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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起观战者一阵惊慌、一阵退后的龙卷之内,沙山一片平静。
对峙的两个人各自静立,未曾言语,只有节节攀升、相互纠缠的气势证明战斗早于不动声色中拉开帷幕。
原袖清道:“拔刀。”
刀十三大笑:“好,十五年前你是这样,十五年后你还是这样!你我今日一决死战,我的十三神杀已臻大成,就让我看看你的寂灭一刀是不是还如十五年前那样生无可恋——”
这时言枕词恰恰好来到身处暴风之中。
暴风一路旋升,他几步踏入风中,身随风动,不花一丝力气便到了原袖清与刀十三左近。
到此位置,他没有再行靠前,反而再随风动,一路上升到一个绝不会影响两人战斗的高处,方才徐徐稳定于飓风之中,张目下望,便见原袖清率先动手!
原袖清卷袖出刀。
白衣翻飞,紫芒乍现,惊鸿掠影,一刀寂灭!
这一刀出,天地暗,万物静,余声皆无,余光皆无,就连身处飓风之中的言枕词也觉天地猛然黯淡,心中顿生浓浓悲戚之意。
此悲戚之下,山河失色,众生气沮,寂灭之名,名副其实!
旁观的言枕词犹有如此感觉,何况正面交锋的刀十三!
刹那之间,刀十三眼睁睁看着刀锋出,刀锋近,刀锋临体。
紫芒已在眼中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但他始终未能看清原袖清刀身真样!只见那泓光芒,无敌冷肃,无敌璀璨,无敌失意,又无敌温柔。
因寂灭之前,原是深情!
刀锋扑面,心弦振颤,刀十三狂吼一声,手中狼首刀出,金光灿灿,后发先至,竟比这寂灭一刀还快还狠,还决绝还刚烈!十三神杀杀天杀地杀神杀鬼,世间无物不能杀——
刀锋相对,性命相逼。
两个绝世刀客绝无留手,此时此刻,只有手中刀,眼前人!
刀罡相撞,刹那迸出的极致刀光非普通言语能够形容。
那乃是刀至极出所散出的生/命/之/光,这一刻,决斗的并非只有刀十三与决尘人,还有十三神杀和寂灭一刀!
地动天摇,席卷而出的第二次飓风刹那将先前黄龙吹散,言枕词身在风中,此时也不欲强行抵抗扑面威赫,索性随风后退,退后之际,还看见先前围绕沙山周围,欲旁观绝世比斗的武者再度被吹得东歪西倒,差点被黄沙活埋。
言枕词足不沾地,顺手一拂,将几个运气不好落到流沙旁的武者自沙中捞了起来。
正当此际,天日落地,巨响无声,只有足以叫人晕眩的震荡传播无形,于措不及防之间,重重击在心口之处!
刀势烈烈,欲要旁观之人除了一个以外,全都晕眩。
风尘落地,光散无形,决斗之地的万顷沙山已变作深深凹谷。
原袖清与刀十三依旧站在原地。
原袖清手中之刀再入袖中。
从头到尾,他的那把刀急若闪电,快似惊鸿,不论对战的刀十三还是旁观的言枕词,都未能真正看见他那把刀的模样。
那曾是一把很有名的刀。
二十年前,有所谓“一艳二绝三奇四正”十把位列神兵谱的神兵利器,其中“一艳”指的便是原袖清掌中之刀。
这柄刀薄如蝉翼,精巧非凡,迎光展示,有红玉浸水之美。曾有好事者称,此刀绝艳,似美人红颊,更似朱颜之泪,未料竟一语成箴。
朱颜泪,伊人逝,艳刀从此不再现。
他再一招手,一枚落在沙中的金塔落入掌中。
此时,站立原地的刀十三方才轰然倒下,身下散出大片血迹。
原袖清向前行去。
但寂静之中,突然响起刀十三断断续续的声音:
“哈哈……哈,你的寂灭一刀……还真厉害……明、明明我从未爱过谁……也……也感觉……如此痛苦……”
没有回答。
“我……我告诉你……不是十三神杀……比不上……比不上……寂灭一刀,而是我……的心情……被你影响了!十三神杀……必须……一往无回……我……软弱了!”
