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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暮缓缓输送了少许星力给星萝花,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感觉那憔悴的花枝似乎挺拔了许多。他不是神仙,不可能把黄叶一下子变成绿叶,做完自己能做的,就只能等星萝花自己焕发生机,长出新的叶子。他走到窗前,踮起脚尖小心地把花盆放回原处,然后又左右端详了一阵儿自己的“病人”,默默地在心里说道:“加油!一定要活过来,要开出漂亮的花哦!”
他一直用天赋维持着花苗“绿豆”和自己的联系,不时能感觉到对方丝丝担忧的情绪传来。他想去锁元花林告诉绿豆,自己一切都好,讲述一下自己在村子里的所见所闻,叫它不要担心。只是当他转过身,正准备走出花房,却发现门口晃进来一个高大的黑影,昏暗朦胧中看不清对方面容,但隐隐有点熟悉。他吃了一惊,后退一步靠窗而立,手上暗运星力做出防御姿态。
此时他站在月光下,对方在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对方却将他瞧得清清楚楚。就在他转身退步之际,那人突然叫道:“是你!”
那声音沉闷浑厚,透出十分的意外和惊诧。林暮记性极好,一下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没错!就是抓自己进谷的那个恶人!怎么会是他?他怎么在这儿?林暮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身体也变成一道紧绷的弓弦,仰起脸向那道黑影怒目而视,喝问道:“是你!你是来杀我的?”
黎海潮此时心中的震惊只比林暮更多。他从没想过林暮还活着,自从那天夜里将这小孩丢进锁元花林,获悉真相后又没能将对方要回来,他就认定对方必死无疑。黎海宁本不是穷凶极恶的歹人,可是再好脾气的人在那鬼地方关上三年也会变成魔鬼,何况自己无意间送了个冒牌货给他,他正在气怒攻心的时候,又怎会放过这个陌生小孩?就算黎海宁不杀他,关在林子里也会活活饿死。他又怎会想到,黎海宁为了逼问避开锁元花的秘密,竟然分了一些饮食给林暮?他更想不到林暮能够自由地出入锁元花林。
这个孩子居然还活着!黎海潮先是心头猛地一震,接下来心思就变成了一团乱麻。说到底这件事是一个误会,他误会了金珞华,莽莽撞撞地抓了人家的儿子回来,还几乎把人害死,心里也颇感愧疚。可这件事不能捅到几位族老那里去,抓错人已经是一件混账事,把人扔给黎海宁就更是违犯族规的大罪。
他当初以为这孩子身怀黎氏血脉,因气恨金珞华,竟然故意丢给黎海宁充做“血食”,这就是私通家族重犯。也幸亏这孩子不是黎家人,不然黎海宁吸了血食星力完全恢复,就很可能冲破锁元花的围困逃出来,酿成滔天大祸。这个罪过足够让族老们把自己也扔进林子。事后想起,黎海潮也是一阵阵的后怕。
与对族老惩罚的畏惧相比,那点愧疚根本就微不足道,所以黎海潮一直庆幸这件事做得诡秘无人知情。黎海宁虽然逃了出去,但身为家族逃犯,自然不可能有机会跟族老们交代这种事。自己不说,黎海宁不说,外面那位只热衷于做木匠的六叔虽然见过自己带孩子进来,但也没见自己如何处置,事后更不会关心这等无聊事。随着林暮变成锁元花林中一具小小尸骨,这件事就能安安稳稳压下来,成为一件沉入海底的秘密。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林暮不但没有变成尸骨,还奇迹般地离开了锁元花林来到了琉璃村。黎海潮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孩子是怎么出现在自己家花房里的,不过他更关心村里人是否已经知道林暮的存在,族老们是否已经见过他。他心底的震惊和不安一点也不比林暮少,在林暮说出更多话之前,他一挥手就给花房上了一道隔音屏障,大步一迈来到林暮面前,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林暮双手抓住黎海潮手腕奋力挣扎,可是尽管有黑色漩涡流出的部分星力支撑,他的这点儿修为在黎海潮面前仍然微如萤火。
黎海潮却是惊讶不已。三个月不见,这小孩不仅鲜活如初,而且修为大进。他粗声问道:“你没死?你是怎么出的林子?”
林暮就像一条被人攥在手心里的鱼,一面继续挣扎,一面咬牙切齿地看着他:“偏不告诉你!有本事你杀了我!”
“小兔崽子!”黎海潮粗粗的眉毛一皱,另一只手扬起来,不待落下却又强忍着收了回去,问道:“想死还不容易,可你不想见到你妈妈了吗?”
