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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昨夜的人影并不是墨鱼,多半是眼前这个陌生的中年人。絮儿一时又是失望又是担心,担心对方会对少爷不利。夫人倒是用星器在小楼周围布下了防御手段,说是有人意图不轨就会被立刻驱离,也不知到底好不好用。她正百般纠结,却见那人右手轻挥,好像有什么东西脱手飞出,随即便转身退走。老槐树的树干上,一张纸钉在半人高处,在夜风里轻轻抖动。絮儿愣了愣神,有心出去看看纸上写了什么,小少爷却又出现在视野里,一颠一颠地向老树跑去。
林暮脱了大半的衣服,一身轻松,拼着受冻感冒的危险跑出来,刚刚出过汗,被冷风迎面一吹,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跑到树下,他刚要像昨天一样把绳子扔上去,就发现了树干上的那张纸。那是用一根小树枝钉上去的,他抬起手刚好可以够到,于是他扔掉绳子,伸手把纸张取下来,低头借月光看见纸上密密麻麻有字,知道是叔叔传授的“秘笈”,不禁欢呼一声扭头就往回跑,跑出一段距离又生生止住脚步,回过头对树上低低地叫了一声:“谢谢叔叔!”然后满怀欣喜地回楼里去了。
絮儿知道今晚不会再有小熊爬树的节目,也少了隔屏听密语的戏码,墨鱼不在,一股淡淡的失落感萦绕心间,然而更多的却是疑惑。那个陌生人似乎给了少爷需要的东西,应该不会有什么不利企图。那他是什么人?会不会是墨鱼的替代者?她望着窗外定定地出了一会儿神,便怀着一颗好奇的驿动的心,神思不属地摸回床上。
第二天,一向体质坚强的林暮终于把自己折腾病了,又是发烧又是咳嗽,很是让絮儿上了一把火。少爷半夜爬树,她不但没去阻止还看得兴致勃勃,导致少爷受了风寒,这算是怎么一回事?絮儿慌慌忙忙请了医生,又是抓药又是熬药,一天到晚寸步不离守在林暮床边,不敢再有丝毫大意。
黄昏时分,林暮的烧退了,只是仍然有点轻微的咳嗽。他皱着眉头喝下一大碗苦苦的药汤,倚在床头可怜巴巴地看着絮儿,等絮儿把一块糖送到嘴边,他摇了摇头说:“絮儿姐姐,我要喝鸡汤。”
“那你先把糖吃了,姐姐去热一热中午的鸡汤,很快就好。”絮儿笑道。
林暮又摇了摇头:“我要喝新煮的鸡汤!”
“好好好,我去买只鸡给你做新的。”絮儿无奈地笑着应下来,看林暮乖乖把糖含在了嘴里,又给他仔细地掖了掖被角,就下楼出门上了街。
林暮见她走了,马上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手忙脚乱地给自己套好了衣服,围上围巾戴上帽子,一把抱起在床边啃着骨头的黑豆,一路小跑着就下了楼出了门,直奔城西海神庙跑去。
林暮心里很是沮丧。昨天夜里树上的“秘笈”他连夜攻读,却发现自己根本就用不上。那是一种运用谷星星力的法门。谷星是修行之星,其星力有辅助修行的效果。点亮谷星之后,修行人可以依照法门将谷星星力运转全身,这星力便像海绵一般,将身体周围游离的星光吸入体内送进星府。这种方法无须时时打坐,也不必被星光直射身体,只需周围空间存在散逸的星光即可,不过,比星光直射身体时的修行速度要慢上许多。这不打坐的方法比打坐也要慢上一些,其胜在无时不刻不在修行之中。
看了“秘笈”他才明白,原来并不是妈妈不肯教自己,而是自己没有谷星,也没有点亮星体,还不能使用星力,这方法对自己完全无用。在点亮谷星之前,一般的修行人都没有偷奸耍滑的捷径可走,只能老老实实地打坐。林暮的情况比较特殊,没有谷星种子,只有一个奇怪的可以吸收各种星光的漩涡,也不知点亮星体后能否使用这种方法。总之他是空欢喜一场,不得不继续老僧入定般的打坐修行。他不讨厌打坐,只是这样一来,答应妈妈保护月儿的事就又做不到了。
【林暮不想做一个失信的人,既然答应过妈妈,就一定要想办法做到,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一时又有什么办法可想?他不能不修行,同时吸收七八种星光看上去很厉害,但是作为星光的通道,气脉的宽窄是有限度的,同时吸收的星光种类越多,每一种星光就越少,修行速度不升反降。有钱有资源的孩子修行,为了专注于一颗星或少数几颗星的成长,一般都不在星光下面而是手握晶石打坐,晶石中有纯粹的行星能量可以吸收,不会混入不想吸收的星能。比如只想修月亮,就可以使用月光石,只想修太阳,就可以使用金发晶。可是林暮没有晶石,也不敢跟妈妈讨要,因为用晶石修炼可是会留下罪证的,妈妈发现石头里的能量真的没了就会发现自己修行的秘密。】
可是,这个诡异的漩涡一直都没有动静,也不知道还要吸收多少星光才能点亮。据说比起提升旋级,点亮行星是最容易的一关,资质普通的孩子,这么努力地修行四五个月,也应该能点亮了,可他这里完全没一点眉目。可见自己的修行路何其艰难漫长,不抓紧一切时间打坐修行是绝对不可以的!
