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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祝成煎药期间,苏小飞一直在莫九房里玩。
莫九房里有很多玩意儿,比如笔墨纸砚、书画卷册,这些东西都是苏小飞很少见到的。她记得镇上只有四方街的白秀才有笔墨,白秀才很老了,头发胡子都是花白的,据说以前做过县丞,不过仗一打起来他就躲回老家来了,但家里人还是在战乱里散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闺女儿,嫁去了县城。
苏小飞见过白秀才的笔墨,毛笔的毛硬得都跟木片似的,还总是掉,墨锭只剩下很小的一颗,他还没有砚台,直接拿了个有凹槽的小石块当砚台用的,纸也是很黄很糙的,因为用得少,厚厚的一沓都积了尘,跟莫九又白又柔的宣纸简直没得比。
但是全镇的人谁要是想写封信,都得找白秀才,因为他认字。其实苏老头也认字,但他是赌鬼加酒鬼,才不会帮别人写信。
因为苏老头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教上苏小飞一点,所以苏小飞也认得几个字,但加上她自己的名字,统共加起来,也就几十个,而且她不会写,因为从来没有笔墨给她练,但和镇上其他人比起来,苏小飞已经算很有文化了。
苏小飞无所谓,识字又不能用来当饭吃,还是打架更有用。
但是现在苏小飞看见莫九的一叠叠书册,就觉得,自己只认识几个字还是很丢脸的,她翻过一本书,简直跟看天书一样,根本看不懂,只能默默地把书放回原位。
偏生莫九还道:“喜欢看得话可以借给你。”
苏小飞摇摇头,“不用了。”还不想被他发现自己看不懂这个事实,又道:“我不喜欢看书。”
莫九就没有说什么了。
苏小飞很庆幸自己没被看穿,
她还摸莫九的玉笛玩,她从来没见过这玩意儿,问道:“这是什么?”
“笛子。”莫九对她很纵容,看她东摸摸西玩玩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答。不过想来,现在这世间要能让他生气的事情,真的很少了。人活到一定程度,经历过太多东西,就容易对一切都淡泊,有时候莫九自己都觉得,他现在跟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没什么区别,就是等死的时间长了一点而已。
苏小飞对它很好奇,手指戳着上头的孔玩,莫九摇头笑笑,将玉笛拿过来,“不是这样的,我吹给你听。”
莫九吹着曲子,苏小飞瞪着眼睛看着,目光里有好奇,有惊艳,她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但其实她听过的曲子也仅限于县城里那个拉二胡的瞎子,咿咿呀呀的她很不喜欢。
等他一曲终了,苏小飞问:“这是什么曲子?”
莫九答:“《梅花引》,东晋桓伊所创,好听吗?”
苏小飞点头笑:“好听!”
“我教你吹?”
苏小飞马上眉开眼笑,“好啊!”
莫九教她玉笛怎么拿,手指怎么放,用什么口型,气往那里吹。苏小飞对这种东西协调性不好,总是顾了这头忘了那头,莫九耐心得很,一遍遍纠正。折腾了好半晌,苏小飞终于吹出声音了,单一的一个调,时而沙哑,时而破音,很是难听。
她皱了眉,摇摇头不想吹了。
莫九看出她对音律一窍不通,而且对玉笛只是新鲜,一时玩性大,其实根本没多大兴趣,便没有管她。
苏小飞把玉笛递还给他,道:“你吹给我听吧。”
莫九就又吹了一个曲子,《鹧鸪飞》,苏小飞托着下巴听着,其实她压根听不懂多少,除了觉得好听之外,就没有别的感觉了,她只是觉得坐在莫九身边听他吹曲子,是件很愉悦的事情。
祝成煎好了药端进来,打断了他们,苏小飞看着黑漆漆的一碗,皱皱眉,她其实不太想喝,但既然莫九让她喝,就捏着鼻子一口气给喝干了。
喝完了莫九还嘱咐道:“明后两天都来喝一碗,喝上三天,胸就不会闷了。”
苏小飞点头应下,“知道了。”
喝完了药,她就告辞了,“我还要去找苏老头。”
祝成送走她,回来后朝莫九抱怨,“这女娃你的话倒是听,怎么一对上我就摆着一张脸,跟我什么仇什么怨啊!”
莫九笑:“谁让你来镇上的第一天就得罪她了,还一掌把她打伤。其实小飞挺好相处的。”
祝成不以为然,“九爷,哪个姑娘同您不好相处过?脾气再爆的遇上您都能温柔可人。您也是,就您这样成个家多容易,非得跟我这大男人过。”
莫九摇头笑笑,“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这辈子就这样了,何必去祸害姑娘。”
“这怎么能是祸害呢,哪户人家介意您这个了?”
