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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
夜色加重了宫殿层叠的阴影,延伸了回廊的拐角,模糊了院墙的飞檐,白日里一眼望到尽头的院子仿佛变大了许多,空旷幽静。
一盏羊皮灯笼跳动着微微的火光出现在回廊尽头,小太监弓着腰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他的身后是拢着手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的宁公公。长廊下,一队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如同漂浮的阴影般无声无息的经过,宁公公停下了脚步,定在那里看着前方的殿门静静的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暗夜里出现了几团隐约的火光,几个小太监和御林军簇拥着陈院判进了宫,宁公公这才垂了手上前行礼:“陈大人。”
陈院判回礼:“公公久等了。”
“不久不久,老奴也不过是刚到。”宁公公笑眯眯的道,“这么冷的天,大半夜的让陈大人跑一趟,辛苦了。”
“这是臣的本份。”陈院判道,“圣上而今如何了?”
“还好还好。”宁公公仍是笑眯眯的道,“陈大人血疗的法子有效,圣上这些日子都睡得不错,只是今夜突然觉着有些心悸,是以才急召大人入宫。”
两人说了几句话,便不再交谈,沉默的经过幽长的走廊,宽阔的广场和狭长的甬道,一直到了太极殿外方才停下脚步,宁公公微笑着示意陈院判稍等,自己进去回禀了一声,方才引着陈院判进了大殿。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明黄的装饰和各色珠宝点缀在各式盘龙雕刻之中。这是萧辛帝的寝宫。
同其它宫殿不同,太极殿的地板没有用白玉铺陈,而是朱砂色的红玉。从殿门到内里,身穿淡粉色宫装的宫女三五步便立了一人,精致的面容,修长的身段,却如雕塑般一动不动。
陈院判进了内殿行了跪礼。一进门一股强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陈院判不敢抬头,面色如常:“微臣见过圣上,圣上安。”
庞大的龙床上传来了低沉的笑声,片刻后啪嗒一声响,一截少女的手臂被扔到了陈院判的面前。他心里一惊,身子却一动不动,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萧辛帝起了身,强壮的身体不着寸缕,他赤脚缓慢走到陈院判身旁:“爱卿,你来得晚了。”
陈院判深深叩首:“臣该死。”
萧辛帝挥了挥手,转身在一旁坐下:“朕今夜突觉心火如焚,便点了两个新进的美人伺寝,谁知朕见着了她们细嫩的皮肤,美丽的样貌,却只觉得可口无比,便用她们满足了口腹之欲,爱卿,你可知道这是为何?”
陈院判跪在地面上,只觉得寒意顺着膝盖涌上了自己的心头。他实在是没有忍住,抬头看了龙床一眼,宽大华美的龙床上,两个少女的身体隐隐约约纠缠在华丽的锦被中看不真切。唯有浸透了原本明黄色被褥的大片血色触目惊心。
陈院判喉咙如火烧一般,片刻后他咽了口唾沫,声音干哑的开口:“回圣上,此事实乃臣的过错。”
“哦?”萧辛帝狭长的眸子里闪着阴冷的光,紧紧的盯着他,“此话怎讲?”
“圣上乃真龙血脉,中了异毒之后,龙性被激发,老臣实属无奈方才用了血疗的法子,圣上体内的龙性受损,为了自疗其身,便会渴望血肉之补。是臣疏忽了,让圣上受惊。”
陈院判说着话,深深的叩首在地。萧辛帝看了他片刻,忽然开怀哈哈的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恣意张扬。
“好!”他收了笑声,眼睛里冷意尽去,“爱卿深得朕心。从今儿起,太医院便以你为尊。你好生替朕诊治,朕自然会保你全族荣华富贵,福寿延绵。”
陈院判闻言心脏狠狠的一缩,却面带欣喜与惶恐的再次叩谢:“谢主隆恩!”