没有回答。
“你说……如果……受过情伤才能……变得……厉害……无敌……的话,不如我也……去找个人吧……哈哈……”
原袖清停下脚步。
他就站在刀十三身旁。
他淡淡说了句:“聒噪,这一刀都不能将你杀了,你的命简直像野狼一样坚韧。”
刀十三奋力翻过了身,仰面躺在沙地上,笑个不停,鲜血就随着他的大笑一股股涌出,他随意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上一口气,再咳出一口堵在喉中的血沫,说话总算顺畅了:“金塔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在意?”
原袖清看了刀十三一眼,并不顾忌什么,体内真力一转,手中金塔黄金消融,露出藏在其中的一块牌符。
牌符古拙,巴掌大小,似金非金,似铁非铁,其上刻有古篆“祭天”!
刀十三的目光猛然定住。
就连旁边的言枕词也未料到这一幕,瞳孔当即一缩,心中却又在同时升起了一种诡异的了然感。
这莫非是——
这就是——
“金塔就是,”原袖清沉声道,“祭天古符——”
天幕吞噬了夕阳。远方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这声闷雷响得突兀,似天空憋了许久,终于打出了个喷嚏那样响亮舒爽。
一声未完,一声又起,此时在天空中响起的雷声连绵不绝,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惊雷炸响,闪电肆虐,在空中盘旋缠绕,纠结成一巨大的雷电之眼,自高高的天空俯瞰下视,使天地定格在亮蓝之色!
这一异象持续数息,沉沉的压迫自天空一路传到人的心底。
倏尔,纠结于天空的雷电之眼爆炸,化作一束巨光擎天立地,狠狠击在雷击之地的核心之处,火焰刹时升腾燎原,天地变成火红一片。
劲风狂卷,震荡倏生,当地上的火焰一路升腾到天空之际,久久压抑的震荡猛然自雷电之眼消散的方向炸开,成为圈圈涟漪,退散浓云重雾。
天幕之下,火焰之中,无数的声浪响于同一时间,它们自四面八方而来,最终汇聚成两大势力的名字:
“德云拉茉——德云拉茉——天宝萨拉——天宝萨拉——”
“长生天——长生天——苍天教——苍天教——”
雷击之日,冬狩之期,天火降世,人间凶兵!
熊熊大火拉开突如其来但又在预计之中的冬狩序幕。
深坑之中,原袖清忽然转向言枕词:“言道长。”
言枕词收摄心神:“原弟可叫我言兄。”
地上的刀十三侧目。
原袖清淡淡道:“约战结束,我将去见音流。”
言枕词抚掌笑道:“我说我们的道路必然相同。”
原袖清:“我欲托你保管一物。”
言枕词笑容微收:“何物有人更重要?原弟这个要求,让我为难矣。”
原袖清不理对方:“我欲托你保管祭天古符。如果我三月之后没有出现,祭天古符送你,再托你保护一名……算了。”他话到一半却收了口,只将手中古符朝言枕词一抛,同时闪身后退,眨眼便自深坑掠至半空,只有一句话遥遥落下,“我说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我的孩子……都挺喜欢你的。”
言枕词抓住天空飞来的祭天古符,不欲原袖清走脱,正要跟上,面前冷不丁出现了一把刀。
金刀横空。
刀十三慢吞吞自地上坐起来,伤口之上,血涌更急:“你听不懂人话吗?没见决尘人不愿意你跟上去?”
言枕词道:“你知他要去干什么吗?”
刀十三:“不知。”
言枕词:“既然不知,你还拦我,就不怕日后后悔?”
金刀一旋,三丈刀芒横于言枕词足前。
刀十三露齿一笑,白牙森森:“我不知他要去干什么,只知他刚才不愿你跟。我不知日后会不会后悔,只知不拦着你,我现在就后悔。”
言枕词无言以对。
只这几句话的功夫,天空之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对娇娇道:“似他和我这样的高手,什么时候会把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别人?”
娇娇身上的束缚已被解开,萎靡得羽毛都失了色彩,蔫头耷脑:“鸟不想和你说话。”
言枕词沉声道:“只有在去做危险的事情的时候——”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长夜方起。
当熊熊大火燃烧于北疆地势最高的雷击之地时,整个北疆一同震动!
苍天教所盘踞的白照山上已经开了整整三天酒肉大会,当天火乍亮在天空之际,长生天猛然摔掉酒碗,自座位上站起,森然道:
“大家,时间到了——”
酒碗清脆的碎裂声中,白照山上站起了密密麻麻的黑影,黑影齐齐而动,似大片黑色洪流倏尔自山上奔涌而下,冲向猎场!