莫九不以为意,他其实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打算开个酒肆得过且过,只道:“行了,莫说我了,你还是操心自己吧,哪天你娶到媳妇儿了,再来催我不迟,说起来你还比我年长上几岁。”
好吧,祝成又没话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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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孙婶叫莫九和祝成吃晚饭。自从孙婶上回撞见祝成把饭烧成一团糊之后,就每次烧饭带上他们两个的份了。祝成想给膳食费的,但孙婶怎么都不肯收,最后祝成只能一有空就上孙婶家做苦力当做酬劳了。
到了饭点,孙二胖还没回来,孙婶也不管他,先开饭了。祝成莫九习以为常,孙二胖贪玩,总是和黑蛋他们几个小伙瞎混,没有几天是准点准时回来吃饭的,总是天黑了才到家,然后剩菜剩饭胡乱趴上几口了事。
据孙婶说,前段日子苏小飞不在,他们还算安分的了,还能等到孙二胖回家吃口饭,要是苏小飞这个头儿在,又赶上他们有什么鬼主意的日子,那是三五天不见人影都是常事。
确实,今天苏小飞一回来,到了天黑,也没见孙二胖回来。
祝成就问:“小飞他们家做什么营生?苏老头总不见人影,小飞一个女娃要怎么过?”
孙婶道:“还能什么营生,小飞不是收了你们保护费了吗?你们也是,干嘛给这么多钱。根本就不用那么多。”
祝成惊了,“她还真靠保护费过日子?那一年到头的,像我们这样从外地来的,能有几个?”
“你们这样从外地来这过日子的这么多年我就只碰上你们一个,她当然不只收你们的,我们都交啊,不过没那么多,一般三个铜板就可以了,穷一点的人家,就只用交一个,说是每月交一回,不过小飞总忘,最后都是没钱吃饭了,才来收保护费,算起来一年到头都没几回。”
祝成瞠目结舌,“就这么个混混行径,你们还真给啊?不仅给,还把她当“飞爷”给供着?”
孙婶不大高兴,“祝大兄弟,话不能这么说,你别瞧小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人不坏。再说了,要不是她和她那帮兄弟,咱们镇每隔几天都得被山里的土匪洗劫一回,我们这安生日子,全靠她呢!”
这么一说,好像道理是通了,不过祝成还是疑惑,“这儿还有土匪?官府呢?官府不管吗?怎么让一个女娃给管着?”
“唉,你们还真是从富贵人家里出来的,你是不知道,严重的那几年啊,土匪都敢到县城的衙门里去抢,官府都自身难保呢,还管我们?”
祝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一旁的莫九道:“战乱才平下来没几年,土匪成群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朝廷也需要时间缓口气,大概再过上几年,朝廷会派兵各处剿匪的。”
孙婶不管朝廷不朝廷,挺骄傲地笑:“反正咱们镇有小飞在,朝廷派不派兵都无所谓!”
莫九笑,“小飞这么厉害,土匪有不少人吧?她真能打赢?”
“那可不!二三十个壮汉,都拿小飞没办法!以前咱们镇被土匪抢得可严重了,而且那山里土匪的窝还不知一个,轮流着来。小飞六七岁的时候就开始跟土匪对着干,每回土匪来,她都拦着不让他们进,然后又踢又咬的,那时候她还打不过,总是被土匪教训的很惨,好几回都差点儿被打死了,让苏老头给拎回去。后来,小飞就厉害起来了,有时候能打趴下个把壮汉。但土匪人多啊,她一个人没办法,就开始召集镇里的男娃,男娃都崇拜她,很听她话,然后就一起打架摔跤,慢慢地,都厉害起来了。再后来,来一帮土匪,就有一帮男娃上,小飞带头,干上一架,渐渐地土匪被打怕了,就不敢来咱们这儿了。”
原来苏小飞还经常差点被打死,祝成听着都觉得可怜,问:“她小小年纪打土匪,苏老头都不帮着点吗?”
孙婶一惊,“苏老头?他哪能啊!就他那副被酒掏空的身子,土匪一脚都能踩死他。而且我还听说,他有回在县城赌博输得还不起债,被债主吊着打,还是小飞去救他回来的。“说着又替苏小飞不值起来,“唉,小飞可怜呢,多好的孩子啊,偏偏摊上了这么个翁翁。人家姑娘到她这个年纪都是打扮打扮准备嫁人的,就她,跟个男娃似的,打来打去,还不是她翁翁给害的。”
祝成不太信,“苏老头不会武功?那小飞的功夫上哪学来的?”
“还能哪学来的,打架打出来的呗!”
祝成当然不会相信,苏小飞那身功夫,没个师父,哪里学得来。他还想再问,被莫九用眼神给制止了。莫九道:“小飞父母呢?都在战乱里散了吗?”
“是啊,都死了,苏老头也是个流民,十多年前逃到我们镇上,那时候小飞还是个吃奶的娃娃,苏老头想给她找个奶妈子,可是这镇上也没有啊,就算有生娃娃的,那个时候,自己都吃不饱,哪里会有奶。小飞就只能吃糊糊喝稀汤,能活下来都算不错了。等她会跑会跳了,苏老头就不管她了,自己就知道喝酒赌博,成日里不见人影,小飞就只能一家一户地讨饭吃,说起来她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呢!”
被孙婶说得,祝成都想哭了,“这苏老头真是……”
“是啊,苏老头人不厚道,”孙婶道,“镇上的人都说那不是亲孙女儿,说不定是战乱里捡的,随便养养,就想等自己老了有个人送终,你看现在,要不是小飞在苏老头后头替他还债擦屁股,他早被人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