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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听阿狸的。”
谢昀的手落在阿狸的头发,轻轻揉了揉,嘴角勾了勾,实际并无多少笑意。
“林易,找到王伯,送他到云乔宫来,我有话要问他。”
他的沉默,不仅仅是因为俞乔的失约,还因为担心。但俞乔让他相信她,他信。现在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过,他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另外,告诉老头子,本宫到云乔宫去了。”
谢昀带着秦述阿狸上了马车,向城外而去。在第二天清晨,谢昀见到了王伯,不过这回就是王伯也不知道俞乔为何耽搁了。
“八爷莫急,老奴去查看看,”林四酒的消息传不到他手中,但他可以主动去问看看。本来今日就也要去问,却先被谢昀叫过来了。
但王伯的马车还未抵达林四酒在京城的酿酒坊里,就叫人拦在了半路。
“王伯,主人要见你。”
来人是鲁田,王伯认识,他的主人,王伯更无法不认识。曾经,他叫了六年的公子,一年的姑爷。
为他驾车的是随谢昀出宫的一位禁卫军,王伯的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示意他跟上鲁田。
“王伯到京中有几年了?”
王伯直接被引入到一个未名居的园子里,见到了正在赏花的齐恪成。
他据实以答,“三年有余。”
“王伯当比阿乔清楚,楚国形势有多复杂。”齐恪成看着王伯,目光有些悱恻,他是没料到,楚京里还一直潜藏这样一个故人。
“主人是为了小……公子好,希望王伯能多劝劝。”这回开口的却是站在一边儿的鲁田。
王伯顿了顿,随即笑道,“齐公子思虑的对,小人定将话传给我家主子。”
王伯的识相有些超乎他们的预计,但越是如此也越说明,他什么都没听进去,没多久,他就被送出来了。
坐回马车,王伯叹出一口气,看来俞乔不在京中的事情,很多人都已经知道。
他们更是想要乘俞乔不在京中,来一招釜底抽薪了。
而齐恪成亲自见他,不是因为顾念旧情,他是警告,是先礼后兵。
在就酿酒坊里找到了他要见的人,王伯没有耽搁,又再次出城,直接去找了谢昀。
虽然,谢昀对他家小姐有非分之想,但不可怀疑的一点是,他对她绝对真心。
“王伯勿忧,我还在京中,就无人能动阿乔的东西!”
文轩书肆的意外,谢昀绝不容许再发生一次。
之后一切,果无意外,十多年前,曾经针对俞氏在楚国布局的猛烈打击,再次来临,其中以浮生斋为最,两日间相继爆出一堆问题,甚至还牵涉了人命官司。
“告诉王伯不用急,”谢昀坐在云乔宫书室俞乔平日爱坐的窗前,声音淡淡,却有一种莫名的冷意,“让他们发作,顺便给本宫查清楚都有几家参与进来。”
齐恪成做事不留把柄,他就是把王伯请过去了,驱逐之事依旧不需要他亲自出手,稍微挑起,多的是家族看上浮生斋这块他们眼中的肥肉。
“呵……”谢昀想着,又低声冷笑了一下,握着黑鞭的手,紧了又紧。
不管文轩书肆被烧毁的事,是不是他们背后主导,谢昀都打算算在他们的头上,这里面自然也包括嘉荣长公主府和齐恪成。
驱逐俞乔……看看是谁驱逐谁。
谢昀有了事儿做,云乔宫里的低压似有缓和,王伯有了谢昀做靠山,也不用担心,俞乔五年的谋划付之东流。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里纷扰迭起,浮生斋的人命官司在种种目的的推波助澜中,不断闹大,也不断出人意料。
众人原本以为会有很大关系的浮生斋,不仅传说中的神秘斋主从未出面,就是它背靠的沈家也毫无动静,在被告到的官府的当天,就整顿停业,毫无反击之力。
出人意料之时,也让人不得不感叹,自古那句民不与官斗,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璀璨一时的浮生斋眼看着就要变成过眼烟云了。
各家势力先后都有出手施压,眼看着浮生斋就要倒了,这如何“分赃”却还没确定下来。
分赃不均的结果就是狗咬狗,一嘴毛,几乎撕破脸去。
这热闹一出又一出,让人眼花缭乱,但就在这时,八皇子谢昀回了一趟宫,闲得无聊将这八卦和楚皇一说,楚皇来了兴致,几乎就差最后判决书的公案,变成了朝堂御案。
三司会审,一直认栽的浮生斋在这关键时刻,提供了决定性的证据,原来,那在浮生斋喝酒喝死的人,在到浮生斋前,误喝了一碗,他正室准备给小妾的“养生汤”,他的死是后宅之乱,和浮生斋没半文钱关系。
找到了真正死因,真正凶手,自也没有浮生斋什么事情了。
但那些踩一脚就想一杯羹的家族,此时就不是那么好退的了,再加上先后还有他们的黑料不断被提上御前,原本浮生斋的人命案子,就成为这些家族丑闻的揭露案了。
有谢昀盯着,又是御前公审,楚皇怎么能不公正,怎么能不严厉。
以儆效尤,肃清京城风气,该抄家的抄家,该流放的流放,该警告的警告。
同时,歇业数日的浮生斋不仅得到了金钱赔偿,还借此大大出名了一把,斋主更加神秘,他们的背景也更加莫测。
“阿昀为何愿意管这事儿?”
