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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旅馆的房间里,徐青萝换上了一身红裙子,苏愚则依旧是那身红呢衣,虽然脏了一些,但毕竟是红艳艳的喜庆颜色,一时又找不到替换的衣服,只好勉强当做“结婚”的礼服。无论是出于“玩心”还是基于某种执拗,徐青萝都执意要做一个婚礼仪式。当然,这个仪式极尽简单,没有司仪,没有父母双亲,更没有亲朋好友,这两个孤独到各自世界只有对方的小孩,在床上相对而坐。
床边柜子上,点着两根苏愚专程买来的红蜡烛,两个小碟子里,分别盛着一碟花生米和两个红苹果。苏愚应徐青萝吩咐,将一个紫色蝴蝶形发卡别在她的额前,在朦胧的烛火映照下,少女显得格外美艳逼人,苏愚脑子里却是一片荒芜,脸上木木的全无半点表情。
“苏小愚,我都要嫁给你了,你干嘛老摆着一张僵尸脸?”徐青萝不满地撅了撅嘴。
苏愚翘了翘嘴角,生硬地扯出一点笑容,却冷不防被徐青萝伸手捏住嘴巴,向上拉扯一番。苏愚只好抓住徐青萝的手,让她放下来:“好啦好啦,我这不是笑了?你这样手不疼么?”
徐青萝感受到他手心里传来的温暖,抬头又看到他凝视自己的关切目光,低下头,轻轻缓缓地把手抽了回去,低声说道:“在我们那边,十六岁是可以出嫁的年龄了。”
“哦。”苏愚有些忧虑地看着她,“我没有觉得不可以,我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身体好着呢!”徐青萝跪坐着向后退了两步,跟苏愚拉开一点点距离,双眸熠熠生辉地望着他,“我们拜堂吧,嗯——,就只夫妻对拜好了,什么天地呀父母呀通通管不到我们,我们一概不拜!我们俩的世界,就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天地大道,没有父母恩亲,也没有身外万物,这样好不好?”
这样的婚姻才适合两个孤独的家伙,因为除了彼此,本就一无所有。
苏愚点了点头,两人便各自跪坐,相对而拜。虽然没有礼聘,没有誓言,没有见证,婚礼从仓促的起意到简陋的举行都像小孩子过家家,但两人此刻都说不出的郑重,认真,这一拜之间,在两颗稚嫩的心里是真的将一生完全托付了出去。
头碰着头拜到雪白的床单上,之后两人抬起头看着对方,烛火跳跃中,眼中都显出局促不安的神色。
夫妻对拜已过,然后呢?
“我……,我们再拜一次!”徐青萝目光闪烁了几下,提议道。
于是两人再次相对而拜。只是拜完直起腰,再次默默对望,仍是不知所措。半晌,苏愚摸了摸头,提议道:“要不,再拜一次?”
“嗯嗯!”徐青萝连连赞成。于是两人第三次一拜到地,再起身时,动作都变得慢慢腾腾。俗语说“事不过三”,三拜已毕,真的不能再拜下去了,不然会一直拜到天亮也说不定。
抬头对视,两人不可避免地再次陷入尴尬。
徐青萝本已下定决心,做好了一切准备。既然要嫁给苏愚,婚礼之后终归要入洞房的,可是连初吻都未有过的青涩少女,此时羞怯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执行自己的计划?苏愚却像是一块石头,只知沉默相望,也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
都是未经人事,想必他也不知如何是好。罢了罢了!告白是自己,求婚是自己,索性自己就主动到底。徐青萝暗自一咬牙,闭上眼睛,抬起双手,微微颤抖着解开了胸前最上方的衣扣。红衣轻褪,遮拦稍减,露出一片如雪肌肤。小房间里烛影摇红,映得春光如梦如画。
她正羞不可耐,脸红心跳得厉害,却听对面少年说道:“我给你弹个曲子!”旋即,她就听到苏愚起身下床的声音,再睁开眼睛,少年已经抱着吉他重新坐回床头,却只顾低头在吉他上摩挲,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苏小愚……”徐青萝轻轻叫了他一声,她想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苏愚没吭声,也没抬头,端端正正坐好,调整姿势,指尖划过琴弦,音符磕磕绊绊,勉强凑成七扭八歪的旋律播撒出来。还是那首《陪你到世界的终结》,让人不禁想起那个秋雨连绵的午后,两人也是在这间屋子里,一起弹琴唱歌。只是今天苏愚弹得很糟糕,远不如那天连贯协调,徐青萝没有开口跟唱,他自己也紧闭着嘴巴。只有琴声,断续嘶哑的琴声。
徐青萝默默坐在烛光里,低头看着那把近在咫尺的吉他,黑红色的吉他,吉他上那双修长的手在拨动,像溺在旋律水流里的鱼儿,不停挣扎。那安静清纯的旋律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哀伤的感觉,让她几次开口,想打断又不忍打断,想跟唱却无法跟唱。她听到了他沉静面孔下一直压抑的情绪,那种怜爱、担忧、无助、悲伤交错混杂的情绪。
他的确在担心着她的身体。她病情严重,还要急切地做这一场婚礼,本身就引起了他的警觉,在旅馆外的那番话更让他明白,事情比他想象的还有严重许多,严重到她存了离开自己的心思。苏愚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现在哪有心思去想别的,只为徐青萝感到无比的难过。
一滴泪珠,忽然就落在琴弦上,音节便错了一拍。
“苏小愚……”徐青萝又叫了一声。她知道苏愚心中所想,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为自己难过落泪,她心里既酸涩不忍,又甜蜜感动,可是本来欢欢喜喜的新婚夜,却被一片愁云惨雾填满,不知是什么滋味。她身子前倾,一把抓住他拨弄琴弦的手。吉他声铮然而断,发出撕裂般的余响。
“这首……弹得不好,我换一首。”苏愚极力遮掩着自己的哽咽,头也不抬,执意从女孩冰凉的指间抽出手,继续他拙劣的弹奏。他不能不弹,他不想在此时抬头,让女孩看见他泫然的泪眼。不顾渐渐清晰起来的头痛,他弹起另一首“紫萝”教唱的曲子,那首活泼俏皮的《如梦令》: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曲子很欢快,可现在弹来,怎么听怎么有一股强颜欢笑的凄凉味道。徐青萝终于还是抓住了他的手,使劲摇头:“别弹了,我不想听!”
