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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思雨发了一通脾气,当天就在陈震面前把萧菊栉给否决了,但陈震却他印象奇佳,只觉得孙女娇生惯养地有些任性,反数落她的不是。她怒极反笑,顾念祖父一把年纪便忍下怒火,不再与他顶撞,仍旧将他哄得眉开眼笑。
萧菊栉大约不懂得看人脸色,第二日依旧登门,邀她游湖,她满脸不悦,可陈震却十分欣喜,为了做一个懂事体贴的好孙女,陈思雨贡献了她最大的耐心。
一出了庄子,陈思雨的笑容便冷了下去,萧菊栉虽然比昨日温和了许多,但言语间的傲慢仍她觉得忍无可忍,他想用温柔的言辞想重新赢得她的欢心,却又无法放弃他的骄傲自尊,言语中总是带有几分冷漠,令她更加讨厌。她怏怏不乐地陪他坐了一天,满以为可以休息,结果他又提出邀请她去岭南游玩。
肖红叶将这个消息告诉她时,原以为她会大发雷霆,谁知她嘻嘻一笑,连转了几个圈,凑到她耳边跟她窃窃私语了一阵。肖红叶有些犹豫,她却胸有成足地催她赶紧告诉陈震她已经答应了。
陈思雨准备了好几日才慢慢吞吞地出发,为了怕心爱的孙女受委屈,陈震调派了好些人随去,弄得好大的排场。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陈思雨却私下里做了另外一重准备,他们出城不过五六日,她便带着肖红叶和几个家生子心腹乘船偷偷溜走了。这下可把萧菊栉吓坏了,他深知陈思雨是陈震至亲,生怕他怪罪,便不敢告诉,只私下里焦头烂额地寻找。走丢了主子,陈家家仆怎肯善罢甘休,两下里闹得差点见官,而一向顽皮的陈思雨玩性大发也不及后果,高高兴兴地一路南下玩耍去了。
她们沿着长江一路往西南而行,陈思雨听说蜀地风景奇秀,相较于苏杭别有一番意趣,便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游览,她早闻说陈家在蜀南原有一房亲戚,是她姑母的婆家,可惜的是这位姑母与她还未谋面便去世了,她也有意去祭奠一下,只是自从姑母去世,陈家便与林家断了往来,她虽不知各种原委,但也猜得姑母生前大约过得不太顺心。
如此她便更想去蜀南林家瞧瞧,也该给去世的姑母出口恶气。她宣布去蜀南,下人们自然不敢反对,肖红叶却害怕的紧,只怕这般胡闹下去陈震怪罪。沈思雨却对她做了个鬼脸,写了封信连夜着人送了回去。陈震看了信差点没气昏过去,信里夸大其词地将萧菊栉控诉了一番,几乎把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在他的身上,结尾还不忘加上一句,若陈震一日不改变心意她便在外面流浪一日。她将自己的处境说的甚是凄楚,弄得陈震气也不是疼也不是,可实实在在地尝到了溺爱的恶果。他对信长叹,胳膊始终拗不过大腿,只得任由陈思雨胡闹。
萧菊栉得知了事情后终于恼羞成怒,好好一桩婚事就此作罢。陈震惋惜得不行,陈思雨却欣喜万分,便踏踏实实地安下心来玩耍。又过了些日子,陈震派的人追上了她们,她原以为会挨好一顿臭骂,没料到陈震只是担心她吃住,派人给她送银钱和衣物来的。她这才觉得鼻酸,感到愧疚的同时却又觉得幸福无比。
她收敛了些玩闹的心思,把家里的事业重新放回了心上,她带着众人边玩边寻找新的货源,企图将陈家的生意做得更加有声有色。
蜀地有不少奇花异草,药卉仙芷,她又打起了做药材生意的主意。他们一路南行终于来到了蜀南。
宽道大路没有意思,曲径通幽才有乐趣,为了探访绮丽的风景往往在最偏僻处,他们偏挑羊肠小道走,不久众人眼前出现一片幽深的竹林,她见这片竹林方圆百里,郁郁苍苍,清凉幽寂,其中阡陌交错,林风如箫声般呜咽,远处似有清溪溅石,若伯牙抚琴。这自然而生的竹林出自上苍鬼斧生工之手,远比庄园里人工雕砌的山石要幽远广阔,她忍不住要进竹林游玩,肖红叶觉得此处竹深岭峻甚是奇险,怕不安全,可她拗不过这位心意坚定的主子,只能胆战心惊地陪她一同入林,完全无法安心观赏竹林美景。
竹海果然不亏为蜀南奇景,里面不禁竹林深深,还有陡峭的峻岭、山峦,还有瀑布、湖泊、崖洞,美不胜收,令众人大开眼界。
众人陶醉在优美的景色中不知不觉中逐渐分散,他们脚下的路逐渐拔高,进入一片陡坡,坡边俱被绿树覆盖,落在后面的陈思雨一不小心踏空跌入树中,众人不知还在继续前行。
陈思雨跌落的叫声被密树掩盖,不过眨眼间便从树林里摔出掉落在一片草地上,她身上多处划伤,卧在地上疼痛呻吟。