楚皇留了谢昀在龙章宫用膳,随意般地问起这一句。
谢昀夹菜的手顿了顿,又才继续道,“阿乔给我带过浮生斋的饭,她回来时,京中的一切,该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
“她去哪儿了?”楚皇又接着问。
谢昀闻言,放下了筷子,许久沉默,才抬头看向楚皇,“老头子,给我在京中安排一个位子吧。”
“我的腿虽然废了……但我还有手不是?”
俞乔必然是要在未来的十年到数十年,独领风骚,他掩盖不了她的光芒,也不想掩盖,但他若还想赖在她的身边,只有一双废腿,一个皇子身份,是不够的。
楚皇沉默的看着坐在木椅上的谢昀,许久后,他才从喉咙里道出一个“好”。
谢昀的要求于他,根本不算得什么,他沉默,是因为心疼。
但谢昀不需要也不会想要,他或者任何人的怜悯,他依旧是他,即便被废了双腿,他也依旧骄傲,不过是十年,他“丢”得起。
“你想要文职,还是武职?”
听楚皇这么问,谢昀的眼神渐渐转为鄙视,“我那狗爬的字,您觉得适合文职?”
估计他写出来,还得亲自给他们念一遍。
虽然练了几个月,但依旧属于“抽象派”的范畴,除了俞乔,丢给经常整理他书稿的王伯,估计也看不懂。
“朕知道了,”楚皇嘴角微微抽搐,显然是想起了谢昀的字,“朕以前没少让你练字。”
可是谢昀就是和他犯扭,打不听,骂不听,罚一样不听,字越写越难看,亏他还有这自知之明。
谢昀吃了饭,就也没有留宫,出宫出城,回到了云乔宫,而楚皇也几乎默认了谢昀不愿长住宫中的事实。
“一个月了,阿乔,一个月了……”
谢昀念着微微闭了闭眼睛,但再睁开,他又恢复了这几日的平静。
他不能停下,停下就会想她,疯狂地想她。他也不能伤害自己,这样俞乔会看不起他。
楚皇的旨意下得很快,谢昀出宫的第三天,就将圣旨送到了云乔宫。他给谢昀的位置不是六部中兵部的某个职位,而是楚京城防营副统领的实权位置。
消息一传出,朝野皆惊。城防营副统领虽然只有从四品的缺,比不得公卿大夫那样的位置,但历来非帝王真正的信任的人是坐不到这个位置的。
谢昀坐上,这其中的意味儿多了去了。
“父皇也是奇怪,谢昀的腿都废了,他还能坐稳这个位置?”
谢晔在皇后中宫凤霄宫得了这个消息,脸色当场就有些扭曲,月前宫门前他出了个大丑,自是将千般仇怨又都算到了谢昀头上。
“晔儿,本宫的话,你是不是都不听了,”若非还秉持了皇后的修养,她真的很想戳一戳她这儿子的脑筋,平时顶顶聪明的人,一碰上谢昀的事情,就只会炸毛愤怒。
“他废了,皇位已经和他无缘,现在他又成为城防营的副统领,就更是我们需要拉拢的对象,”徐皇后也不管谢晔越来越扭曲的神色,她继续道,“难道晔儿,你要等谢晖从前线回来,拉拢了谢昀,再来后悔吗?”
“小不忍则乱大谋,等你日后登基大宝,还怕没缘由秋后算账吗?”
