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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太子嗣结束人质生涯的时候,把随行人员全部撤走了,邯郸城就剩下庞聪一个人,无依无靠!庞聪没办法只好寓居在客栈里,还不能上街,上街一旦被赵国人认出来,赵国人就会强行要求庞聪为他父亲庞涓制造的邯郸之难道歉。
庞聪在客栈住了一段时间住不下去了,盘缠没了,外出做人质不可能带太多的盘缠,正所谓穷家富路,关键时刻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庞聪没奈何只好到街头上寻个生计。这时候邯郸之难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邯郸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街市上造酒的、打铁的、缫丝的、织布的、贩卖六畜的比比皆是。庞聪虽则落魄,那也是六艺皆通,很快就谋了一份为别人卖酒的营生,掌柜的看他会算账很快就录用了。庞聪回到客栈之后改个装束,次日就到街市上帮人卖酒,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他还没开张就被人给认出来了。一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看到庞聪就冲着酒铺来了:“哎呦,这不是庞聪吗?”
那公子哥一起的年轻人也附和着说:“可不是嘛!”
酒铺的掌柜一看这架势赶紧从酒铺走出来满脸赔笑道:“几位,买酒吗?”
那公子哥把脖子一歪,指着庞聪道:“我们是冲他来的!”
掌柜的赶紧来到庞聪面前,问道:“你认识他们?”
庞聪摇了摇头道:“不认识!”
那公子哥凑过来对掌柜的说道:“李掌柜,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他就是庞聪啊!”
李掌柜眼睛眨了眨,点点头,走到庞聪面前问道:“你就是庞聪啊?”
庞聪看了看掌柜的,点点头:“对,我就是庞聪,昨天不是和掌柜的说了吗?”
掌柜的一脸疑惑,那公子哥走到掌柜的面前故意大声吆喝道:“李掌柜,你可能还不知道这庞聪是什么人吧,他父亲就是魏国上将军庞涓!”
掌柜的点点头,那公子哥对着周围的人一边比划一边解释道:“庞涓是什么人?是邯郸之难的罪魁祸首!李掌柜,你招这种人,你给他的每一钱,都会成为他射向赵国人的箭头,你这是助纣为虐、为虎作伥啊,邯郸人民在滴血,你知道不知道啊!”
李掌柜被虎得一愣一愣的,也没了主张,他径直走到庞聪面前,大义凛然地道:“庞先生,老夫不能留你了,你走吧!”
庞聪好不容易寻了一份生计,他不想就此放弃,立即解释道:“李掌柜,这…”
李掌柜根本不听他解释,把手一摆,没好气儿地道:“你什么都不要说了,老夫不能收留你!”
庞聪一看掌柜的如此坚决,话就没法再说了,只好把酒具收起来和掌柜的告辞。庞聪刚出了酒铺,那公子哥横胳膊把他给拦住了:“站住,你想就这么走了?”
庞聪一抱拳:“未知先生还有何见教?”
那公子哥咧着嘴阴冷的一笑:“你父亲制造邯郸之难,在你心中就没有一丝歉意吗?”
庞聪硬压着怒火问道:“你想怎么样?”
那公子哥用眼角的余光睥睨着庞聪咬着牙恶狠狠地说道:“爷让你给赵国人道歉啊!”
跟那公子哥一起的几个年轻人也跟着吼道:“道歉!道歉!”
这时候酒铺附近聚集了不少围观的老百姓,那公子哥的一席话又激起了他们往日的仇恨,他们跟着那帮年轻人一起吼道:“庞聪,道歉!庞聪,道歉!”
庞聪环视了一下周围起哄的百姓,大部分都衣衫褴褛,爱国步调却出奇的一致,一个个强壮的身体上贴着一副麻木的神情。庞聪也不想跟他们计较什么,双手抱拳,对着围观的人赔笑道:“各位乡亲们,我父亲发动邯郸之难,是他的不对,庞聪这里给你们赔礼了!”庞聪说完躬身一拜,拜完那帮老百姓停止了呼喝,看到大家不再纠缠了,庞聪转身就走。还没等他转过身来就听到身后那个公子哥又发声了:“等等!”
庞聪一回身,就见那个公子哥摇头摆尾的走到自己面前,不依不饶的说:“赔礼就完了?”
庞聪更加恼火:“你还想怎么样?”
那公子哥用手指着地叫道:“爷让你给我跪下啊!”
庞聪怒目而视:“你不要欺人太甚!”
那公子哥歪着脖子狞笑道:“我就欺你了,怎么样?来人,给我打得他跪下为止!”
