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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好像感知到了我。”
另一个世界,与徐青萝模样相同的少女站在窗前,穿一身紫色长裙,像极了每夜教苏愚吉他的“紫萝”。房间里的摆设古朴而典雅,萦绕着若有若无的淡淡馨香。窗台上一个白玉花盆里,一株花正开得鲜艳,长茎圆叶,碧绿如玉,花朵形如昙花,花瓣层层叠叠,外蓝而内白。花心一簇金黄色花蕊捧着一滴露珠,在阳光下晶莹闪耀,其间光色变换如有影像。靠近了仔细看,露珠上映出的是一穿米黄色风衣的少女,手持一支木笛,正抬头仰望,凝眉不语。
“那支木笛倒也有点意思,应该是她近日所得,不过凭她现在的状态,我看翻不起什么风浪啦。”
说话的是一个老人,看年纪七十岁上下,穿一身玄青色长衫,颌下一绺黑胡须飘飘洒洒,一对长长的眼睛半眯着,显得笑容很是和善。他端端正正坐在一方棋桌前,手拈一枚棋子,抬头间,半掩的眸子里透出一线灼亮的神光。
少女也不转头看他,只轻轻淡淡地说道:“前几天你也觉得她翻不起风浪,帮我护法时偷偷跑去下棋,以至于水镜感生阵突然被破,要不是这株朝露花开得及时,恐怕到现在,我们都无法探知她的行踪。这次要是再出了错,可不要怪我不再帮你。”
老人尴尬地一笑,捋了捋胡子:“嘿嘿,上次嘛,只是一时疏忽,毕竟她的意识和空间能力被封得好好的,谁能料到她竟能突然反击?好在我们只是错过了几天的消息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如今一切已重回掌握,唐姑娘不必生气!”
“说什么重回掌握,朝露花只是能帮我定位和感知到她,无法再对她进行精神压制,何况只有一天的花期。”少女转过身来,面色冷然地看着老人,“彼岸难渡,而她是我们唯一的彼岸之灯,万一她真的死了,横渡空间的坐标就没有了,我们就没办法再定位彼岸所在,那时我空有能力,也无法送你过去。趁着朝露花还没凋谢,我还能感知到她,趁着她还没死,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所以,我今天就得去彼岸咯?”老人寻思了一下,而后啪的一声,将手中棋子落定在棋盘上,目光却依然在互相围杀的黑白两色间梭巡,脸上颇有几分迷醉不舍的神色,“啧啧,可惜了我的这盘好棋呀!让我把它下完,下完……”
“你真正的棋在彼岸。”少女无奈地摇了摇头,“惊天之局,数年谋划,你若为了手中玩物就想放弃这盘大棋,那就恕我不奉陪了。”
说完,少女作势转身就要离开。老人连忙手推棋盘,肃然而起:“我没说不去呀,我马上就去!唐姑娘莫走!”
“计划是你的,我只是帮你,可不是逼你。”少女止住脚步,瞥了他一眼,心中却很是鄙夷地冷哼了一声:装腔作势!明明心里比谁都要急切,却要扮出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是是,还请唐姑娘助我呀!”老人满脸堆笑,快步走上前来,“彼岸那块镜石心玉,我定会完好无损地带给姑娘。”
“那就开始,我们需要三个小时的施术时间。”
少女回过身,再次走到窗前,面对那株朝露花稍作凝神,便缓缓向前伸出双臂,而后双手如扇在身前徐徐打开,十指指尖各放出一线神光,如丝如缕,异彩纷呈,神光乍合乍分,一并射入花心露珠,又从露珠折射而出,恰如一道七彩虹霓,透过窗子奔向遥遥天际,仿佛连接着看不见的虚空深处。
那露珠映射的少女刚刚结束沉思,此刻身子一震,又忽然抬起头来,略带迷茫的目光仿佛穿透露珠,落在紫衣少女的身上。
紫衣少女禁不住幽幽一叹,心中想道:“你毕竟是彼岸的那个我,我也不想让你死,可惜这世上容不下两个相同的完美。”
…………
徐青萝忽然感觉一阵心惊肉跳,就像有人用致命的星术远远对准了自己,然而抬眼四望,只有荒山一片,阴云万里。丝丝冷雨还在下着,阵阵寒意侵袭入体,她下意识地把风衣裹紧了些,耳边传来苏愚关切的询问:“徐小萝,你怎么了?”
