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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清醒一瞬,满目皆是惊慌。
他,情动了。
他垂下眼帘微微蹙眉。
他已经活的足够久了,拥有看透俗世的法眼,参透世事的妙莲心,阅遍了世上诸番爱恨仇怨,他以为自己看透了、参透了,便自诩胸怀广阔,爱天下众生。
如今看来,这世上,最不懂得爱的人,竟就是他自己。
他曾为天下苍生放弃自己的情爱,可这可笑的放弃,究竟是对是错呢?似乎在这一刻他才明白,为何那么多凡人与神仙都拘泥情爱无法自拔。
于是,原本的亏欠愧疚,变成了绵绵不绝的悔恨。赎罪,变成了虔诚的心念。
他与她唇齿交融,相偎相依着,成为这世上没有血脉相连却是最亲近的人。
他已不想要睁开法眼去看透,至少,不愿看透他们二人。
罢了,罢了。
他早该顺应这命运的安排,便放纵自己一次吧,无关度与不度她,也无关还不还业。
他将身体轻轻向前抵着她,用他的手臂在她背上揽着。她缓缓地,缓缓地软成了一滩,直到被他抵在软榻上。
窗外细雨缠绵,屋内暗香浮动,她的双眸朦胧,衣襟略微敞开,露出一抹雪白并染着绯粉的肌肤,他俯身看着她,墨发垂在她的侧脸。
“怕吗?”
攸宁下意识的点点头,看着他的目光有些许惧意,怯怯的道:“老板,你变了。”
“变成什么样了?”
“变得,有人味儿了。”
陆离轻笑了一声,扶起她,撑起身子,平和的问道:“我是谁?”
攸宁微挑秀眉,脱口而出道:“老板。”
“我的名字?”
“陆,陆离。”
是,他是陆离,忽然顿悟,生出情爱的陆离。
“知道就好。”他慢条斯理的捡起一旁的衣衫披在自己身上,缓缓的道:“今日是我失态冒犯了你,对不起。”
他垂着眉眼,让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她这时也不敢去看他,颔首道:“老板滋味甚好。”
空气一时凝滞住了。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想赶紧逃走,僵直着四肢站起身道:“阿醉今晚做完昏食就要走了,我,我去看看她。”
“恩,那你好好送走她。”
攸宁轻抚着自己发麻泛红的嘴唇,低声嘟囔着:“这回该不会赖账了吧。”
他轻轻一笑,淡若飘云,一如往日般的平和的道:“不会了。”
“这一次,再不会不认账,只要攸宁在一日,我便再也不弃你。”
攸宁,没想到他耳朵这么尖,不但听见自己低声嘟囔,更这样平和的回答了她,抬眼看着他,笃定的道:“我走了。”
说着走了,也只是微微挪动了脚尖,他轻声笑了笑,道:“知道你不喜整日待在客栈里面,明日启程去狐山。”
才回来又要出去?攸宁虽然有些好奇,但到底没有多问,只当是要去看看苏苏,却心情更好了,笑眯着眼道:“这一次是要带若华同去?”
陆离微微挑眉,点头道:“便如此安排吧。”
攸宁转过身往外走,抬眼看向那扇山水屏风,下意识的转头对陆离道:“老板,这屏风原来是叫善恶业镜吗?”
陆离微笑着摇摇头道:“我未曾听过此名。”
攸宁脸色有些疑惑转而笑道:“奇怪,这话脱口而出,我这是怎么了。”
陆离微笑笑,道:“你太累了,回去休息吧。”
“说的也是。”她明媚一笑,再次转过身去,眉心却不自觉的蹙紧,又深深的看了那屏风一眼,怎么就觉得这么的熟悉呢?