苏愚这次没再挣脱,反而丢下吉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紧紧地握着问道:“怎么才能救你?”
声音有些哽咽,接连两滴眼泪滴在他们紧握的手上。苏愚连忙用胳膊肘擦了擦眼睛,抬起头四目相对,两双眼睛都是红的。徐青萝跪坐着向前挪了两步,一边伸手去给他擦拭眼角,一边柔声说道:“别哭呀,我不是好好的么?”
“是不是只有石头?”苏愚自顾自地问。
徐青萝摇摇头:“你别多想,我只是身体不太舒服,不会有事的。”
苏愚看了她一眼,蓦地从床上跳下去,穿上鞋子就往外走:“我去找白笛,她有一个石头坠子。”
徐青萝急忙说道:“别去,她的坠子我拿了!”
苏愚停步回头,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送你的那个,就是了。”徐青萝补充道。
苏愚怔了一下,一阵剧烈的头痛突如其来,他双手抱住脑袋,强忍着疼痛懊恼道:“你救命的东西,为什么要拿给我?为什么还要让我修行?”
徐青萝凄然地摇了摇头:“那点东西太少太少了,对我完全没有用处。”
苏愚愕然,但一愣之后还是转身走向门外:“白笛能有一个,就可能还有两个三个,我去找她!”
“不要去!回来!苏小愚你给我回来!”徐青萝坐在床上,侧身向苏愚喊道。且不说白笛能拿出足够晶石的希望十分渺茫,就算她真有,自己这个杀她族弟的仇人落得这般下场,她也没理由鼎力相助。资源如此稀缺,人家也要修行,谁会白白地拿给别人?何况更多的可能会是落井下石、报仇雪恨。
可苏愚现在只想救她,只想拿到晶石,他不顾徐青萝反对,急匆匆走到门口,吱呀一声打开门,却恍惚看见门外一道人影一闪而过。他稍一愣神,就听徐青萝喊道:“还有一个办法!”
他也顾不得去管那人影是何方神圣,回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后背抵在门上,头痛欲裂,满头满脸都是汗水。额前的头发湿透了,因为咬牙忍痛,脸部线条硬朗中透出一丝狰狞。他几乎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办法?告诉我我一定能做到!”
“好,我相信你,”徐青萝看得出,苏愚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她眼圈一红,眼泪便夺目而出,“这个办法一定可以,你先平静一下,你过来,苏小愚你过来。”
苏愚双目微瞑,稍稍放空了一下大脑,然后走到床边坐下。徐青萝直起腰,用手帕一点点给他擦拭脸上的汗水。她看着他苍白的脸,好想抱着他大哭一场,可那样他又会难受。原本只有他是病号,只有自己在照顾他,现在自己成了更大的病号,两个病号,相依为命。
确实还有一个办法!若这个办法成功,两人面对的一应难题都会迎刃而解,只是成功机会太过渺茫。可如今又没别的办法可想,只能先说给苏愚听。
“修为极高的修行人可以创造独立空间,我们称之为‘小星界’,”徐青萝缓缓说道,“小星界是修行人星府所化,里面有我们需要的能量,只要找到一个小星界,我的身体就能恢复。”
小星界?苏愚对这个称呼有些印象,不知从哪里听过,然而头痛刚刚好了一点,他不敢多想,继续问道:“那小星界要怎么找?”
徐青萝摇了摇头:“还不知道这边有没有小星界,就算有,入口也极为隐秘。那是一种,类似于桃花源的空间,或许有人偶尔能撞进去,可是出来再想进去,就很难找到入口了。”
“桃花源?”苏愚眼睛一亮,“陶渊明记载的桃花源会是小星界吗?”
“不是。《桃花源记》里说,‘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可见桃花源只是一个迁居避乱之地,不是什么世外空间,何况小星界是不可能在春秋之后才出现的。”
苏愚略显沮丧,想了想,又问:“那会不会是撒谎呢?你看,渔人走的时候,桃花源里的人还叮嘱他‘不足为外人道也’,可见保密意识很强,为了保密,会不会说些谎话?”
徐青萝听了,若有所思。小星界的存在,确实“不足为外人道也”,万一消息传开,被其他修行人得知,必定跑来大肆寻找。有人偶尔闯入,只说是避乱之地以混淆视听,确有可能这么做。
关键在《桃花源记》文末所记:“太守即遣人随其往,寻向所志,遂迷,不复得路。”要知道,渔人出洞后可是“处处志之”,沿路每一处都做了标记,带了人再往回寻找,竟会“不复得路”,哪怕地形再复杂,世上也不该有这么路痴的渔人吧?后面还有个“南阳刘子骥”,也去千方百计寻找,最后落得一个“未果,寻病终”的下场。
现在的中国境内,倒是有三十多处景区自称桃花源,却没有一处地形复杂到无可寻觅,哪里符合陶渊明的描述?
徐青萝飞快地将信息梳理了一遍,忽然觉得,若陶渊明所记属实,这桃花源未必不是一个小星界。
只是,山长水阔,扑朔迷离,又该怎么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