徐青萝嘴角绽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没什么。”瞟了一眼躺在地上面无人色的司机,淡淡说道:“杀了他吧,省得再去害人。”
“别!”司机慌忙大喊,“别杀我!杀了我你们是要偿命的!”
“大叔,我们可是正当防卫哦。”徐青萝笑道,“这样吧,你如果尽快帮我们弄到一艘渔船,这件事就一笔勾销。”
“好好好!我对这一带非常非常熟,我带你们弄船,最多一个小时就能让你们下夷望溪捕鱼!”司机见事有转机,不迭声做着保证。
“可不要再想歪的斜的,我男朋友从小练武,师从武林名宿,就你这样的,他一个人能打十几个呢!”徐青萝也不顾苏愚脸红,连吹嘘带吓唬地说了一番。
司机哪敢再反抗?别说脖子上还架着匕首,单是眼前这对男女一直从容不迫的气势就把他吓住了。很明显,不是见过大场面的,就是有大倚仗的,别看年纪小,说不定人家真的刀子底下见过血,他哪还敢有半点不老实的想法?
苏愚架着他回到车上,专门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盯着他。徐青萝则一个人坐在后面,继续摆弄她的南柯笛,思索那奇怪声音和感知的来源。
十有八九还是那个跟自己模样相同的少女。虽然没听对方说过话,但既然模样相同,想必声音也会很像。听她话语间的意思,难道是一直在盯着自己?难道法阵恢复了?这令自己紧张躁动的感觉又是什么?
她抬起左臂,食指从右至左轻轻抹过眼睛,立即有青光点点盈满双瞳。凭借强大的水星修为,这个简单有效的探察星术她还能轻松使用。只是放眼四望,仍然看不出任何异常。
她想了想,缓缓闭合双目,心念之间升起一轮明月,银光绽然,照彻千山,自己盘膝坐在山顶。这是另一种感知系的星术,但它属于月亮而非水星,水星的感知是五感的极大扩张,月亮的感知则是心灵的深层洞见,包括直觉。
她看到明月虽高但有乌云四合,一只手臂探出云层,正向自己缓缓伸来。那手臂光洁如玉,柔美无暇,却隐隐有搅乱天地的气势,紧扼咽喉的杀机。
这是……又要出手了么?
我已接近油尽灯枯之境,何必要如此苦苦相逼?我若不死,他日必将杀之!
徐青萝心中暗下决心,此时星力难以为继,连忙关闭星术,睁开眼睛,侧脸望向窗外,天色黯淡有如黄昏,细雨如织越发紧密。
司机这回确实下了一番苦功夫,为了早日摆脱这两个煞星,只用了半个小时,便抄近路赶到夷望溪边一个村落。村落里本有不少渔户,溪边停靠着木制、竹制、塑料制的各色渔船。司机极为热心地帮二人说洽,干净利落地租下一条木船,然后他连车钱也没敢要,只求二人千万不要去告他,在得到允诺之后立马跑回车上,一溜烟就驶得无影无踪。
撑船,入溪。溪水碧绿清澈,水面上落雨如珠,涟漪纷起。徐青萝坐在船头,打着一把从村民那买来的雨伞,苏愚则像模像样地撑篙行船,只是他生长在北方,乍一登船很不适应,摇摇晃晃了好一阵儿才勉强稳住了身子,惹得徐青萝在溪边撒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雨越下越大了,要不要等雨停再来?”苏愚边撑着篙子,边看向徐青萝。
“我没事的,”徐青萝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身体,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将伞撑在两人头上,“你还行吗?”
“我当然没问题!”苏愚笑笑,“伞你自己打着就好,不用管我!”
“不,我们要一起!”徐青萝仰起脸看着他,满目眷恋。侧头看一看乱雨如烟的溪面,心中不禁在想,也不知桃花源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真在这条夷望溪上,心念之境的那只手已经迫近,她的攻击我势必无法抵挡,只希望能找到桃源,让苏小愚能入内修行,我便再无遗憾,只恐怕这片溪水却是我们的永诀之地。
也不知苏愚是不是感受到她的想法,重重对她点了点头:“好,一起!”
