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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圣有云: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零↑九△小↓說△網】以静制动看似简答,却是所有战略中最有效的战略。
细细想来天下间的大事,那一桩不是隐忍与等待换来的辉煌。万年之前的大夏王族不也是在门阀权贵间隐忍百年积聚力量。从江湖,从乡野,从无数深宅大院阴暗的角落里,用银子,用美人,用匕首,用毒药,展开无数次的收买与杀戮,直到时机成熟,才从徽州竖起造反的大旗,天下诸侯云集响应,烈火烹油一般推翻前朝。
季厉真的盘膝坐在海岸边的礁石上,静静守候着远处海浪上一起一伏的那个黑点。
造化境的大修行者,已经窥透天地法理,隐然与周遭的天地融为一体,不要说是在浪尖上立上数日,就是数月,数年,也不是什么大事。
梁文道脚踩一根纤细的竹竿,轻盈的如一只海鸥,随着狂暴的海浪一起一伏,时隐时现。海风掀起锦袍的一角,显得潇洒随意,直欲随风而去。
季厉一剑斩中他的右肩,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飙出一道鲜血那么简单,如果仅仅是一道血口也就成了街头殴斗的少年。
冷厉的剑意从溢出鲜血的伤口侵伐而上,想要搅碎他右臂上的每一寸经脉,如果细细观看可以看到伤口四周丝质的锦袍不是那么柔软,裂开的衣衫边缘却似砍卷了的铁刃冷硬至极,有道道白色的冰纹在上面生成。
梁文道知道自己不可能随着海风飘走,千里海岸,无论他在那一处上岸,迎接他的必定是季厉狂暴凌厉的剑雨。
东方白如受伤的幼兽,被海水打湿的头发垂在面前,着远处起伏的海浪,阴冷的目光里透出一丝迷惘。
梁文道星目微凝,看着煞有介事盘膝坐在海岸边上的季厉,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情,嘴角突然掠过一丝嘲讽,平静的说道:“愚蠢!”
愚蠢两个字,声音不高,却清晰的传进季厉的耳朵里。
季厉身躯一震,脸上一阵失神。
梁文道的这两个字,以及说出这两个字的语气就是专门说给季厉听的,因为季厉对愚蠢这两个字,对说出这两个字的这种语气,实在是太过深刻。
很多年前,季厉还是一个年轻人的时候,已经展露出超越常人的智慧。刚刚出山就向朝廷献出奇谋妙计,一举平定徽州岭南的叛乱。因为平定岭南之乱有功,没有经过青衣试,朝廷就直接任命他为光禄大夫。这是全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职位。
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
有了光禄大夫的官职,就可以直接参与王朝中枢的重大决策,真正实现文人治国、平天下的终极报负。
当时的夏帝年轻有为,正在筹划开拓大陆上的未知之地,是难得的一代雄主。天下英才拱卫左右,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能够在这样的时代,参与到帝国权力的中枢是命运的眷顾,足以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季厉不试入朝,一时成为美谈。而表面上季厉仍然极度的谦虚,甚至郢都书堂一个还没有进学的童子向他请教学问,他都屈尊就驾,以礼相待。
像所有得志的少年一样,表面越谦虚,内心就越骄傲。骨子里冷厉的季厉更是将这种表面的谦虚和内心的骄傲演绎到了极致。
郢都文士们听到这样的事迹,争相传颂,季厉名动京师。
郢都官员们为了结交这位闻名天下的布衣书生、皇帝身前的红人,争相宴请季厉。
那是在京兆尹的宴请上,一众文士吟咏诗文,纵论天下。在有心人士的特意引导下,话题不时转移到“奇计平岭南”、“免试入朝”“童子问道”等让人津津乐道的传奇上来。季厉如众星捧月一般,向众人频频举杯。
明月高悬,开阔的大院里丝竹喧嚣,歌舞升平,宴席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
在一片赞誉声中,季厉却听到了此生中第一次的差评。
——“愚蠢!”