几个年轻人摞胳膊挽袖子就准备动手,庞聪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事到如今他也豁出去了,大不了一死呗,我还怕你们啊,就是死也比让你们欺负死强。
“住手!”突然人群中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不大,却十分清脆,这一声对于落魄的庞聪来说无异于天籁。他循声望去,就见人群中挤出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柳眉杏目,雪肤花貌,颇有些姿色,看此女打扮并不像个大家闺秀,倒像是个江湖豪侠,手里还牵着一匹黑马。她在人群中驻望已久,这里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觉得这公子哥做的有点儿过分,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谁是谁非那都很难说清的,你说魏国围了邯郸了,难道赵国就没有侵卫残刚平啊,那是战争!哪儿有战争结束之后在本国土地上召集几个无赖欺负一个外地人的,这不是丢赵国的脸吗?她甚至觉得庞聪道歉都多余,打仗嘛,本来就应该奋勇杀敌,打不过人家你可以回来再修德政、厉兵秣马、卷土重来啊,哪儿有在家门口充好汉的。再说了,庞涓制造邯郸之难也没有践踏俘虏,屠戮平民啊,有什么可道歉的?到后来她看到那公子哥步步紧逼,竟然要庞聪跪下道歉,庞聪一脸窘迫,她实在看不下去了,这才出言阻住了这场惨案继续。那公子哥一看有人阻止他,很是不痛快,迈步走到那女子面前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女子看了那公子哥一眼,道:“不是什么人,过路的,看到这里有不平事就想说两句!”
那公子哥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嚣张的冷笑一声:“呦呵,真有不知好歹的,你倒说说,这里怎么不平了?”
那女子也不惧,指着庞聪说道:“你刚才让这位先生道歉,为什么?”
那公子哥不耐烦的解释道:“你可知道这人是谁,庞聪啊,他父亲庞涓就是邯郸之难的罪魁祸首,他道歉理所应当!”
那女子不屑的一笑:“打仗嘛,本来就是这样,两国交兵,各为其主,这不存在什么道德问题,有什么可道歉的?”
“你…”听了姑娘一席话,这公子哥还真就没词儿了,只好胡搅蛮缠道:“你都忘了魏国人是怎么欺负赵国人的吗?”
那女子把两手向上一番,肩一耸,笑道:“那你们上战场上一较高下呀!也没见你有多么英勇啊!”
公子哥气急败坏,一时也想不上什么强有力词理反驳她。那女子牵着马来到庞聪跟前说:“跟我走,我看谁敢动你!”
庞聪赶紧抱拳摒手,对着那女子躬身一拜,道:“多谢姑娘搭救之德!”
那姑娘很大度的一摆手,道:“些许微劳不足挂齿!”
庞聪拜完就想跟着那姑娘离开人群,那公子哥立即从后面追了上来,用手指着那姑娘质问道:“我且问你,你是不是赵国人啊?”
那姑娘不耐烦的答道:“是啊,怎么啦?”
那公子哥仿佛找到报复的良机,底气十足地叫嚣道:“哼,你一个赵国人,竟然帮魏国人,你不会是和这个魏国杂种勾搭成奸了吧?”
那姑娘气的脸色发青,朝那公子哥怒吼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公子哥一看姑娘发怒了,知道打到了她的痛处,更加得意忘形,咬着牙奸笑道:“我血口喷人,你这个卖国贼,今天我非替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说完也不顾及身份,抡拳就打那姑娘,庞聪一看人家为自己出头,不能在旁边看着啊,伸手把他拳头抓住了,这人收手不得,挥另一只拳来打庞聪,庞聪手腕子一翻就把这公子哥掰了个跟头。和那公子哥一起的几个年轻人扑上来,挥拳就冲庞聪招呼,庞聪知道事到如今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无法脱身,想罢他膀子一晃,抡开两臂就和那几个年轻人厮打在一起。这赵国是个四战之地,不分老幼妇孺,人人习武,个个练功,随便挑出一个来都有两下子,当然也分人,这几个公子哥也就学了个花架子,庞聪是魏国上将军的真传,魏武卒更令天下闻风丧胆。庞聪三拳两脚就把这几个年轻人打倒在地了,不过他也晓得利害,没下死手,只是打的他们倒地不能动弹。庞聪怒气冲冲地朝躺在地上的几个浪荡公子说道:“不管你是哪里人,血口喷人就是不对,这个道理天下皆同!”
