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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鹏举回到家中,看着正在操持家务的贤妻,本是刚过双十年华的娇妻,却因为在家里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劳心劳力,眉眼之间已有本不应该属于她这个年纪人的衰老之色。而自己,却只能每天抱着圣贤书,期待有一天可以金榜题名鸡犬升天,结果等来的只有名落孙山和街坊无尽的嘲弄。每每想到此处,张鹏举心中如刀割油烹一般。
张鹏举心中苦楚,却又不愿意说出来,总归是男儿汉,自己就觉得自己脸上挂不住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对妻言讲。
虽然张鹏举什么都没说,但是毕竟是生活在一起的两个人,吃饭的时候,妻子林氏就感觉张鹏举今天格外的郁郁寡欢,便体贴的问张鹏举:“夫君,今日身体可有不适?为何如此郁郁寡欢?或是有心里有什么心事,可与为妻说上一说,妾身虽然见识浅薄,却也好过把事情都憋在夫君心里。”
张鹏举摇摇手,推说无事,只是自己太劳累了的缘故而已。
妻子林氏看自己的丈夫不愿意多说,也猜到大约与丈夫屡试不第有关,可自己一介女流也没法说什么。没有办法,只好督促丈夫又喝了一碗粥后,把家什收拾完,便劝说丈夫,如果今天身体不适的话,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面对妻子的柔情,张鹏举只好挤出笑容来安抚了妻子,不想自己的贤妻白天操持家务晚上还要为自己担忧。好不容易帮妻子把儿子哄睡着,张鹏举却躺在床上,看着身边的妻儿,久久不能入睡。
想自己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上不能入得庙堂为君分忧,以全自己忠君报国之心;下不能荫庇妻子,成为家中柱石,眼看就要到而立之年,却只是街坊口中百无一用的书生。
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究竟要做什么,自己究竟能做什么,这些事情平时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仿佛泉涌一样,涌进自己的脑海。
透过窗缝,看着屋外皎洁的明月,张鹏举仿佛从来没感觉过自己的思维这么通透,仿佛清冷的月光能洗涤心灵中附着的杂物,让自己能够更透彻的看见自己的内心。
自己是个什么人?虽然自幼就在读圣人书,然而在心里却对程朱理学非常不认可,什么叫存天理灭人欲,为什么非要跟人的情感过不去?除却奔放的情感,哪里哪来的先秦文学的灿烂,唐宋诗词的璀璨?人欲本来就是天性,就是天理,这一存一灭又怎样分割!
因为自己的看法跟程朱理学这个科举的关键标尺差异太大,虽然每次科举都在曲意逢迎,可是自己也还真不是那种擅长逢迎之人,每次试卷打完都是连自己都觉得十分别扭。
以此看来,如果自己要继续走科举之路,要么把自己改造成程朱理学的信徒,要么就只能让自己笔下功夫变得更油滑,能把自己不信服的东西,愣是说的像模像样。
可是这两条路,自己都不喜欢!
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这个问题好像自己以前从来没有真正考虑过。因为双亲希望自己能够出人头地,供养自己读书,所以自己的人生道路也就被自动地划定为考取功名封妻荫子。至于自己真的想做什么,不但别人没有关心过,就连自己,好像也没有真的考虑过。
一阵微风拂过脸庞,思绪一下子被带到自己每每读边塞行伍诗词的感觉中,不管是“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的艰苦,还是“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的壮阔,或是“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归”的豁达与悲凉,还有“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悲怆与希冀,都让自己感觉到,血在燃烧!
张鹏举越想越激动,感觉自己的脉搏越来越高涨,心中仿佛有战鼓在雷动一样,自己的灵魂仿佛就要冲破自己的躯壳,向着天空飞翔!
古有班超,今有袁督师,都是书生从戎好榜样,或许他们当年的内心也很自己一样,经历过这种痛苦的煎熬?张鹏举不得而知,但是张鹏举认为他们应该都是跟自己一样,恨透了当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或是只当一个代笔捉刀的小吏。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张鹏举感觉自己现在已经跟先贤成为同路者。
但是,张鹏举也不是一个天真的书生,战争的惨烈,自己虽然未曾经历,却也有个大致猜测,虽然一定比不上实际情况。
当前国家局势实在是风雨飘摇,单单辽东战局,朝廷损失的总兵以上的高级将官都已经不是双手之数可以数过来的了,兵卒损失更是数十万。
莫说明朝强敌环肆,唐人便有“凭君莫问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感叹,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虽说骐骥战斗死,驽马徘徊鸣,但是,到底是做一个驰骋战场而死的骐骥,还是老死田间的驽马,张鹏举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断!大丈夫当死国事!虽然自己科举之路无期,张鹏举觉得,自己也终于找到另外一个报国之路。
想起白天听到的皇上征募禁卫军将官的要求,以及禁卫军的待遇,让自己觉得终于可以为家里撑起一片天地了。
如此一来,不但可以投笔从戎以报国,还能够养家糊口,一下子就解决了两个问题。
自己本身也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身体的骨架还是蛮壮实,虽不说想庄稼人那样强健,总还说得过去。
最重要的是,其实是脸面问题,大明子洪武开国,越来越向重文轻武的方向倾斜,甚至耻于做武将。不过现在是到皇上的禁卫军中从戎,往好听点说,相当于皇上的御林军,相当于皇上身边当差的人,好歹是往脸上贴金的事。
下定决心之后,张鹏举心潮澎湃,思绪久久未能平静下来,仿佛在星空漫游,甚至将自己二十六年里的事情都回顾了一遍,仿佛是在同书生张鹏举的诀别。
直到东方鱼肚泛白,雄鸡报晓之时,张鹏举竟然一直都没有入睡,却还觉得自己精神十足。
林氏早上起来,就感觉丈夫的不同,完全没有昨天的颓废之情,反而变得精神焕发的样子,心里着实替丈夫高兴,以为丈夫只是放下了一些科举和生活上的不顺心。可是她却完全没有想到,丈夫做到的跨度竟然比她能够想象的要大得多,这个和睦的家庭,将迎来第一场大争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