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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满城灯火一盏接一盏地暗了下去,高挂的木星也渐渐西斜,但明亮依旧。市一中的晚自习早已结束,东西两栋教学楼都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门卫张老头的小屋还亮着灯。徐青萝坐在校园东面的围墙上,悠然自得地晃着两条小腿儿,对面是一株苹果树亭亭如盖的树冠,望过去枝繁叶茂黑压压一片,其间点缀着十几双宝石般的眼睛,泛着绿幽幽的光。瞧得仔细一些,就能隐隐约约瞧出一只只猫的轮廓来。
“我马上就要走了,到另一个城市去。”徐青萝在对那些猫说话,“待会儿我就去坐火车,就是那种一长串带着轱辘的铁皮箱子,看起来像长长的铁蛇。可惜我不能带你们走,你们只能留在这里。以后偷东西时可要小心了,不要给人抓住,夜里也不要太闹,万一吵到了人,人就会来捉你们的。实在要闹的话,你们就搬到市区西边的小林子里去,那儿周围没多少人住。”
苹果树上先是一阵寂静无声,随后传出一声低低的猫叫,“喵——”,接着又是一声,一声赶一声,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终于连成一片。
“嘘——!不要闹!你们可要听话哦,不要以为我走了你们就成了野孩子,你们可是我的小侦查员,我会不时瞧你们几眼的。”徐青萝安抚着猫们的情绪,“小黑,我把它们交给你了,你最聪明,一定要照顾好大家!”
树上的一小片枝叶晃动了几下,枝头上的一对眼睛炯炯发亮,那只猫却没有吭声。
徐青萝手一撑,从墙上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尘土,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吧好吧,你们同意不同意都无所谓,总之我必须要走了。”说完她就旋身从围墙跳下,跳到校园外面的马路上。稳稳地站在马路中央,她又回头瞧了一眼围墙内的苹果树,轻轻地摇了摇头,便迈开脚步往前走去。
在她身后,一只黑猫敏捷地从苹果树跃上围墙,又从围墙跳落到地面,在马路上疾速奔跑,几秒钟后就蹿到徐青萝前面,面对着她,把嘴里叼的一盒冰淇淋放在地上,然后又抬起前爪,把冰淇淋向前推了推。
徐青萝停下来,看着那盒冰淇淋,看着那只黑猫,不禁叹了口气:“小黑,以后不要再偷冰淇淋了,偷点你自己喜欢的东西吃吧。”
黑猫似乎不太懂她的话,眼睛一直瞧着徐青萝,又伸出前爪碰了碰冰淇淋,“喵呜”叫了一声。
“我不是嫌你们笨啦,只是……,”徐青萝蹲下身子,轻声说道,“我也只能开启你们的灵智,帮不了你们更多了。你们都很好,你尤其聪明懂事,可很多东西都是无法改变的,你们注定成不了星兽,成不了人类眼中的山精野怪。”
黑猫这回似乎听懂了,它默默地垂下头,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咕噜声。
“给你们开了灵智,却又丢下你们……对不起。”徐青萝的声音满怀歉疚,说完这句话,她便绕过黑猫,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来,回过头,那只黑猫仍在原地,恋恋不舍地望着她。
“替我关照一下那个叫苏愚的傻子,他是个好人,虽然笨了点儿,但可以做你的朋友。”徐青萝又说道,然后她挥了挥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远。
黑猫没有再跟上去,只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直到女孩消失在夜色中,它才默默地叼起那盒冰淇淋,抬眼回望墙头,不知何时,那儿齐刷刷地挤了一整排的猫,都在低头看着它。它伏身一纵,便噌地一声纵上墙去,对着群猫“喵呜”叫了一声,十几只猫便接二连三地蹿回到苹果树上去了。
苹果树难免又是一番哗啦啦的枝摇叶晃,只是很快又平静下来,除了间或传出几声低低的猫叫,在这暗夜里显出几分凄凉。
…………
苏愚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以为自己在凉亭里睡着了。他记得徐青萝走后,自己一个人心情烦闷,就一直往东走到了这个小亭子里,在亭子里坐着坐着居然就睡过去了。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可不是那种心大到随便哪里都能睡上一觉的人。他很懊恼自己的突然睡着,这一睡好像耽搁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什么事情呢?他想了想,似乎跟徐青萝有关,他记得自己是想要跟她说一件很重要的事,再要往深处想,他便感觉自己的头开始疼,像有一根钢针扎到了大脑里,他越是要想,那针越是往里钻,疼得他汗珠子刷的一下就顺着额头滚下来。
他不敢想了,闭上眼睛努力调整了几次呼吸,排空脑子里纷乱的念头,感觉舒服了一些。然后他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出亭子回家。转身之际,他借着昏蒙蒙的光亮看到了柱子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刻痕,那一刹那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那是我刻的!”