宴席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衣着朴素的中年人手握酒杯平淡的说出了这声评价。
热闹的歌舞突然就哑了火,宴席上一片安静,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等到发现是这位衣着朴素的中年人的时候,表情就有点奇怪。
只是片刻的安静,马上丝竹再起,歌舞继续,但是这一声愚蠢却却如一根刺,深深扎进季厉高傲的内心。
为了维持文士高傲的尊严,季厉没有在宴席上深究此时,直到宴席结束,才打听到此人竟是东城院总管龙千秋。
怪不得即使是手握重权,连家中仆人都在郢都横行霸道的京兆尹也没有在宴席上发飙。东城院的地位太过超然,不论是江湖还是庙堂,都得给几分薄面,无人愿意得罪,也无人敢得罪。大家都当作没有听见这一声评价,让宴席得以继续。
这个事情一直在郢都暗中流传。直到龙千秋成为东城院院长,而无数人因为季厉的冷酷国策、严刑峻法人头落地,尸骸遍野,一些人才深深体悟到这句评价的真正含义,也才真正窥见整个大陆唯一有资格对修行做出评判的龙院长,深邃的眼光。
论才能,论修行季厉一直都是处在最顶尖的人物,出仕以来从来没有人敢对他有负面的评价,更何况如今是当朝红人,声望正隆。敢用愚蠢形象季子的人,当世罕有,而龙千秋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龙千秋是这个世界活着的传奇。
天下修行之人众多,达到神圣境界的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大都还是藏在名山大川,经历悠久岁月上百上千年修道的谪居仙人。只有龙千秋一人,三十岁登造化神境,不过短短十年,刚刚进入修行界的壮年——四十岁,就晋入神圣领域,而且就像常人一样居住在郢都,成为普天之下唯一能够被世人瞻仰的圣人。
一个神圣领域的修行者是帝国的镇国之宝,甚至整个大陆的骄傲。传闻,只要有龙千秋一人在,可保郢都千年无虞。
直到多年以后,意气风发的青年成为国之柱石、朝廷重臣,季厉找龙千秋当面对峙,想要讨回公道。
不料龙千秋洒然一笑——根本就不承认有这回事!
还是原来的字句,还是原来的语气,旧年的伤疤让季厉心中一阵悸动。
梁文道想起离开郢都之时,院长给自己的法器——鹤鸣伞。当时还疑惑,带上这件能够飞行的法器有什么用处,院长平静的脸上闪过有点顽皮的笑意,淡然道:天机不可泄露。
有海鸟鸣叫,有海风微拂,碧蓝的大海上突然响起畅快的大笑。
“哈哈……哈哈……,很多年前说你蠢,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依然蠢。”
梁文道左手出现一把光华四溢的白色小伞,海上有潮生,天风四处来。
伴随着一声清新嘹亮的鹤鸣之声,梁文道身影一虚,凭空消失在大海之上。狂暴的海浪上只剩下一根随波逐流的短竹竿。
季厉本来就有点发青的面堂显得一片乌黑,咬牙切齿道:“老匹夫!欺人太甚!”
……
梁文道从南海折而北上,先到幽冥湖拜访了太乙道人,从他那里得到了徐风和蒋辽的消息,然后继续北上,直到衡水学堂,和鄙视修行的宋夫子大吵一架,愤然离去。
沿着当年徐风、蒋辽行走的路线追到黑风镇。他不清楚院长所说到过幽冥湖的一个少年是徐风还是蒋辽,却在黑风镇探听到了蒋辽的去向。
酷暑已经到来,即使是造化神境的修行者连日赶路往返万里也不好受,况且身上还有季厉刀剑留下的伤势。华丽的锦袍看起来没有了当初的神采,不过依然朴素干净。
之所以急着赶路,也因为梁文道心里憋着一口气。虽然院长说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平静的就像说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在梁文道的心里却无异于晴天的一声惊雷。
院长是郢都的镇都之宝,如果院长陨落,对于郢都,对于大夏王朝,甚至整个大陆会意味着什么!
这个只有他一人知道的消息,压的梁文道喘不过气来,院长吩咐他游历天下,又名言要留意这几个少年,可见这些事情的分量。
末法时代,天劫来临,修道天才如野花一样盛开,院长是不放心这些花草的长势啊。是要让他亲自看一眼这些野花。
只有看过之后才知道,哪些野花需要毫不留情的采摘,哪些野花需要精心细致的护理。
梁文道昼夜兼程,在有人烟的地方就放慢脚程,略做休息,在无人的旷野就展开道法,极力飞奔。
锦袍在空中化作一道金色的彩线,如一道轻烟瞬息百里。从满目苍翠的南国来到寸草不生,酷暑炎热的北地,天烛峰终于远远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