房门开了又关,陆离不自觉的抚着自己的嘴唇,唇上似乎还带着她的气息,心间不自觉的一笑,笑容映在脸上,显得无比满足。将目光投到窗外,小雨蔓延着,没有停下的势头,如玉脸庞渐渐绷紧,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不知还能瞒得了几时,也不知道凭自己的能力还能压制她觉醒几次,罢罢罢,瞒得一时都是赚的。
他看向琴案上通体漆黑的七弦琴,迟疑着,还是将手指拨弄上了琴弦。一串如流水般的清越琴音徐徐传来。
陆离拨弄着琴弦,神情认真。
这琴,与屏风一样,皆是有名字的。
她说,这把琴名叫九霄红莲,红莲业火之意。
她说,这把琴便是她。
那日大战,她的大军并没有如她的预期闯破东海,只能退守不动。
他受了重伤,留在东海养伤。
夜半之时,一段凄怆琴声传来,那是一种,失去一切才有的落寞,而琴声中又隐含着不服输的斗志,他不自觉的提步走出东海龙宫。
海崖之上,她一身玄色衣裙,月华光辉笼罩着她满头的银发。
这是他们第二次相见,他们都没有说话,他便以箫相和,陪她奏了一曲。
天亮之时,她迎着阳光怅然一笑,缓缓的道:“梵离,你可知道,我本仙魔共主,他窃了我的清虚界更夺了我的眼睛,我是定要夺回来的。本尊为业而生,也该为业而死,乃是注定孤独之人,曾有北真伴我奏琴七日,我视他为知己,却因他而死,想来我的确不该有人情。今夜是我最后一次奏琴,九霄红莲是我亲手所斫,内有我一缕神识,今日我将它赠予你,以谢今夜相伴之情。再见之日,便当作不曾相识吧。”
她说了这样一番话,他并不觉得吃惊,只是当话说到最后两句时,亘古不变的平和脸却有些许抽搐。
他见她孤单,好意相伴一夜,她却说用一把琴了断。
自古以来知音赠琴皆是风雅美谈,可这一次,他怎么有些被买卖调戏的感觉?更何况,眼前的少女并未骑马佩剑,根本就是个故作威严的小姑娘!
说完这话,她站起身来,转身离去。他嘴唇微微动了动,终究是开了口,问道:“清虚界安定祥和,谁为主有何干系?”
她嗤笑一声,道:“你不在其中,自然觉得毫无干系。”
他微微蹙眉,道:“你执念过深,如此,不能清心,即便重夺清虚界也不能坐稳天帝之位。”
她似乎提起了兴趣,略微挑眉,笑眯着眼道:“你不懂,其实本尊根本不稀罕清虚界。”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尽是嘲讽,这激得他起了探寻之心,朝她走近两步。
“你既然不想要清虚界,何必屡屡制造祸端?”
她扬起脸,侧对明月,月光笼罩在她身上,仿佛将她银色的发丝、柔腻的脸庞镀上一层淡淡的荧光。她的神情那么骄傲,虽笑着,但却不减威严道:“这世上,唯有我不想要而弃之,万没有凭空被人窃取之理。”她说的自然,仿佛决定今晚的餐食一般。
陆离微微蹙眉,头一回抬眼直视眼前的人,问道:“你可愿与我打个赌?”
她转身背对着月光,表情晦暗不明,脚步几欲离去。
他又朝她走近两步,下意识的拉住她宽大的衣袖,道:“我自愿随你而去,给我十日时光度化你,若我做到了,换来三界和平,若我没有做到,我的性命予你取夺。”
她凤眸像他拉着她衣衫的手指看去,轻声笑了道:“你的手还真好看。”然后抬眼看向他,接着道:“你这激将法太也浅显,你不该如此小看我。”
他抬眸直视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这双眼睛中流溢着点点月辉,他却是笑了,此人真是外界传闻之人吗?复问道:“那么,你敢吗?”
“本尊便给你十日光景又如何?十日之后取你性命,你可不要后悔。”
“梵离,不悔。”
她不屑的笑了,道:“本尊有一面善恶业镜,可查人心、通三界。你,随本尊来吧。”
海风霎时间拂面而过,将二人一玄一白的衣袂吹得翩翩而舞,相互交织在缀满星斗的夜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