那几个公子哥倒地之后嘴还不老实,一个劲儿地煽动围观的百姓,不停地呼号道:“魏国人欺负赵国人了,乡亲们,不能看着啊!”让他们失望的是,呼号了半天也没人理他们,这老百姓嘛,听风就是雨,一听这姑娘说的不错,庞聪也没做错什么,那公子哥纯属自作自受,没奈何只好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好眼睁睁的看着庞聪和那女的走了。
庞聪回到客舍心里十分憋屈,他生了一天闷气,想想白天发生的事儿,越想越气愤,可又能怎么样呢,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啊!想到最后庞聪竟然是坦然面对了,这就是报应啊!报应!他仿佛看到当年父亲残害师叔孙膑的场景,父亲庞涓为了争一时之长短,陷害师叔孙膑蒙冤入狱,最后被剔去了膝盖骨,在肮脏污秽的猪舍里关了好几天,连猪舍的粪土都尝过,如今轮到我了,也算是天理昭彰了!后来庞聪又想到今天搭救自己的那个姑娘,绝望的内心似乎刮过了一阵春风,他的嘴角衔着笑意,最后竟是安然入睡了。
自此以后,那个姑娘经常来看庞聪,一来二去两个人熟了,庞聪得知那姑娘叫赵猗,是邯郸城里一个大户人家的独生女儿,家境不错,人也豪爽。赵姑娘和庞聪一来往,发现这庞聪不简单啊,虽然生不逢时,在魏在赵都没得施展,可这家伙毕竟是鬼谷子门人之后,鬼谷子拔一根毫毛都能古树参天,这庞聪也修得武艺精通,弓马娴熟,文理皆知,说话得体,渐渐地对庞聪产生了爱慕之意。庞聪自知落魄,也不敢多想,面对姑娘的好意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赵猗看他迟迟没有行动,只得自己鼓起勇气找上门来对庞聪说:“庞先生,我有话跟你讲!”
庞聪一看他那么正式,心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也弄不清楚自己想她说什么,希望她说,又不希望她说,强作镇定地道:“有话但讲无妨!”
赵猗看了庞聪一眼,突然变得羞答答的,平日里那股豪情顿时烟消云散了,红着脸问道:“你,你,你有没有想过到我家提亲啊?”
庞聪又惊又喜,内心还有些苦楚,他也没有隐瞒,很沉重的点了点头:“我当然想过!”
赵猗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用抱怨的口气嘟囔道:“那你还不快去!”
庞聪双眉紧锁:“我现在处境堪忧,你父母会同意吗?”
赵猗变得泼辣起来,柳眉倒竖,杏眼含嗔:“你哪儿那么多借口啊,你去还是不去?你不去我嫁给别人了!”
庞聪赶紧赔笑:“我去!我去!我即刻寻媒妁去下聘礼!”
赵猗瞪了他一眼,委屈的说道:“好像我强迫你去的!”
庞聪赶紧不停地摆手:“不是,不是,是我求你的!”
赵猗看到庞聪那窘迫的样子,噗嗤一笑离开了客栈。庞聪整点行囊,把随身的金玉珠翠变卖了凑了些聘礼,请自己在赵国的一个朋友剧谦按照赵猗留下的住址前去说媒。剧谦回来跟庞聪说,赵猗的父亲赵重把聘礼收了,想看看庞聪本人再作区处。庞聪一听也有理,来日仔细梳洗打扮之后按照赵猗指点的路线来到赵府,一见面他就发现赵猗的父亲赵重表情十分冷淡,庞聪说明了来意之后他也不置可否,庞聪心就凉了半截。一阵沉默之后,赵重开口问道:“先生怎么称呼?”
庞聪一抱拳:“在下庞聪!”
老头仍是面无表情的问道:“可是魏国上将军庞涓之子?”
庞聪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正是!”
老头又陷入了沉思,庞聪在一旁不敢出声,不过看那样子老头肯定不同意,又沉默了一会儿,老头开口了:“你也知道,老朽就这一个女儿,只要你要愿意留在赵国,做一个赵国人,老朽也不介意把女儿嫁给你!”
庞聪想想梁惠王,再想想之前被大梁百姓堵门谩骂的场景,十分坚决的对赵重点点头:“我愿意留在赵国,做一个赵国人!”
老头脸上露出来笑容:“妥了,赵猗就是你的妻子!”
庞聪欣喜如狂,立即趴在地上给赵重磕了三个头:“岳父大人在上,受小婿一拜!”
