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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青帝直问,千石也就坦诚道:“数十年的安居青国,人人有笑脸,家家有余粮,这样挺好啊……,放任乱起来,那前数十年您的精心励治不就白费了么?属下实在想不通。”
青帝嘴角一扯,笑道:“你随朕半辈子了,朕最是喜欢你耿直的性子,有话直说多好。”
“不过这话别人可问,就你不该问,随我半辈子还看不透这道理,实在令朕有些失望。”
千石实诚地低头:“恕属下愚昧。”
“你不愚昧。”青帝的眼神炯炯有神:“你只是不认可朕所行之道而已,明明看到了,猜到了,却不愿信。不愿信,所以才不愿懂,其实你都懂。”
“属下不懂。”千石摇头:“属下不明白,爷你已高居万国之上,万万人之上,又有何弊不能一语除之?青国五道二十七洲百多城,又有谁能阻碍您的施行?”
青帝嘴角再扯,笑出声来:“终归你还是说了些心里话,也就只有你了……,朕还担心你会把这些念头憋进棺材里呢…….
你说的这些,朕从孩童时就开始问自己了,你若想要明白,首先要先想通几个事情。”
“何事?请爷明示,属下一定彻夜以思。”
“朕先问你,朕的青国,比前朝如何?比旧朝如何?再比史书故纸堆里的千朝万代又如何?说实话,朕不想听奉承之言。”
千石思索一番,老实作答:“民治胜崇,吏治胜奉,疆域胜烈,文教胜武,青国…乃盛世。”
青帝又扯扯嘴,只不过这次是轻蔑的神情:“别捡好听的,旧朝那些胜出的呢?”
千石又老老实实地回答:“属下可直说了哦,棠朝富甲宇内,万国朝俸,略胜;武朝一统内陆,万国朝宗,略胜;夙朝创官字定度量衡,万国来学,略胜;宣朝远洋海外,域外扬威,略胜……”
千石细细想了想,古朝千朝,每朝皆有可赞之处,不可简单划条分界线,真要论起来,竟是排不出个先后。
青帝再问:“胜便胜,哪有略胜之说,可问题是现今这些朝代如何了?”
“灰飞烟灭。”
青帝点点头:“对,灰飞烟灭了,至长不过七百年,你可知为何?”
不等千石回答,青帝已出声:“皆因一个欲字,欲字当前,何处是尽头?清粥馒头果腹,久食之即欲荤肉酒香,这是人之本性。
茅顶泥坑,久居之欲砖瓦木床,这是人之常理。
绫罗绸缎久之必欲钟鸣鼎食,言动天下久之必欲止戈天下,这是天下间颠簸不破的至理,无欲人与草树鱼虫有何分别?无欲,又哪里有动力去追求更好的生活?
所以,无论前朝如何殊胜,终被后朝取代,代代如是。”
这些千石都认同,点头道:“一代总比一代好。”
青帝再次轻蔑一笑:“不一定,纵观旧朝,每朝国势参差不齐,你可知道为何?”
千石老实不做声,等青帝自答。
“因每朝之欲,皆为帝王之欲,之私欲。
国之所向,即为帝心所向,现在你看到的青国,因朕在,朕欲盛世青国,所以青国民富国安,可若朕去了呢?”
这个问题千石不好回答,他已经隐约猜到青帝的想法,现在的京都,仅剩个傀儡‘青帝’坐朝,不也等同于青帝去了么?
若是青帝去……,掀起青国各种乱因的人,可不就是青帝那几个心中有欲无处安放的亲生儿么,甚至连安坐储君之位的太子爷都不甘寂寞,一力要摇动社稷民生。
原来乱世的是他们,而不是青帝……
千石恍然明白今日自己问错人了,青帝想告诉他不应该问青帝为何要让天下大乱,而应该问乱世之人,怪不得青帝前段时间要让各方面守心,原来青帝问的不是忠君之心,而是指欲心,欲如何治天下之心,欲如何安天下之心。
原来青帝此行不管不顾只是观心,是要看出各方之欲心,尤其是青国未来的储君之心,按这样说来,那太子在京都所为,不是自行做死么?