白照山下,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势力自上一年冬狩幸存下来以后,便环绕白照山生存。将近一年的时间,一切方才起步,冬狩又至!
在天火燃起的那一刻,他们已经在头领的带领之下朝山巅跑去,一路高喊:“不要杀人,我们愿归顺苍天教!不要杀人,我们愿归顺苍天教——”
两方相触。
自山巅涌下的洪流轻而易举将冲上山来的人马吞没,惨叫短促,水花不惊,只有血腥之气,在空中渐渐弥漫,越来越浓。
余下还未上山的势力一看此景,立刻掉头,往山下四散而去,但除了些许幸运之辈,全都变成弥散在空中的一道血气,与远方的天火遥遥应和。
洪流之后,长生天冷眼看着眼前一切,低声道:
“太迟了——”
敬天畏神,唯爱我之子民。
此番苍天教,必成北疆之主!
“时间到了。”
同样的时间,在天宝萨拉城中的宫殿外,德云拉茉凝视天边的红云,说了同样一句话。
天宝萨拉的大门在这一刻打开。
汇聚于明珠之城的目光马上看见,一排排一列列甲胄鲜明的骑士早已整装待发,只等号角吹响!
长长号角响彻夜空。
骑士一同出发,天宝萨拉的旗帜飘扬在天空之中,所过之处,不等骑士呐喊,沿路各个小势力已经一同开门出迎:“愿意归顺茉母统治!茉母必能一统北疆,成为北疆之主!”
骑士如同旋风掠过这些势力。
兽蹄践踏大地,沙石泥泞飞溅。他们漠然飞驰,不假一顾。只向着远处真正的目标驰骋而去,苍天教、燧宫、以及整个北疆!
绵延的石墙之外,来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环绕在此的人全是周围的势力,冬狩一至,不可大规模攻击其他势力的北疆禁令立刻失效,早就因荒神教覆灭而暗中蠢动的周边势力于第一时间集合武力,串联盟友,共同来到燧宫之外,准备在冬狩地一开始将这自外来到北疆的势力蚕食鲸吞!
但一切和预想的稍有不同。
天边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了好一会,夜晚的月亮也静静地悬了良久,集结在燧宫城墙之下的众多势力依旧集结,既不攻城,也不后退,他们手持兵器,满脸狞笑,做出向前奔驰的动作却因迟迟没有不落下下一步而显得滑稽可笑。
薛天纵站于城墙之上,下视众人。
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反而感觉到了几丝冷意。
不止因为城墙下的这些人在无知无觉之际一同被控制,更因为哪怕他们没有被控制,也不可能自城墙中找到自己的目标。城墙之内……早就没有人了!
以建造行宫为名大兴土木。
大兴土木之际却规划地道,使城中部众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去往北疆各处。
天火点燃,苍天教、天宝萨拉均有席卷北疆之雄心,立刻以雄兵出城,意图占领更多的地盘,使得后方空虚。虽然因其所行进路线缘故,只要能够继续向前,胜利就是最好的防御……但这并不适用已经绕道他们身后的敌人!
前方的敌人是明处的刀,后方的敌人是已经捅入腹腔的刀。
他恐怕——
“东魔总是站在城墙之上,未知前方有什么美好之景,使得东魔流连忘返?”
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薛天纵不需回头,已淡声道:“点夜繁灯其实也与我相同。”
明如昼笑道:“看来我们确实有些相似之处。”
薛天纵:“点夜繁灯可是从大人处过来?”
明如昼“唔”了一声:“正是如此。”
薛天纵单刀直入:“大人对我有什么吩咐?”
明如昼笑道:“今夜的东魔仿佛主动了一些。”
薛天纵此时亦是一笑。他向来冷肃,此时展颜,有若冰雪消融,好似崖岸可期:“我知燧宫部分人心中对我有所想法。但未知点夜繁灯可知我离开剑宫时说的一句话?”
明如昼:“这倒不知。”
薛天纵:“龙不与蛇共舞,鹤不与鸡同立。我离剑宫,不过如此。点夜繁灯——应当明白我的心。”
明如昼手拂明灯,欣然而笑:“东魔之心,我深知矣。幽陆浩瀚,人与蝼蚁之差别何在?当在此处。大人与东魔所言,乃是:‘长生天,多余了。’”
“好。”未等一息,薛天纵干脆答应,“十日之内,长生天必死无疑。他若不死,天地再无薛天纵。”
言罢,他不再多留,当下乘剑而起,掠过天际之时,剑光激射,射入城墙之下人群之中,搅出漫天血雾。血雾开在薛天纵背后,似正道栋梁终成魔道巨擘!