赵重把他搀起来,赵猗在一旁也吓得不轻,娇嗔的喊了两声爹爹,把庞聪送出了赵府。庞聪都不知道迈那条腿好了,兴冲冲回到客栈,又谢过了媒人剧谦,没多久就和赵猗成婚了,婚后不久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庞煖。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眨眼庞煖长到了八岁,庞聪夫妇将其送入了私学。入学前赵猗反复叮嘱,在学堂里要尊重先生,团结同学,做一个好学生,庞煖兴冲冲上学去了,谁知道第一天他就被同学们给孤立了,大家说他是魏国人的儿子,他反复解释他母亲是赵国人,可谁也不听他的,弄得庞煖入学很不开心。
社会是个大染缸,一向被人们视为净土的学堂也不能置身事外,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在私塾里有所体现。对于同学的辱骂,一开始庞煖还忍着,他听信母亲的话,尊敬先生,团结同窗,没想到这帮家伙得寸进尺,越骂越难听,到后来有个小孩儿跑到庞煖耳边说,你妈让魏国人给玩儿腻了的烂货。庞煖一听这话,忍无可忍,揪住那个小孩就和他打起来了,其他孩子一看动起手来了,也跑过来一起打庞煖。庞煖虽然和这些孩子年龄一样大,可他从小跟父亲庞聪练武,一顿拳脚就把那些小孩都放倒了。这些孩子家长可不干了,他们觉得孩子做的没问题,一起找到教书先生,把话一说,那私学先生也认为学生爱国是对的,和那些孩子家长一起找到庞聪门上。庞聪看到这些家长之中,就有他之前在街市上遇到的那个公子哥,他就有些挠头,真是冤家路窄啊!
听大家一说,庞聪真以为是自己儿子调皮,不问青红皂白就想打他一顿给那些学生和家长们出出气,赵猗赶紧拦住了,一问庞煖才知道事情的缘由,挑事的就是那个公子哥的儿子,庞聪心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那只要打儿子的手也就放了下来,那教书先生一看庞聪这样,义正言辞的说道:“庞先生,你如此纵子行凶,那老朽就教不了了!”
赵猗立即走上前来道:“教不了就教不了,我们还不去了呢!”
庞聪还没来得及阻止夫人,那先生一甩袖子,撂下一句话:“既如此,那老朽告辞!”
“哎…”庞聪还想解释,赵猗把他给拽住了,那伙人已经走远了。庞聪不敢把儿子再送到私学去,怕先生会给儿子使绊子,无奈只好让庞煖在家里,自己教儿子,他慢慢的发现孩子开始不听自己的话了,正无奈间,师叔鹖冠子来了。
鹖冠子听完庞聪的讲述之后问道:“贤侄以后作何打算?”
庞聪叹息道:“唉,魏国是回不去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所有人都认为我父亲是魏国的罪人,既然已经落在邯郸了,那就安心在这里住下来吧!”
鹖冠子点点头:“嗯,贤侄既有此心,老朽心安,如果有什么需要老朽代劳的,尽管开口就是!”
庞聪十分感激的点点头:“那太好了,事到如今我夫妇二人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怕把幼子庞煖耽误了!”
鹖冠子微微一笑:“贤侄不必忧心,如果贤侄信得过老朽,庞煖由老朽来带!”
庞聪一听这话比得了老婆还高兴,这是多少人求之而不得的事情啊,鹖冠子什么人,鬼谷子的高徒,当年父亲和鬼谷子学艺数年就可以做魏国的上将军,父亲和孙膑之后,鬼谷子又教出苏秦张仪两个大才。纵横家虽然被当今身为显学的儒家之徒所不齿,可儒家的评论是何等的苍白无力,自古至今还没有一个儒家学者能够力挽狂澜,拯救苍生。能做鹖冠子的徒弟是青年才俊莫大的荣幸,二人听罢立即扑拜于地,感激涕零道:“多谢师叔!”
鹖冠子赶紧起身把他二人搀起来:“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客气呢!”
说话间赵猗把庞煖领出来拜见了鹖冠子,庞聪又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师叔接风洗尘。次日鹖冠子就带着庞煖走了,临行前鹖冠子对庞聪说道:“师侄啊,庞煖我就带走了,你夫妇在此好生奉养,老朽就隐居在代郡神仙峰(河北蔚县小五台山),想孩子了可以过去看看!”
庞聪点头,庞煖拜别了父母跟鹖冠子学艺去了。赵国人这样对待庞煖,庞煖可没有这样对待赵国人。七十多年之后,年逾八旬的老庞煖再次出山,救赵国于水火,在蔺相如,廉颇,赵奢,乐乘等人去世之后,带领赵国军队东伐西讨,南征北战,保住了赵国最后二十年的苟延残喘,被称为最后的纵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