正如孩子永远是妈妈的软肋,妈妈也永远都是孩子的软肋。林暮心里一动,暂时停止了挣扎,问道:“你会放我回去吗?”
“你先告诉我是怎么来这儿的。这是我家你知不知道?”黎海潮也暂时松开了手,他料林暮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你家?”林暮一怔,这才知道青雪和青石原来是黎海潮的孩子。显然青雪带自己回来,黎海潮事先并不知情,他很可能是刚从谷外办事回来。这倒没什么好隐瞒的,林暮老实说道:“是昨晚青雪带我回来的。”
青雪?黎海潮一怔,这丫头倒是会给自己找事。昨天晚上才进村子,那岂不是刚到这里睡了一觉就被自己逮住了?该是还没见过族老吧?想到这儿,他又旁敲侧击地问道:“村里规矩可是很严的,她私自带你回来,那四爷爷没有骂她?”
“四爷爷?”林暮知道,这个四爷爷应该就是黎青雪口中的四祖爷爷,他虽然聪明伶俐,但哪里知道黎海潮的心思?于是摇了摇头:“青雪说天亮了就带我去见,他会骂青雪吗?”
果然还没见过!黎海潮心中暗喜,事情还没捅到族老那里,就有一线转机。不过这孩子怎么处置呢?留下他是肯定不行的,见了族老难免会把事情泄露出去,就算他一时不说,也难保以后走漏了风声。那就要么立刻送走,要么立刻杀掉。
送走的话,还是有点麻烦。黎海宁逃走以后,族老们为防他回来祸害族人,命令自己和六叔迁移入口。现在刚刚把入口换掉,再送一个外人出去,难道还要再换一次入口?修行人感知大多比较敏锐,就算蒙着眼睛把孩子送出去,谁又知道他有没有手段凭感知再找回来?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冒这个风险。
那就杀掉?
黎海潮心中惭愧。他自己做错了事,按道理就应该自己接受惩罚,不该平白无故让一个孩子送了性命,可是谁又没点私心呢?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他也得为一双儿女考虑。九年前妻子难产而死,留下青雪和青石姐弟两人,他苦心修行,为族中事务在外奔波,还不是为了两个孩子过得更好,在族中更有地位?可万一此事东窗事发,不但他这个做父亲的会受到严惩,以后无法照顾孩子,还会连累孩子们在族中抬不起头来。
那就杀掉!
黎海潮按下心中的愧疚,也无心再去追问其它的事情,只想早点将林暮灭口。他的眼神忽然变得冷厉,负在背后的左手指尖微微泛起红光,火星星力悄然喷吐,红光在手上渐渐凝成一把血刃。他只需向前一伸手,无比凌厉的破坏之力就会摧灭林暮的生命。只是他左手刚刚一动,背后黑暗中就突然窜出一个娇小的身影,张开双臂拦在了自己身前。
月光下,黎青雪仰着脸望着高大的父亲,拼命地摇头。她的嘴唇发白,小嘴微张却苦于说不出话,目光里充满恳求、不解和陌生的畏惧,仿佛爽朗宽厚的父亲忽然间变成了一个她无法理解的陌生人。她听到了隔壁轻微的响动,林暮起床下楼时她也穿上了衣服,下楼来到花房却看到了父亲与林暮对峙的一幕。父亲背后燃起的星力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无坚不摧的火星,她知道父亲动了杀心,于是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
因为跑得太急,身子擦过摆放花盆的架栏,栏边一盆花晃了两晃从高处摔下,砰一声砸得粉碎,花枝颤抖着栽倒在粉碎的瓦砾和泥土中。可是黎青雪顾不得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杀人,还是杀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孩子!
黎海潮看见女儿的一刹那,手中燃烧的星力便湮灭于无形。女儿的眼神让他心底莫名的刺痛,仿佛那不是在看一个父亲,而是在看一个禽兽般的凶徒。他确实有愧在先,被亲生女儿撞破,一下子仿佛整个人都矮了半分。他磕磕巴巴地道:“小雪!你,你怎么下来了?那个什么,我刚从外面回来,是不是打扰了你们休息?”
黎青雪紧张地看着父亲,发现他的左手已经从背后转到身侧,手上那如血的星力光辉也已熄灭,这才略略放松了些,侧身拉住了林暮的手。
林暮看到了黎海潮眼中那一刹那的森冷,尽管起初不确定那是他动了杀心,但在黎青雪挡在自己身前的那一刻他也就明白了。如果女孩没出现,只怕他此刻已经死了,是她救了自己。任由黎青雪抓住自己的手,他瞪视着黎海潮问道:“青雪,他真的是你爹?就是他抓我回来,把我丢在林子里的!”