四面都是竹林,她坐起环顾见远处隐约居然有一座简陋的竹楼似是有人居住,便扶着膝盖站起一瘸一拐地朝竹楼方向勉力而行。
忽然她脚步一顿,而后行走的速度越发缓慢,她凝着眉头,疑惑的微微侧头却又不敢转头,这下她听清了,身后果然有轻微的脚步声。
她并不慌乱,装作扶鬓角的样子从耳边摸下一支发钗隐在袖在,待身后那人走近,她先发制人,骤然回身,发钗飞出,一击即中,插入那人的肩膀。
她还未欢呼,却腿上一痛,向后仰倒,那人却不顾肩膀上的伤,飞起手中的竹棍敲落了缠在她腿上的毒蛇。
她眼前渐黑,无力阻止那人靠近,他肩膀上已是鲜血淋漓,但并不在意,反而十分关切她的伤势。那毒果然厉害,不一会儿她便感到腿脚麻木。那人请声到了个歉,撩开她的衣裙,撕开她受伤腿部的衣物,对着那一块涌出的黑血吸了下去。
陈思雨昏昏沉沉地展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一人背对着她正在裸出半个肩膀正在缠绷带。她吓得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却见衣衫齐整,略略安心,接着又裹紧身上的被子坐了起来。
那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见她已醒,忙穿戴整齐,嘴里不停地道着“得罪”。
他终于转过身来,陈思雨看清了他的面容,微微一惊,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白面红唇,细眉弯目,长相甚是秀美,好似飘扬在西湖春风中轻抚人面的绿柳,温柔而美丽,比之萧菊栉还要俊上几分,虽然穿着粗布衣衫,但仍显得干干净净,妥妥帖帖。
她警惕地向后一缩靠着墙壁,拽紧了手中的被子,瞪着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她口气不甚客气,似乎已经浑然忘记了他方才的救命之恩。
他却如同做错事般陈恳的作揖,温厚地自报家门,称自己姓林名日昇,乃是一位大夫,刚才悄悄跟着她原是怕惊着她身后的毒蛇,不想她趁他还未打住毒蛇时,反身袭击,反而害她被咬。
他将错都归在自己身上,懊恼不已。他的仁厚和善良看似并不想假的,陈思雨稍稍放松了警惕,瞧着他如雪般的唇色和吃力抬手的样子,心有不忍,轻轻问道:“你这般帮我吸毒不怕中毒吗?”
他却并不在意,温和笑道:“我是个大夫,情况紧急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语气平淡,陈思雨却有些动容地说道:“难道你还帮别的病患吸过啊,虽说医者仁心,可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你这样的大夫。”
他憨厚而笑,转身去旁边的柜子里取茶具,她便看见了桌上放着一叠写满字的纸,虽不清写的内容,但大约能看出写的诗词。
她娇然一笑道:“我倒是也识几个字,那桌上是公子的大作吗,能否给我瞧瞧?”
他不好意思地将纸收起,笑道:“姑娘莫要见笑,那是我妹妹闲是写着玩的。”
“连你妹妹都这般好文采,看来你果然是个读书人。那你为何不考科举,反而躲在这深山老林里当个郎中,岂不屈才?是不是没有银两赴考?”她奇道。
他在柜中找了一阵,才找到两个细瓷茶杯,陈思雨对茶具器皿颇为讲究,一瞧便知非凡品,她又有些不解。
林日昇对着两个杯子辨认了好一会儿,留下那个红梅杯,而用那个蔷薇杯斟了一杯茶。
茶递到她手边,他才想来回答她的问题:“姑娘说笑了,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哪有什么才华,我读书向来不好,不过能呆在这山清水秀之地做一个小小的郎中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她摸了摸杯上的纹络,便已认出这是出自何地何窑。她轻嗅茶香,满意点头笑道:“你到挺会知足常乐的。这杯子的主人喜喝绿茶,也喜喝红茶。”
他惊奇而笑:“姑娘鼻子真厉害,这都能闻出来。我喜喝绿茶,故而壶里泡的是绿茶,我妹妹喜饮红茶,那是我妹妹的杯子。家里一时没有多余的杯子,姑娘你莫要嫌弃。”
她并不介意,抿了一口道:“倒不是我厉害,是我以前做过茶叶的生意,可研究过一阵呢。”
他笑着不说话,她微嗔道:“怎么,你不相信?你把那红梅杯拿来,再斟些别的茶我也能闻出来。”
他笑着摇头道:“那是我好友的杯子,不好给人用呢。”
她垂目,突然赌气问道:“你是不是也觉得一个女儿家抛投露面的跑生意,不成体统?”
