有能力的,还是江湖游医,都卯足了劲儿挤破了脑袋入宫去瞧,来的人没有成千也有八百,可终究是无功而返。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她的肚子始终也没有动静。
来的人越来越少,而她的心思也渐渐沉了下去。
她想,或许她是没有这个福分的罢。
只是她终究没想到,这成了压垮她和刘彻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日,刘彻来椒房殿时神色很是不郁,她虽然同刘彻很久没说上几句话了,可她细细想了想,相敬如宾,也还称得上的。
想到此处,她苦笑了一下。原来,十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终于也渐渐变得生疏而淡漠。
“阿娇。”刘彻沉着声音叫她。
她心里一惊,刘彻很少这样沉声唤她,除非,是谁触了他的逆鳞。
“怎么啦?”她堆起满脸的笑,她最近并没有犯什么事儿,所以自觉问心无愧,想来也不是自己惹着他了。
刘彻神色冷淡,只是将一卷圣旨砸在她面前,将她砸的一懵,反应了一会儿,才忙去捡。
显然刘彻并没有让她看完那卷圣旨的意思,便冷冷地道:“这几千万钱,去哪儿了?”
她心里重重地沉了一下,若非刘彻提起,她只当此事神不知鬼不觉的就过去了。
几千万钱...这个数字还是令她心里一惊,她只顾着找人入宫,竟没注意到已经费了这样多的钱。
“我不知道...”她抬起脸来,目光却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是为了要一个孩子,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小心思,更何况是在如今这种卫子夫当道的时候。
她是皇后,她怎么能在卫子夫面前矮上一截?
“阿娇。”刘彻冷冷地望着她,那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森寒和失望,“我给过你机会了。”
她的心怦怦地跳着,可却始终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陈阿娇,你什么时候能知道些进退?”刘彻终于彻底失去了耐性,连名带姓地冷冷叫她,像是在叫一个同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她心里狠狠地痛了一下。
刘彻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再也没有往日的半分柔情,只是厉声道:“陈阿娇,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派人去宫外悬赏名医入宫,究竟为着什么?!”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她嘴硬,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不看他。
刘彻怒极,冷笑着伸手一把擒住她的下颌,隐隐压制着自己的暴怒:“陈阿娇,你知不知道你快把国库掏空了?!”
她的身子重重地一颤,她以为不过是这些钱,对大汉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怎么会把国库掏空了?
她终于心虚起来,目光躲躲闪闪,却被他死死捏住下颌,迫使她只能瞧他:“不过是几千万钱...我让父亲还你就是...”
刘彻冷哼一声,若说她见到的刘彻向来都是温柔和煦的,那她总算见到他凌厉地模样了。
只是她从没想过他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她。
她怕极了,也慌极了,可她残败的自尊却迫使她高高地扬起下颌,倔强地同他对抗。
刘彻深深地凝视着她的眼睛,终于冷笑起来,他的手指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将她的下颌掐的青紫一片:“陈阿娇,你听清楚了,我刘彻绝不用你陈家一毫一厘。”
他重重地甩开她,她没站稳,打了一个趔趄。
刘彻身形颀长,站在那儿原本是芝兰玉树的少年,只是如今周围像是围了一团喷涌的怒气,令人不敢靠近。
她抬起眼睛来,双眸有些湿润,可终究忍住了。
她很想跟他道歉,想告诉他自己只是怕极了,怕极了看他离开的背影,也怕极了无子孤独的一生。
可她长长的涂着丹蔻的指甲已经嵌进了肉里,血像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却始终也没开口说出一句话。
刘彻望着她湿润的黑色眼睛,脸色稍稍缓了一些,可那凌厉的眸中却满满的都是失望。
半晌,她听到他低低地说:“阿娇,我说过,就算你此生无子,你也永远是我的皇后。”
她听到这句话,心里颇为一动。
还来不及欢喜,便听得他带着绝望地道:“你为什么不信我?你为什么从来就不信我?”
她这回难得坚强的没掉泪,可心里一边流泪,一边流血。
她想,她怕是再也撑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