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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枪,暗箭,匕首,毒药,荆七见过了太多。倒不是辨别毒药的本领有多强,而是本能里对危险的感觉。而危险最重要的一个征兆就是——反常。
荆七举杯喝茶的瞬间,看到了阿贡明亮眼神里那一抹决绝,本已举起的酒杯缓缓落下,冷峻的脸上显出凝重的表情。
感受到帮主的变化,一饮而尽的阿贡,突然对着棚顶黑乎乎的木头椽子,仰天大笑。
哈……哈哈……哈哈,笑声中,阿贡感到整个世界都在晃动。
笑不过数声,阿贡一口鲜血喷的满桌都是,几名随身的护卫呼啦一声撤开桌子一丈有余,右手把着刀剑,盯着鲜血染满前襟的阿贡。
只剩荆七端坐在阿贡的对面,脸上平静至极。
他左手拉着右手的袖口,稳稳伸出食指,像文士牵着袖子写字一样文雅从容,食指在桌面上的鲜血里轻轻蘸了一下,然后放进云雾茶盏里。
手指上那些血末在残茶里晕开,然后如潮水一样沸腾起来,一盏碧绿的云雾瞬间变成了黑污的血池。
“北境天毒,断刀会杀到身边了啊。”荆七平静中带着一点柔和,继续说道:“北境天毒,天下无药可解。一刻之内全身器脏爆裂而死。阿贡,你恐怕只剩下半刻时间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阿贡止住了笑,一把推翻了身前的方桌,杯盘翻了一地,面前只剩下端坐的荆七。
浓稠的血液不断从阿贡的眼睛里,鼻孔里和嘴角溢出。透过眼前的血丝,阿贡看到诺大的林家铺子在血色里剧烈摇晃,整个世界都在倾倒,只有眼前的七爷,仿佛钉在风浪里的巨石,顶天立地,岿然不动。
“七,爷……”仅仅喊出这两个字,阿贡就感觉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他的袖子艰难的在地上拂动,拂去了散乱在地的酒菜,好像是要在他和荆七之间扫出一条跪拜的道路,然后才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荆七面前。
“七爷……我没得选,我的命是您的,不论得手不得手,我阿贡都会以死相随。”阿贡瞪着血色的眼睛,不顾嘴中顺流而下的浓稠黑血,颤抖的说着。他的目光中充满敬畏,充满绝望,还有一丝欣喜的解脱。
“他们逼我,拿小倩逼我。我没有办法。”阿贡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急剧膨胀,下一刻似乎就要炸开。
说完这一句话,阿贡感觉自己已经融入到眼前的一片血海之中,温热的鲜血包裹着他全部的神情,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他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一只铁手,硬生生的掏出一个窟窿,低头看去,衣衫依旧,只是沾了一些阴暗的酒水。
他知道恐怕是自己的肾脏在体内裂开了,剧烈的疼痛让他面容扭曲变形。他感觉自己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艰难的抬起头。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但我还是希望……希望七爷送我一程。”
看着已经不成人形的阿贡,荆七没有片刻犹豫,缓缓抽出长刀,轻轻的向前送出。
那把不算长的特制朴刀,还没有抵到阿贡的胸口,阿贡就伸出颤抖的双手,恭敬的迎接上去,小心而又兴奋的握住平直的刀刃,任凭锋利的刃口嵌进手指的骨缝当中。
阿贡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回想起和小倩第一次约会的情景。