她委屈的瘪嘴,像是要哭了一般。林日昇轻柔地笑了,笑意如山间的百合那般纯净无邪:“怎么会?我母亲以前就跟着祖父跑过生意,最是能干,我对她甚是崇敬,而且我一个好友也十分有才华,文武双全,若她是男子定然有一番大作为。可惜世人囿于偏见,总觉得女子该在家相夫教子,没有给她们施展才华的机会罢了。”
她震惊地抬头,眼中微含泪,如伯牙遇子期般,欣喜而笑。她眼中流动的光彩如天边霞光一样动人,脸上红晕初现:“你这个说话有点意思,不像有些人仗着自己是男儿身便瞧不上女子,眼高过顶,目无下尘,偏偏又没什么本事,整日一副怀才不遇的样子,看着就让人讨厌。”
她的好感逐渐扩大,由原来单纯喜爱他俊美的相貌,到钦慕他的仁心慈性,直到此刻仿佛遇到知己般,得到了尊重和欣赏,她的心情不经意间悄然起了变化。不过一天的相处,她便打定主意要住下来,如同着了魔一样,把肖红叶他们全都抛到了脑后,任凭他们急地如火烧眉毛一般地在竹林里寻找。
她从未过过这样的日子,从忙碌的生意中抽身,每日只是观闲云,听鸟鸣,坐在屋里摇摇扇子、品品茶,浮生一日便就这么过去了。若在往日她定然憋闷地发狂,总要找些乐子才好,可如今待在这静谧的竹林间,因为心中有思念反而将这如流水般平静的生活过的充实而美好。她也第一次停下脚步,用细腻的知觉去感受生活,商场争斗所带来的刺激和欢乐是短暂的,宁静悠远的乡村时光给予内心的是祥和安宁,她骤然地产生一种冲动,想就这般安闲的生活下去。
在林日昇出诊的日子里,她利用空闲的时间研究起了她最爱的厨艺,一****出诊回来,陈思雨兴奋地冲他招手说:“快来快来,你尝尝我做的山笋烧鸡。”她的腿伤还未痊愈,只好拄着竹棍,倚着竹门满脸笑容,他进门时她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他望着院子里还未收拾干净的鸡毛,吃惊地问道:“你该不会把我养的五只鸡都杀了吧?”
她嘻嘻一笑,将她引入桌前,并不觉有半分不妥:“是啊,这道菜本应用八只鸡来配,可这没有,就算了,味道想来也不甚正宗,你先尝尝,等我腿好了再重新给你做一遍。”
林日昇脸色沉重,望着一桌子美味佳肴不但不悦反倒怒道:“你怎么可以,为了一道菜把鸡都杀了。”
陈思雨听他出声埋怨,委屈地将筷子扔在桌上,忍不住气道:“怎么?心疼钱啊,大不了我给你便是了。”
“不是因为钱,你不该为了一时口舌之欲胡乱杀生。”林日昇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训她。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般奇谈怪论,好笑道:“你可知这美味乃是万金都买不来的,你还是个信佛的,若不杀生,竟连肉也莫要吃了。”
她满不在乎地态度令他很是恼火,他制止了她的嬉笑,严肃道:“为了活命吃肉无可厚非想来佛祖也不会怪罪,只是也该有所节制,像这般胡乱杀生,却是万万不该。原本一只鸡足矣,你却足足杀了五只,只为了这一点点菜,再好的人间美味,在我看来也是罪过,不吃也罢。”
他的道理并未听到陈思雨的心里,她不耐道:“好了好了,原本是好意,你这样一说,我倒成了罪人了,你不吃拉倒,不过一道菜哪来这么多道理。”
林日昇痛惜道:“你可知道,这世上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尝过鸡的滋味,也罢,等你腿好了,我带你出去瞧瞧,也让你这千金大小姐也尝尝人间疾苦。”
她倒没有在意什么人间疾苦,只是听说他要带她出门,便重又高兴了起来。他们坐下来吃饭,林日昇依旧冷着脸,对着那道菜看也不看,只是胡乱地吃了些素菜。陈思雨自觉没意思,也没有与他继续争论。由此一事,她对他的性格又有新的了解,他看似脾气柔顺,与世无争,可内心极为倔强固执,对于自己的原则底线半点不肯让步,到底还是个大男人,又可爱又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