一道细细的青烟在夜色中飘过,毫不起眼,没有引起宫廷里任何人的注意。内侍,宫女,巡逻的御林军,谁也没有多看一眼那米粒大小的青色虫子。
小虫子浑身泛着淡淡的青色,透明的翅膀急速的震动着,使得它甚至可以悬停在半空中。小虫子飞出了萧辛帝的寝宫,飘飘忽忽的飞向了西侧钦天监的方向,一直飞到观星塔的塔底,方才歇到地下静室的石门上,寻了个缝隙钻了进去。
静室里青央端坐在石台中央,青色的小虫子径直歇到了她的肩头,它的尾翼不断的震动着,震动着震动着小虫子抽搐着四脚朝天掉在了地面上,片刻后化成了一堆细细的粉末。
青央睁开眼,低头看了眼前的粉尘一眼,拂了拂袖,便消失无踪。
宫里戒备森严,又有法阵相护。不过在这些小虫子身上做点手脚,不易被人察觉。
驱使小虫子做她的哨兵,就如同驱使那些筑巢鸟一般,它们所见,即为她所见。
她亲眼看见了萧辛帝如何残忍的杀死生吞了那两名少女,也看见了陈院判入宫,虽不闻其声,那也足够了。
青央睁开了眼睛,眼眸深处一道青色光芒一闪即逝。
只是猜测还不够,她一定要弄清楚,才能同师父回话,也才能冒险离开皇宫。
虽然不知危险从何而来,她却能感受到冥冥中将她锁定的气机。从她入宫后不久,那股气机就一直牢牢的锁在她的身上。观星塔的静室内设佛龛莲花座,当日里修筑它的佛家高僧巧妙的运用了小法阵让这里同外界暂时隔绝。
她暂时可借祈福的名义在次闭关,但是册封仪式后,她终究要回到天耀司。只要她离开皇宫脱离了宫里大阵的保护,对方就一定会下手。
夜色里一点火光,一只小小的,火焰组成的鸽子划破天际落到了客栈三楼的窗户上,轻而易举的穿透了窗户的缝隙,歇到了苏优图的床头。
黑暗里他睁开了眼,伸手捏住了那只符鸽。手指碰到的瞬间,火焰熄灭,化作一张淡黄色符纸叠成的纸鸽,他用指尖夹着那符鸽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很多精细的地方她叠的很毛躁,鸽子的嘴都是歪的,可见符鸽的主人心情并不太好。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第十一只符鸽了。
他没有如往日般用符火将其焚毁,他的唇角勾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把玩了一阵之后,顺手将其放在了自己的腰袋里,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精致的铜铃铛。
他拎着那只有樱桃大小的铃铛轻晃,叮叮叮叮,叮叮叮叮,铃铛的声音小的可怜,还没有传出木床的范围,就消散在了空气中。
然而距离这里很远的皇宫深处,一只一直蛰伏在阴影中的老鼠突然动了动耳朵,睁开了又圆又黑的眼睛,扭头看向了不知名之处。它的耳朵尖动了动,风中传来了唯有它才能听见的声音,叮叮叮叮,一声一声,催促着它回去。
老鼠抖了抖身子,顺着污水道快速的奔向出宫的方向。
夏满睁开眼坐起了身,撩起车帘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路边的篝火早就熄灭了,那些人紧紧的缩成一团,借着火堆最后残余的一点热力互相依偎着依然睡得十分香甜。
和温暖的车厢比起来,外面寒风刺骨。只是掀开这么小小的一条缝隙,凌晨的寒冷就刀一样割在自己的脸上。她还要再看,一旁伸出一只手按住了车帘,掰着她的肩将她拥入了怀里。
夏满缩了缩脖子,偎在宇文默的怀里。他抖开披盖在身上的大氅将两人裹得更紧了些。她抬头看他,借着车厢里微微的火光,他闭着眼,火光映照下的阴影让他的五官更加立体。她小声开口:“先生。”
“嗯。”
他应了一声,许是没有睡醒,声音带着她没有听过的沙哑和困倦。她眨了眨眼睛,方才被冷风一吹,如今已经睡意全无。方才她听见外面有响动,还以为是自己半夜偷偷放出去的符鸽有了回应,岂料又只是错觉。
她小声问:“如果人死了,还会收到符鸽吗?”
他半晌没有开口,就在她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开口回答:“不会。不过符鸽会找到他的尸体,一只一只变回本来的模样落在他的身上。”
夏满的眼前不由得出现了苏优图横躺在雪地里,身上落满了符鸽的样子。她使劲摇了摇头,驱掉脑海里那可怕的念头:“如果不知道对方的生辰八字,怎么确定他有没有死?”
他睁开了眼睛低头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黝黑的眸子在火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看不清他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如果有对方的头发或者血液,或者特别亲近的信物,也有别的法子确定他的生死。”
她有些沮丧。先生说的这些东西,她竟然一样都没有。
她低下头将脸埋在他的怀里,好像除了在书院里他突然来寻她的那一夜,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不同。
也许是漫漫的旅途给了她充足思考的时间,也许是因为苏优图一直没有消息。这是一种滞后的发酵,她原本并没有太想着他,但是一旦开始想和挂念,便再也没有停下来。
他那夜突然来找她是想说什么?可是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她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的冲出院子去?她仔细的回忆起那夜他的样子,他的一言一行,可惜就那么数息相见的时间,并没有太多可供她揣摩的东西。
她只是隐隐的觉得,虽然那数息的时间很短暂,却和他们平日里长久的相处截然不同。
怦然心动。
“先生。”她依偎在他怀里低语,“我好想知道师兄的消息啊。这么久了,我放出了那么多的符鸽,他一点回应都没有。”
他一动不动,过了很久,温暖的大手才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状似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