仙台凉山的深冬,大雪覆着微微凸起的山峦,从凉山最高的太极台,顺着满是积雪的山道一路奔下。阿贡牵着小倩的手,直到分手的岔口,阿贡握着她的手,慢慢捂向自己跳动的心口……
噗……
一道轻微的响声,阿贡伸开了双臂,因为小倩的手终于触到了自己跃动的心脏。
“来生,再报……”阿贡歪倒在林家铺子漆黑的木砖上,脸上平静异常。
那个年纪稍长的随从,向前一步,低声说道:“小倩是阿贡相好的姑娘,在春花楼。”
荆七拍出十两银子,在桌子上。掌柜一脸肃穆的点了点头。
荆七身形一顿,吐出一口气,扫视身后的众人,一眼不发的走出了林家铺子。黑面白底的靴子踩在阿贡的污血上面,留下了一串血色的足迹。
六匹快马,掠过仙台城的秋风,带着肃杀的气息,直奔春花楼而去。
远远望见那栋略显笨拙的四方楼房,就见二楼挨着柳树的一个窗口飞出一个人来。
那人身形矫健,如飞旋的大鹏,宽大的衣氅在秋风里一鼓,一滑,身体就稳稳的落在楼下丈把远的一匹神俊黑马上。此时才看见他怀里还托着一个瘦削的姑娘。
感觉到后面的来人,那人挑衅的回头一望,朝为首的荆七满意的点了点头,双腿轻夹马腹,箭一般的飞窜而出。
直到荆七数人快马掠过春花楼,这个低档妓寮里的活计才一脸惊恐的从楼上下来,手里抄着粗苯家伙,在快马掀起的尘土里张望。
疾如流星的黑马往仙台南面飞奔,专捡无人的宽道。
“看样子是去城郊……七爷。”那个身形瘦小,如猴子一般坐在马上的随从说道。
荆七知道他的意思,在飞驰的骏马上冲他点了点头。本来排成箭矢形状的六匹骏马,其中一匹猛然离开,鬼魅一般溜进一条岔巷里。
前面那个身影,虽然没有回头,脸上却漏出鄙夷的轻笑。
……
仙台南郊,过膝的秋草将天地装扮成一片苍黄。那匹马安静的屹立在开阔的黄草地里,面对整个秋天。
荆七等人在数丈外驻马,一道烟尘随着秋风西去。
那人松开右手,马颈上的姑娘摔在长草当中,艰难的咳凑几声,惊慌的站了起来,如一只刚刚放出笼子的幼兽。
远方枯黄的长草动了几下,荆七身后的几个随从互相点头示意。果然,那些晃动的秋草后面,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肃杀的人群。
断刀会数百精英一步步逼上前来,那匹神俊的黑马,如黑色的利刃,将上前的人群从中分成两半。
荆七的目光落在那些帮会的汉子身上,知道这是一场死战,甚至是仙台城的最后一站。因为他从那些汉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意志,一股要致人死地的意志。
帮会厮杀,不外乎抢地盘,争生意,很多时候只是把对手杀败,杀跑,并不一定要必死。但今天不一样,这片无声的荒草地,像是一片坟场。
荆七身后的随从们,目光紧张的盯着一步步逼近的敌人。有人拿出黑色的长布,将朴刀和手腕慢慢缠在一起;有人稳了稳腰间的飞镖;有人举起腰间的葫芦,狠狠灌了几口烈酒。
一座无盖的竹轿从众人当中晃出,瘦高的道人稳坐在上面,那些竹竿上缠着花红柳绿的丝线,仿佛是一张绣花闺床。除了抬着竹轿的四个汉子,一边站着一个粉嫩的少年,一个捧着果盘,一个拿着蒲扇,他们的脸上涂脂抹粉,让人看不出是男是女。
此人正是断刀会二当家,人称丧门星的桑道人。
桑道人对端坐马上的那人说道:“嗯,英雄出少年,荆七比我想的还要年轻。”
“年轻可不是什么好事,年轻很多时候就是愚蠢的代称。”
“错”桑道人一脸愤怒的反驳,然后看了一眼旁边俊俏的少年,猥亵一笑:“年轻人,后面更紧一点。”
“呵呵……哈哈……哈哈哈”坐在马上的人纵声大笑,惊起了藏在秋草里的一群飞鸟。
红红的夕阳落在了西边,对面的荆七看见,断刀会数百精英全部笼罩在夕阳的红光里,真真是血染长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