他抱着小狗黑豆一口气跑到了城西池塘边,隔着粼粼水面看到了对岸的一排垂柳。垂柳已经干枯,树下铺着一层枯黄的落叶,月儿穿一件火红色棉裙内套一条白裤,扛一把大扫帚正在树下打扫。她的短发蓄长了一些,随着动作在耳后一飘一飘,脸上的表情清清淡淡,像秋日里不着风色的池塘水。
林暮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对岸的女孩,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黑豆,他决定跟它好好谈一谈。黑豆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也用一双乌黑的小眼睛看着他,用一只粉红色的小舌头舔着他的手。
“黑豆,你为什么就长不大呢?”林暮拍了拍黑豆的小脑袋,慢悠悠地说道:“你每天都有一顿肉吃,有三根骨头做零食,还跟着何叶去海边吃螃蟹,比我吃的都多,可是小半年就长了一巴掌长。你什么时候能长成一米来高、威风凛凛的大家伙啊?你看,街上黑大爷家的狗,就像一只小牛犊,吼一声就能把坏人都吓跑。你呢,怎么看都像一只大个儿的蛤蟆。”
也不知黑豆是不是听懂了他的话,忽然不安分起来,用两只前爪在他前胸衣服上又抓又挠,嘴里还发出低低的吼声,似在表达它的不满。
“哼,你还敢不高兴?每天就知道啃骨头,又馋又懒,要不然就追着自己的尾巴绕圈圈,又傻又呆。计先生可说你是一只修行狗呢,知不知道什么是修行狗?就是脑袋特别聪明,力气特别大,就算个子小得像蛤蟆,也能打败一头小牛犊,不,一头大水牛。”
黑豆脆生生地叫了两声,低头又去亲热地舔他的手,显是对他的夸奖很是受用。
“可是再厉害的狗狗也不能成天吃啊吃的,会吃笨的,你得干点活儿知不知道?嗯,要干点活儿!”林暮被黑豆舔得有些痒了,躲开了一只手,调整了一下抱它的姿势,让它的小脑袋远远地对着月儿的方向,继续一板一眼地说道:“你看到那个女孩子了吗,她叫月儿,一个人住在这儿,孤孤单单的,总被坏孩子欺负,你去保护她好不好?”
林暮轻轻咳嗽了一声,蹲下身子,把黑豆放在了地上。黑豆原地绕了个圈,又回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你放心啦,我不是赶你走。”林暮伸手轻轻抚摸着它毛茸茸的背,又咳嗽了一声说道:“这只是我给你的一个任务,你可要好好表现。就算打不过,坏人来了你也能叫几声通知月儿。我相信你一定能打过的!”