黎青雪听了浑身一震,疑惑地看向父亲。她相信林暮不是坏人,即便做错了什么可他毕竟还是个小孩,有什么理由这样对他?她不明白。
黎海潮头痛不已。女儿天性善良温柔,既然知道了此事,必然不许自己再杀掉林暮。好在孩子们还没跟族老们通气,他还来得及把责任推卸出去,于是他拍了拍脑门,故作为难地解释道:“小雪,这孩子是你领回来的?对,是爹抓了他,可爹抓他是奉了你祖爷爷们的命令。我知道他只是个小孩子,可我也很为难啊,你祖爷爷们想要杀了他,我也不能抗命不是?”
他的这套说辞与林暮所知并不冲突,林暮只是从他口中确认了自己的猜想,认为真的有人指使他来杀自己,当下就信了九分。
黎青雪不愿意相信父亲会杀一个孩子,也不愿意相信祖爷爷们会如此狠心。她拼命地摇着头,再一次把林暮护在身后,打起手势问道:“那他做过什么坏事吗?”
“坏事么,我也不知道啊。”黎海潮摊了摊手,当着林暮的面儿,他总不能直接往人家头上栽赃,只好推说不知,转而说道:“不过她妈妈不是好人,做过不少坏事,你祖爷爷们可能是因为这个才要杀了他……”
“你骗人!”黎海潮还没说完,林暮便怒声打断了他的话:“你污蔑我妈妈!”
黎青雪不知父亲说的是真是假,她只是忽然记起来,四祖爷爷给她和几个孩子讲祖辈们的往事,说到族人被逼隐居在这世外山谷,叹息世人不公,只因祖辈出了几个恶人就认为黎氏一族都是恶人,就要将他们灭族而后快。四祖爷爷讲这番话时还擦了一把眼泪,所以她记得非常深刻。如今一个小孩的妈妈做了错事,他们就要迁怒于这个小孩,那不是跟外面的人一样了吗?她心里很是难过,急忙向父亲打着手势:“他妈妈是坏人,可他是好人,就像我们的祖辈有坏人,我们却可以做好人一样。”
黎海潮只是给自己找个推托的理由,心里忙着盘算该怎么处置林暮,哪有心情去听女儿的辩问。如今留也留不得,杀也杀不得,那就只有送走了。要送走就趁早,不然夜长梦多,多一个人见到林暮便多一份危险。他赶紧顺着女儿的话说道:“小雪说的也对,咱们黎家不能做这种有违天道的事情,可是你也知道,你那几个祖爷爷都是老顽固,他要是留下来,一旦被发现还是会被杀掉,我看不如这样,趁着你祖爷爷们还没见过他,我就瞒着他们,赶紧把他送出谷去吧。”
两个孩子听了都是一喜。林暮朝思暮想,盼的就是出谷,黎青雪只希望林暮不死,虽然林暮要离开她心中也有不舍,可既然父亲答应了不杀他,既然出谷是他最安全的选择,她也只能盼着他平安离开。当下两个小孩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黎海潮见了不禁长舒一口气。骗过女儿这一关,把林暮这个小祖宗送出山谷,这事就算圆满解决了。如今他也顾不得考虑谷口会不会泄露的问题了。出谷时给林暮蒙上眼睛就好。
“那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动身!不然一会儿天光大亮,被人看到就走不了了。”黎海潮说着,一把拉过了林暮的手,黎青雪却牵着林暮另一只手不肯放下,两只眼睛仍旧目光灼灼地盯着黎海潮。黎海潮只好问道:“小雪,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爹爹,你不会偷偷把他杀掉吧?”黎青雪做手势道。
黎海潮老脸一红,忽然觉得自己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竟已溃烂得不成样子,赶紧摇了摇头,拍了拍前胸:“你还不相信爹爹我?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放心吧乖女儿,我一定把他完完整整地送出去。”
黎青雪这才点了点头,放开了紧牵着林暮的手,转过身,面对林暮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像个姐姐一样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林暮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是这样,居然这么快就要出谷去了。他被抓来得突然,离去得也如此仓促,甚至来不及跟花苗绿豆说一声再见,当然他也有点舍不得眼前的女孩。绿豆是他在谷里的第一个朋友,黎青雪就是第二个,她给自己送饭,带自己回村,救自己性命,还帮自己踏上回家的路。此刻他真真正正在心里接受了她。可是刚刚结识这样一个朋友,自己却要离开了。
“谢谢你青雪,多保重!”林暮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转过头,望了一眼窗台上的星萝花。如果那花可以活下来,也算是自己表达了一份感谢。
黎海潮生怕拖下去会出事,没心情再等两个孩子说什么告别的话,拉了林暮就急匆匆地往外走。黎青雪不能说话,匆忙间又没带本子出来,也没办法向林暮表示什么,见父亲拉着林暮的手走出楼门,就跟在后面也出了楼,站在楼门口看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走出院子,看到林暮回过头用眼神向自己告别,又柔柔地一笑向他挥手。那一刻她忽然在想,山谷外是个怎样的世界呢?他出谷去了,会在谷外长大,慢慢忘记谷里的人和事吧?