那就是我刻的。他没来由地这样去想。只是他想不起是什么时候为什么要刻这个东西,总不至于像游山玩水的无聊人那样,想刻一个“某某某到此一游”,也不会像某些浪漫的小男女,刻一些“我爱某某某至死不渝”的话。他凑近一些低下头努力去辨认,发现那是个奇怪的字,像用两只手托起一块豆腐。他完全不记得那是个谷字,因为是手在背后偷刻的,那是个倒写的谷字。
苏愚想,难道那不是字,是个什么占星符号?好像也不是。正当他搜肠刮肚去寻思的时候,刚才那针刺般的感觉又出现了。他急忙双手揉按太阳穴,让疾速运转的大脑停下来。
好受些了。他喘息着,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心里蓦地蹦起一个惊悚的念头:我这是脑子坏掉了?为什么一想问题就会头疼?难道是因为在外面睡了这一会儿导致邪气入体,伤了大脑?我到底睡了多久?
他急急地从衣袋里摸出那部老式手机,一打开,屏幕刺眼的亮光迸射出来,午夜一点钟的字样极为显眼,把他着实吓了一跳。上面是一连串的未接电话,都是表哥和姑姑打来的。他心里暗叫一声“坏了”,慌忙撒腿往姑姑家的方向跑,可是跑了几步他忽又停下。这个时间已经太晚了,姑姑还会给自己留门吗?他不知道,以往自己从未这么晚回过家。可以肯定的是,这次回去免不了会挨骂,也许会罚在门外站上一宿也说不定。
还有,自己手里还拿着妈妈的笔记,姑姑来开门一定会看到。想到这一节,他把笔记紧紧地抱在胸前,感觉夜风一丝丝往他身体里钻,冷冷的。
九月的后半夜,风的确是有些凉的,苏愚还穿着夏天的单衣。可他不敢回家,而且那里不是他的家,那个家的人要夺走妈妈最后的遗物,他不愿也不敢再回去。
他抬头看天,西面是重重高楼的黑色阴影,早已遮住了西沉的木星。一瞬间他的心就被失落和无助塞满。
他转回身,又慢慢走回了凉亭,木头人一般在石凳上坐下来,背靠着一根柱子。闭上眼,眼前就有很多人很多东西在晃,也分不清谁是谁,分不清什么是什么,纷乱如麻,这纷乱让他的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只是他无法止息,不仅如此,他感觉自己的意识正被这股纷乱和痛楚裹挟着向深渊里迅速坠落,头越来越疼,越来越疼,像是盛纳不住那些人事那些思绪,想要爆开。
他觉得下一刻就会爆开,万劫不复,所以他努力地去睁开眼睛,想要让黑夜仅存的光亮去驱散这些影像,但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一线,而仅仅这一线什么也看不到。他只好尽力对自己说,不要慌不要慌,冷静冷静!他想象自己是一盆浑浊的水,他不再去搅动,任由泥沙慢慢沉积下来,水开始由浊变清,一层一层,最终泥沙都沉积在水底,水终于彻底地清澈开来。
苏愚霍地睁开眼睛。他望着凉亭的檐角,望着檐角外面青蓝色的夜空,感觉死里逃生般的心有余悸。他在心里一遍遍地问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这是得了脑病吗?到底是什么病?
他不敢再深入地思考,也不敢再闭眼。他就那么愣愣的靠着柱子盯着夜空,下意识地排空一切思绪,这样他的大脑就像平时一样清晰,没有任何疼痛,也没有任何纷扰。只是他的心里沉甸甸的,像这夜空一样茫然,他觉得自己是一颗发不出亮光的小星星,莫名其妙地走失在这城市的夜空。
他就这样坐着,抱着妈妈的笔记坐着,不知什么时候居然睡了过去,这一次没再头疼。只是没睡多久他就醒过来,这次是被小区的环卫大妈叫起来的。他一手拿着笔记一手揉揉眼睛,看了看眼前戴着口罩扛着扫帚的大妈,叫了一声“早”,然后也没等对方回答,飞身跑下凉亭,就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天亮了,要上学了。
他还是任性地不想回家。课本都在课桌抽屉里,书包他都懒得回去拿了。他知道终究还得回去面对姑姑,可是那又怎样?他不在乎了。他好像迎来了一个迟来的叛逆期,现在只想随心所欲。
然后在小区门口他远远地看到了姑姑。姑姑也看到了他。姑姑板着一张满是煞气的脸,于人来车往之间看着他,看着他低着头、背着手、慢慢地一步一步挪过来,不声不响,不情不愿。她沉声问:“昨晚去哪儿了?”
苏愚不吭声。
“你才多大,就学会勾搭小姑娘了?还夜不归宿!”这次是厉声喝问。
苏愚猛地一抬头:“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