林暮说到这里,似乎也觉得让巴掌大点儿的小东西去跟一群孩子打架有点自欺欺人,顿了一下又道:“打不过就跑,要保护好自己。还有,不能太贪吃,除了月儿,别人给的东西都有毒,吃了就会死,千万不要吃哦。”
林暮交代完毕,又把黑豆抱起来,在怀里拥得紧紧的,挤得黑豆差点喘不过气来,然后他把它放回地上,催促了一声“去吧”,黑豆便“呜呜”叫了两声,眼睛里闪着留恋的光转过头去,看了看池塘对岸的女孩,便沿着堤岸跑过去,越跑越快。
落叶在沙沙地响,月儿很快就注意到,枯黄路面上跑来一个黑黑的小不点儿,四只小短腿捯得飞快,片片黄叶在它身后纷扬四起。她见过,那是林暮身边的那只小狗,不自觉地惊疑出声:“黑豆?”然后她抬头四顾,急急寻找小狗主人的身影,目光很快就远远地投向了池塘对岸。
林暮望着对岸凝望自己的女孩,她倚抱着一条比她还高的竹扫帚,红裙低低垂到膝下,裙边一只小黑狗张着嘴巴、吐着粉嫩的小舌头,也正向此岸望来。一旁柳树上还有几片残留的叶子,不情不愿自风中飘落,一片落在女孩乌黑发梢,一片落在小狗毛茸茸的脊背。
林暮不觉挠了挠头,咧开嘴傻傻地笑起来。
…………
今夜依旧无眠。
下弦月升起的时间越来越晚,光芒也越来越黯淡。子时已过,东山才露出一角微茫的月光,透过窗子照在床上。絮儿半倚半坐在床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的老槐树。
她保持这样的姿势已经两个小时,身子都有些僵了,初时是想看少爷是否还会半夜出门,少爷还在生病,她再也不敢麻痹大意,这次定要把他抓个现行拖回卧室。不过少爷没有出现,那个陌生的人影当然也没有。她忽然有点百无聊赖起来,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索性披衣下了床,没点蜡烛也没点灯笼,一个人悄悄地溜出了楼门。
月光下的街上吹着冷厉如刀的北风。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缩了缩身子,却并没有立刻退回楼里,而是站在老槐树下左右张望了几眼。她向来就不是一个谨慎的丫鬟,心里总有些被姐姐称之为胆大妄为的念头,此刻站在夜深人静的街头,她忽然又胆大妄为起来,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声:“有人在吗?”
她想见见昨夜那个人,如果他跟墨鱼一样都是来这儿行使监护任务,多半就知道墨鱼的消息。她不知道那个沉默寡言、危险时刻掉链子的家伙为何让她如此牵肠挂肚,那好像不只是觉得自己骂跑了他而导致的几分内疚。大概十五岁已到了少女思春的年纪,她不自觉就喜欢上了那个冷峻神秘的年轻男人。
十五六岁,正是大多数少男少女开始谈婚论嫁的年龄。夫人前阵子还曾经提起,如果她想嫁人,有了中意的男子,可以让她脱去奴籍,再送她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安安稳稳去跟意中人双宿双飞。她真的有些心动,可是,如果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喜欢上的却是一个修行男子,又岂是她想嫁便嫁的了?又何况对方已不知去向。
所以她没报什么希望,但那一份内疚还时刻牵坠着她的心,她忍不住要问问清楚,可惜无人应声。只有风吹过槐枝,萧萧作响。
轻轻咬了咬嘴唇,她抬高了一点声音,又说道:“昨天夜里我就看到你了,别躲着了,出来吧,为什么不出来?”
还是没人应声。只是愣了一瞬之后,她莫名生出一种背后有人的感觉,猛地转过身,果然发现数步之外站了一个中年汉子,看身形就是昨天那人,长着一副憨直粗爽的面孔,也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就那么悄无声息站在树后的角落里。絮儿心揪了一下,又迅速平复下来,心想果然跟墨鱼一样,鬼鬼祟祟的。
“姑娘有什么吩咐?”对方声音很低,语气恭恭敬敬。
“你是谁?你认识墨鱼吗?”絮儿单刀直入地问。
那汉子微微一怔,答道:“那是我家少主……不,我家少爷。”
絮儿心想,果然没有猜错,他是墨鱼派来的人,心情忽然有几分激动:“那他人呢?”
汉子犹豫了一下,说道:“他另有城主指派的任务,特地命我在此守护姑娘和小少爷。……我家少爷说,上次因城主府的事情牵扯,有失职责,差点害小少爷丢了性命,所以但凡有我力所能及之事,请姑娘和小少爷尽管吩咐。”
原来是这样。墨鱼因事离开,所以上次海滩上的事怪不得他,可他却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特意指派侍从在此看顾。絮儿注意到对方口中说的是“姑娘和小少爷”,看来墨鱼还记得她,记得她送上露台的那些简简单单的饭食。她只觉得数月以来萦绕心头的阴云一下子就散开了,满心满脑的都是阳光灿烂,展颜一笑说道:“也没什么事,我替夫人和小少爷,谢谢你家少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