她莫名地有些感伤,眼前似乎蒙上了一片淡淡的雾霾。她赶忙用白皙的小手擦了擦眼睛,再去望两人离去的方向,却发现父亲身前多了一个瘦小枯干的身影,那是一个老人,弯腰驼背,手拄一根青竹拐杖。
是四祖爷爷!他发现了林暮,拦住了父亲!女孩心里一惊,撒开腿便像风一样跑了过去。
看着眼前正眯眼打量着林暮的老头,黎海潮心里不住地暗呼倒霉。山谷里生活悠闲,人们很少起早贪黑地耕作,凌晨不到五点钟就起床的人几乎没有,可是四爷爷是个例外。这个小老头经常会早起,侍弄花草,绕着村子到处乱转。黎海潮出门时还特意观察过周围动静,没发现老头的身影他才放心大胆地出来,哪知刚一出院门,对方却幽灵一般不知从哪儿飘了过来。
老头眼神不好,拄着拐杖慢慢挪到林暮跟前,竹杖几乎要碰到林暮的鼻尖。林暮没有动,他能感觉到黎海潮的紧张,他也有点紧张,而且他心里很清楚,恐怕想要离开没有这么容易了。老头在眯着眼睛端详着他,他也毫不示弱地睁大眼睛盯着眼前的老头。一老一小隔着不到半尺的距离相互对视,黎海潮则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绞尽脑汁地想着说辞。
老头端详了一会儿便忽然开口:“这么小的男孩啊,这是给哪家闺女预备的呀?”
黎海潮不禁一怔。四爷爷显然是误会了。这些年来,琉璃谷与外界隔绝,外人不得出入,从谷外带进来的男女都是给未婚族人选择的婚配对象,从无例外。虽然林暮年龄小了些,倒也不排除是黎海潮见到合适人选提早带回谷中。在谷里呆上六七年也好熟悉环境,养成避居世外的悠然心境,其实对婚配更加有利。
老头这么一问,倒是提醒了黎海潮,这个孩子的来历似乎也只能这样解释了。可是把这小子配给谁家姑娘呢?他端着一脸恭敬的笑容看着老头,正苦思如何回答,却听身后一阵轻盈而急促的脚步声响,黎青雪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女孩跟林暮一样,听信了黎海潮的谎话,真的以为四祖爷爷等一干族老想置林暮于死地。虽然她觉得四祖爷爷不会这样不讲道理,可是她打心底不愿意相信父亲说谎。现在父亲和林暮被拦住了,她必须护住林暮不能让四祖爷爷伤害他,所以她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一把就牵住了林暮的手。
干瘦老头眯着的眼睛骤然睁大了几分,继而又眯了回去,恍然似地说道:“哦,原来是给青雪找的童养女婿,不错,不错。”
这回误会更深了。黎海潮迟迟不答,老头也只能怀疑他是抹不开面子。如今看到青雪跑出来拉了男孩的手,老头就确认了自己的猜测,对着两个孩子点了点头。
黎海潮知道这个四爷爷一向精明,再拖下去迟迟不答肯定被看出破绽,只好红着脸硬着头皮讷讷地道:“是,是。”
林暮在一旁也听得清清楚楚,聪慧如他,怎会不懂两人话里的意思。老头生了误会,黎海潮却不敢说出自己真实身份,因为说出来自己就会被这老头杀掉吧?可自己又怎能变成什么童养女婿?他虽不知道妈妈已经暗地里给自己备下一份婚约,可他知道这种事决不能信口开河。
他张开嘴,刚要出声澄清,却感觉身边的女孩用力拉了一下自己的手。他扭过头看了女孩一眼,发现她在向自己眨眼睛,而后微微低下头,柔嫩的小脸在晨光中泛起点点朝霞般的晕红,不知是刚才跑得太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