北境战事已了,前往监军的谢晖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他本来就颇得楚皇看重,又有了北境军功,回到楚京只会更加如日中天。
谢晔不担心他,倒是一直将目光放到谢昀身上,简直……蠢不可言。
“母后说的对,来日方长,”谢晔点了点头,终于将徐皇后这番话听到脑子里去了。比起皇位,谢昀确实算不得什么。
且不管各方对谢昀出任此职是什么想法,云乔宫里依旧平静如往昔。
秦述阿狸和小路子依旧是请夫子到行宫里教导,下了课,会到书室里陪谢昀,他们写课业,谢昀完成俞乔给他的任务。一切就和在文轩书肆一样,只是少了一个每日里会一一检查他们课业,为他们解惑启发的人。
“三天后,您就要去城防营任职,需要不需要,奴才帮忙传话回宫……”
“不用,”谢昀摇了摇头,三天后无论俞乔回不回来,他都会到京郊的城防营去。他需要的不仅仅是一个虚职,一个虚名,就必须为之付出些什么,遵守城防营里的规矩就是第一步。
而此时,在距离楚京地界不足二十里的一个山径上,俞乔背着老妇,身后跟着一人,一步一步往楚京而来。
“阿乔啊,歇一歇,你已经背着老太婆走了一夜了。”
自从知道俞乔的真名,老妇就很自来熟地唤了俞乔为阿乔。
“无妨,希望天黑前,我们能进入京城地界,”俞乔话落,就没有再多说其他。
至于她身边的觉远,脸上有些惨白,两日前,就在他们以为彻底摆脱了追踪的时候,夜里十多人突袭而至。
虽然觉远看着不靠谱,但其实功夫还不错,俞乔背着老妇先逃,他来断后。结果是受了伤,但不致命,至于他们的马车是不能再坐了,官道和山村一样不敢露面。
没有真正抵达楚京,一切危险就还没有停止。
在又走了半个时辰之后,觉远停住脚步,开口道,“还是歇一歇吧,我的伤口应该是又裂开了。”
“二愣子,就你没用,尽拖后腿,眼神还没老娘利索。”
老妇举起手,到底是没再敲他光头。
觉远嘴皮子动了又动,也没反驳,但也是不能倒下去,否则俞乔一人如何也背不了两个人。
“那就歇一歇,您给他包伤口,我去四周看看路,”俞乔将老妇放下来,又从胸前的包裹里翻出一些东西与老妇,站了片刻,就向四周走去。
用重剑砍了几棵小树,又砍了几根树藤,俞乔直接扎成了一个木架子,然后才回到老妇和觉远的地方,“上来吧。”
“你……”觉远眨了眨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俞乔的意思。
“耽搁得越久,被追上的可能就越大,”丛林行走多多少少是会留下些痕迹的。
觉远爬到架子上,被俞乔绑着固定住,然后她又背起老妇,再拉着他,继续走去。
虽然不是直接背两个人,但基本也没差了,这回就是老妇也不再多找俞乔说话,只不时为她擦一擦汗水。
为了欠债人和欠债人他娘,俞乔这个债主当的可是辛苦了。
但她再辛苦,天公依旧不作美,一场雷雨说来就来,老妇披着俞乔给的披风,没怎么被淋湿,俞乔和觉远是被淋了个透心凉。
“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雨?”老妇大声问到,雷声雨声中,实在难以听清彼此的声音。
俞乔顿了顿,却继续往前,不是不想避雨,而是不能找,她之前还担心,地上被她拖出的痕迹太过明显,这雨要她来说,是下得好。
一场雨后,本就狼狈的三人,更加狼狈,但他们也更加靠近楚京了。
俞乔顿了顿,往后看觉远,“我不会停,你也不要睡,至少坚持到天亮前。”
“好,”觉远脸色有些勉强,却也还是笑了笑。
“二秃子,你要敢睡,老娘就没你这个儿子。”
觉远瘪了瘪嘴,“您二十年前就说没我这个儿子了。”
“呵……你说什么,老娘没听清,你再说一遍。”老妇转过头,那犀利的眼神,让觉远不敢对视。
“您说的都对,……儿子不敢睡,”这个时候,他倒也没再用贫僧这样的称呼气她了。
“哼哼……”老妇的冷厉在转过头之后,立刻消失不见,略有些狗腿地对俞乔道,“我们阿乔说的才都对。”
能让他们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俞乔,因为她不管面对何种困境,从未想过放弃,她说不会停,就一定不会停。