千石皱起眉,那突然消失的二皇子,按青帝的意思,岂不是已然守不住自己的欲心了?
若是青帝众子皆私欲凌驾在国欲之上,那又将如何处置?
以青帝睿智,不可能看不出来这种设鼠诱猫的行为,最是能乱众人心,这样诱出来的欲心,又怎能作为参考标准呢?
千石默然,貌似自己所思方向还是有误啊。
青帝静静地看着千石的眼神,似乎千石的一番心里波动都逃不开他的眼睛,青帝摇了摇头,打断千石的思绪:“你思考的方向不对。”
“朕为一国之鼎,眼中所见是数万万的国民,而不是你认为的那一两三五人。”
青帝不再看千石,重新捻回那支狼毫,轻声道:“青帝过后,如何令这青国还是青国,甚至更盛青国而长盛久安,若你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你也可为帝。”
千石身躯一颤,震惊地看着青帝。
青帝却淡然挥手,示意千石可以走了,他要做千古一帝,这些道理又岂是三五句话能让千石明了的,路,还长着呢。
千石楞楞然地走出了房门,而青帝等千石走后,停笔,悠悠出神良久,最后才轻叹一声:
“朕,乃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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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
左右两京寺院内的屠杀终于开始了,就从第一家点齐人头的长福寺开始。
长福寺居于右京梅林一隅,是个小寺院,人也不多,所以凑人头凑得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寺院名册内的僧众就被皇城司给集齐了。
进内动手的不是皇城司和巡城卫的人,这两支人马只是负责锁寺和警戒。
虽说这两支人马都是久居军伍之士,但此刻听到寺院内的鬼哭狼嚎声,还是心头发冷,不一会,福伯就从寺院大门走了出来,拍拍领队的肩膀,示意可以进里面去清理现场。
皇城司领队转身,暗暗念了声佛,然后挥手示意队友把备好的死刑犯赶进寺去。
没多久,福伯又如幽灵般出现在广昌寺门口。
同样的场景,在右京的各个寺院轮番上演,不一样的只是场外戒严各兵卒的心思而已。
福伯一个一个寺院走下去,而整个右京的皇城司和巡城卫皆提箭搭弦,紧张地做着战斗防备。
因为右京内已经有很多寺院出现武僧抢人的状况。
那些不知从何处出现的武僧,或单枪匹马,或组团手提驼刀戒棍,悍不畏死地冲向武装戒严的寺门,视戒严士卒的腰刀和箭枝不顾,如有神佛金刚护体般向士卒直冲而来,以肉身来打穿戒严阵型,去砸寺门抢人离开。
皇城司和巡城卫接到的命令,是格杀一切擅闯左右京的僧人。
所以那些勇猛的武僧就算能抢到人冲出众围,依然是无路可逃。
而这些僧人又不愿撞进民宅躲避箭雨,最终大部分都只能拖着刺猬般的血肉之躯,走到实在走不动了,才双手合十盘膝靠在各个巷子的角落里,安静的等待鲜血流尽而死去。
右京街上闲逛的民众终于醒悟过来,以为有叛乱发生,纷纷张煌地逃回自己家中,下门板拿桌凳死顶着,同时祈祷乱贼不要连累自家人。
不用多久,右京已然空巷,街道上除了马蹄声就是沉默的弓弦颤音,箭矢入肉的声音,还有临死前的念经声。
地上到处是斑斑血迹,街角时不时能看到早已僵硬的僧袍身影,夜色压顶,压得人透不过气。
以为有热闹可看的何必问悄悄地掩上门扇,叹息一声,回内屋去,这样的场景,单方面屠杀而已,看之无益,徒增悲伤。
左边人依然没有回来,对于他来说,生是戏,死也是戏,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如此好的观戏揣摩演技的机会,又怎能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