薛天纵乘剑而飞,心中回想日前收到讯息。
‘界渊非同一般魔首,你在燧宫,切切小心,切切小心。’
界渊非同一般魔首,北疆绝非其止步之地,北疆之后,恐是大庆、恐是剑宫、恐是佛国。
依他之智,依他之力,究竟是界渊终于占据了原音流之躯,还是原音流终于有了界渊之力?
我在燧宫,需取得界渊信任。
如此,一切方有施展之处!
薛天纵已走,明如昼依旧站在城墙之上。
他在回忆方才与界渊的对话。
“明如昼,你觉得北疆最大的弱点是什么?”
“一盘散沙?”
“是人。”
“北疆年年冬狩,一狩三月。大批大批的人就在这狩猎之中死去。所以北疆衍生出除冬狩之外,决不许各大势力私下相争的规则。也习惯从各个地方劫掠人口。更习惯以人口作为等价之物。”
“为什么天宝萨拉纵横前行中毫不在意身后投降之人?还是因为人少。”
“因为人少,所以没有可以依仗的城墙,没有足够的人海,没有可以阻止一支铁骑的一切。”
“也因为人少,他们看似占据了大片土地,实则并没有足够的人手控制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从这两条路线走,可以不惊动任何人,绕到他们后方。”
“他们的后方有无数依附他们的小势力,我们要杀人这些势力的头领,收编这些势力吗?”
“按照正常的发展,确实可以这样做。不过——”
“不过什么?”
明如昼不免追问。
魔主笑了一声。那声笑直至此刻还残留于明如昼心底。
“不过这种做法实在太慢了。我们只需要做两件事。一,在此处布置陷阱。二,杀长生天。”
“……杀长生天?不是覆灭苍天教?”
“不错,只杀长生天,此后不需要再动苍天教一丝一毫。”
“杀了长生天之后,北疆各大势力必然震动,而后必有人牵头北疆各大势力,欲联手先将燧宫清出北疆棋盘。”
“他们联合的地点——莫非是在大人最先圈出的那块地方?”
魔主微微一哂,不欲将早已圈定的事一而再再而三重复。
他继续往下:“若说北疆最大的问题是人,那么北疆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明如昼盯着界渊所画出的简易地形。
他很快给出准确的答案:“是年年冬狩所带来的灾难。既然每一个势力目标一致,每一个势力之间都有血仇,那么他们虽欲联合,却绝不会真正相信彼此,他们虽欲联合,也早已没有了联合的基础!”
界渊难得流露出些微赞许之色。
他微微一笑:“所以,我们埋伏于此地,在他们达成联合的下一时刻,杀了其中一位势力之主……”
杀了其中一位势力之主。
那么本就脆弱的联盟必然于刹那分崩。本为一同将燧宫清出棋盘而集合的众人会在燧宫之前先对彼此下手。
燧宫不多费一兵一卒,已握有五分先机。
城墙之上,明如昼慢慢咀嚼着这从头到尾的布局。
他已跟上界渊的思路。
此计一点不难。
北疆最大的缺点使得燧宫的人可轻易绕过其余势力耳目,从容布置陷阱。北疆第二大的缺点使得燧宫的人可以从容挑拨离间,轻易获得成功。
既然薛天纵去杀长生天,那么,我当去杀另一势力之主。
至于这一势力之主究竟是谁……
“此次牵头之人必是拥有祭天古符的德云拉茉。德云拉茉第一时间去找谁,你就去杀谁。”
“大人,我们布置陷阱之际,是否需要额外留意祭天古符?”
祭天古符鼓舞人心激励士气,传言可使人越战越勇,故而乃是北疆圣物。
“你觉得祭天古符在谁手中?”
“应当还在茉母手中。就算不在,应该也在当日前往联合的几大势力之主中间。”
“注意祭天古符带来的效果。至于祭天古符本身,不需多花心思。北疆之中,祭天古符的传说已经持续太久,应当结束了。下一个传说——”
“是‘燧’。”
“当然。”明如昼自言自语,“您,就是幽陆亘古以来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