从天亮到天黑,再从天黑走到天亮,认准了方向,俞乔就真的没有停下脚步。
她天生力气比别人大,并不表示她不会累,不会受伤,抓着木架子的手,不知何时已经磨出了血,加上路上为了保护老妇受的伤,她早就是强弩之末,但她必须回到楚京,必须将这二人带回去。
“他们若是能聪明点,我们阿乔也不用这么辛苦,”老妇低低念了一句。
她的印章给他们造成这么大的阻碍,是因为楚皇迟迟不肯否定她的生机,他们留着印章的用处,是不想或可能还活着的她,真的沦为废棋,被彻底清理了。
一个无价之宝,几条人命,他们要用什么才能报答得了俞乔呢。
“这里是往……”
“东郊,”俞乔应了,就没再解释。
老妇离京多年,但进入楚京地界,这路她是绝对认得的,就在方才一条路就前往楚京皇城方向,一条却是向东郊而走。
老妇有些不明,但也没多话质疑。
“来碰碰运气。”
如果谢昀在,接下来到京城就方便了,如果谢昀不在,她只能先找地方安顿这两人,冒然而然就到官府或者皇宫门口说她救了太后,一是不能确定有无风险,再就是她还不想这么引人注目。
他们这三人,连日赶路,狼狈得和街头巷尾的乞丐没多少差别,路遇几个皇庄的人,还未靠近,就被嫌弃驱逐了。
“方才那是秦、王府的奴才,老太婆记住了,”老妇恨恨地道,一转头又安慰俞乔了,“阿乔别被气着,日后有我老太婆给你做主,京城咱横着走。”
“咳咳,”觉远抽搐着嘴角,咳了咳,老妇也不想想自己如今这狼狈的样子,适不适合说这样的话,但别说俞乔信不信,她就是没有老妇,该横的地方也横得很呢。
“什么人,这里是八皇子别宫,”两个禁卫军拦住了俞乔的靠近。
“我姓俞,你们皇子的故人,”俞乔说着放下拉着觉远的木架子,要去抽腰间的剑,给他们个证物时,但那两侍卫一愣,掉头就跑,俞乔就是动作再快也来不及去拉住他们了。
所以,他们是被她一句话,吓跑了?
“哎哟,这胆儿小的,难不成被熏走了?”
老妇低头闻了闻自己,的确难闻得很。
俞乔站着未动,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我们运气不错。”
云乔宫的大门被推开,小路子推着谢昀很快就出现在了门口,看样子本就不是从他的正殿过来的,这点时间,难不成……他这些日子,白日都在云乔宫的门房里等她……
谢昀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噤了声,就连呼吸都轻了许多,宫门前就只能听到小路子推着谢昀,那木椅里发出的咕噜声。
“阿昀,久等了。”
俞乔开口打破了沉默,同时将老妇放了下来,缓缓退后了一步。
但谢昀的眼睛却眯了眯……他自己推着木椅上前,拉住俞乔的手,很紧很紧,“阿乔……”
“你蹲下来。”
俞乔闻言,顿了顿,还是向前一步,蹲了下来。
但她才蹲了下来,谢昀就伸过手,将她紧紧地抱住了。
“抱歉,有事耽搁晚了,”俞乔没有料到谢昀的表达会这么直接,但她并无多少介意,她抬了抬手,目光扫自己满是血痂的手,就又放了下来。
“阿昀不看看,我带回来了谁吗?”
谢昀抱着俞乔的手并未松开,但目光扫去,老妇已经摘去连在披风上的帽子,没有说话,却已泪目,没有比谢昀是坐在木椅上,靠人推着上前,更能打击到她了。
“皇祖母……”
“哎,我的孙子……”老妇也蹲在谢昀面前,突然哭得就像一个孩子一样。
谢昀放开了俞乔,手却还紧紧握着,十指交握的那种握着,像是永远都不会放开的那种握着。
“哎,你们能不能先给贫僧找个大夫,真要坚持……不下去了……”躺着闭眼半天的觉远,突然诈尸般的嚷嚷了一句,然后就真彻底晕过去了。
“我们进去,”谢昀看着俞乔脸和老妇上露出一丝笑容,对禁卫军扬了扬手。
俞乔点了点头,就要站起身来,但眼前突然一黑,就又栽了回去。
“阿乔……”
谢昀脸上满满都是惊恐,脸色煞白煞白,依旧交握的手,似有在抖。
“我没事,……累了,睡一睡,莫担心……”
声音很低,也不知能不能让谢昀听清,在彻底晕过去前,俞乔伸过手去,揽住了谢昀的脖子,然后才任由彻底降临的疲惫全然控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