于是两人几乎是紧紧靠在船头,苏愚撑篙,徐青萝打伞,小木船渐渐驶离岸边,缓缓钻入溪水乱烟之中。
《桃花源记》中的渔人是沿溪水逆流而行,穷尽水源之后进入桃花源。两人必然做不到穷尽水源,但还是尽可能逆流向上,许多记载可以不去在乎,渔人“缘溪行”的路线却仍要遵守。
徐青萝怀疑渔人是在行船途中不知不觉进入星界,他分不清真正的溪水和桃源之间的界限,所以尽管“处处志之”,却不知一大半标记都做到了桃源之内,带人返回寻找,却只能面对标记中途消失的尴尬。
苏愚撑船,徐青萝便在沿途处处观察,尽管纷乱的烟雨有碍视线,她仍可借探察星术轻松应对,并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
苏愚的船也渐渐撑得顺手起来,从一开始的慢慢悠悠、晃晃荡荡,到后来的船行如箭、涛头稳立,两个小时毫不停歇,真便如陶渊明所说,“忘路之远近”了。
只是徐青萝始终毫无发现,每一处溪水和溪岸都再寻常不过,这儿似乎仅仅是一条溪,一条静静流淌了数千年的溪。
难道桃花源真的不存在?还是说不在夷望溪上?
徐青萝知道,若不在夷望溪,她也来不及换一条溪另行寻觅了。她能强烈地感觉到一种强大星术已经对准自己,那是来自未知的遥远之地。微合双目,心念之中明月升起,她看到那只手已近在咫尺,眼看就要触及自己的脖颈,皓腕凝霜,冷气森然。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睁开眼睛。
溪上的雨也下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冷。
徐青萝忽然扔掉雨伞,紧紧抱住苏愚,她拼命地抱住他,往他的怀里钻。
她不是怕死,她怕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暖。
一切才刚刚开始啊。
苏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他还是本能地丢下长篙,紧紧将徐青萝抱在怀里。两人在雨中,在小木船上紧紧拥抱彼此,平生第一次如此紧密,就像生怕彼此丢失,生怕这是最后一次。
苏愚喃喃道:“别怕,会找到的。”
“若我死了,一定记得去另外两条溪再找!”徐青萝在苏愚耳边叮嘱道,她的呼吸有些急促。
苏愚心里一惊,冲口说道:“你不会死的!一定能……”他没能说完后半句话,徐青萝突然踮起脚尖仰起脸吻住了他的嘴。
这是她的初吻。生涩,火热,缠绵,绝望。
苏愚不禁一懵,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不知所措,就像一叶小舟,忽然被卷入汹涌的乱流。他只能慢慢沉入徐青萝的火热里,紧紧地拥着她,回吻着她。
冰冷的雨水兜头灌顶,向两人吹袭而至,只是这一刻谁也不觉得冷。
半晌,徐青萝睁开迷离的眼睛,想再好好看看苏愚,却发现眼前似有花瓣飘落,是淡淡的粉红色。她打了一个激灵,伸手去抓,却什么都没抓到,那一点粉红就像乍然出现的幻觉,遽然消逝。
是幻觉吗?真的是幻觉吗?
苏愚自然什么都看不到,但是看徐青萝的样子也知道有所发现,连忙松开双手,问道:“找到了什么?”
徐青萝没有吱声,她再一次用食指抹过双眼,向四下打量。就在船舷之外,那雨珠乱跳的水中,她又看到了荡漾中的一抹粉红!接着又是一抹!
这如烟白雨,清溪绿水,如何会有粉红的颜色?何况既有落红飘摇,又有溪水流红!那颜色虽浅,虽转瞬即逝,却清清楚楚是花瓣的形状!
“这里,可能就是桃源!”徐青萝从船舷边直起身子,神色间有惊喜也有迷茫,“只是不知道怎么进去。”
苏愚也是惊喜万分,找到桃源就意味着徐青萝有救了!他急忙拿起船篙左右撑持,试图让木船驶入看不见的桃源中去,可是无论如何努力,木船始终只是在溪水中来回打转,不见有任何特殊的变化,两人不禁面面相觑。说来也不奇怪,这里每天都有渔船经过,如果平平常常就能撑船而入,那桃源也就不会是桃源了。可像现在这样,即便这里真是桃源入口,不知如何进入,找到了跟没找到又有什么分别?
正在这时,远处溪面上,一只木船冲破烟雨的封锁,像一条出水的鲨鱼,奔着两人的所在疾射而来。船上只有一人,头戴斗笠双手抱肩,站在船头静立不动。
那木船眨眼间就来到两人近前。苏愚和徐青萝不约而同向对方望去,一眼就认出,正是自北京跟踪而至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