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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这个时节天色仍是一片暗沉,还要两个时辰后太阳才会懒洋洋的在山巅露出第一缕霞光。夜色笼罩下整个枫华山一片寂静,不闻虫啼,不闻鸟鸣。
美玉披了僧袍起身,推开窗,屋里屋外都是一片灰暮色。屋檐下倒挂了半尺来长的冰棱,大辽入冬了,广宁城已经进入了最寒冷的季节,虽然法阵改变了地气的流动使得狂风不再那么暴虐,这里却依然是这片大陆上至北点温度最低的地方。
美玉搓了搓手,竭力让自己冷冰冰的身体温暖一点,赤着脚踩着冰冷的地面走到水缸边探头往里看了看,大瓦缸里的水整个冻成了一个大冰坨子。他看看手里的木瓢,为难的挠了挠脑袋,片刻后将木瓢扔到一旁,跑到外面的雪地里掬起一把雪胡乱擦了擦脸就算梳洗过了,转身走向崇德大师的厢房。
正式入门之后,佛法师父传授,武艺跟着五师兄学习。崇德大师门下弟子虽然个个不同,却都严于律己坚持苦修。早先美玉年龄小,崇德大师心疼他,而今他正式入门,便也踏上了苦修之旅。
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的日子里,他赤着脚只着一件单衣行走在僧院里。现在时辰还早,他要先去师父那边的厢房劈材生火,将缸里的冰敲下一块来化成水。然后按照五师兄的吩咐,他要去半山腰的瀑布下挑水。
虽然到处都已经封冻,枫华山的瀑布却是不冻的。即使瀑布的水流表面也已经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内里水流却依然气势磅礴,轰隆隆直冲入下方的深潭,在水流的冲击下,瀑布的正下方也没有封冻,四周围却累出了水流飞溅后千奇百怪的积冰。
美玉到了师父的院子,发现师父的房间里已经亮了灯。师父如今年岁大了身体不好需要休息,往日这个时候通常都是歇着的。他心里担心师父有什么不适,推开门走了进去,崇德大师正坐在临窗的板木床边,看着手里的一封书信,紧紧皱着眉头不语。
美玉上前行礼:“师父。”
崇德大师抬头看了美玉一眼,露出一个笑容:“这么早就起了?”
美玉上前替师父披上了外袍。师父也是经年的苦修,屋子里寒可结冰。他不声不响转身去了灶房弄了一盆碳火端到师父的屋子里取暖,回来时大师兄,五师兄和七师兄都到了。
美玉放好火盆,一一和众人见礼,崇德大师冲他点点头:“既然来了,便也坐下听罢。”
美玉以为师父要讲早课,恭敬应下在一旁落座。崇德大师伸出手指点了点桌面的信纸道:“我早上收到了故人的傀儡传书。他早些时候在西陵城收了一只尸婴煞,将其镇压在西陵寺陵园舍利塔下。如今镇符被毁他有所感应,只是因为如今身受重伤不便亲往,是以传信示警。”
“尸婴煞?”大师兄阿难陀皱眉道,“尸婴煞出没之地会变成人间鬼蜮,西陵城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何没有丝毫的风声?”
五师兄普难陀道:“早先我曾经在西陵城同天机殿曹大人一道杀死了刺蛇母。原本生活于西海的刺蛇母会在西陵城出现便是异事,只是此事后来也再未听闻有何下文。如今又出现了尸婴煞……莫非是因为五源法阵?”
崇德大师点了点头:“数月前,白木林里木灵曾经暴动,老衲曾听黄司殿提起,是火鼠为患。生活于西荒的火鼠会出现在白木林也非寻常。只因那里地广人稀没有造成什么伤亡,木灵被安抚后,因查不到线索便也不了了之。前些日子,听闻西陵城水患,朝廷派了钦差前去赈灾。老衲私以为,也是水灵发作的缘故。只是到如今已经数日,再未有任何消息。而今收到故人传信,老衲心中,总有不详之感。”
大师兄道:“师父,一百多年前,先师忧心宗教权凌驾皇权会招来灭顶之灾,遂将西陵城还与大辽朝廷之后,这些事情,佛门子弟便不再过问,都交予了天机殿处理。只是如今黄司殿已殁,萧辛帝将其贬到了武陵山,那些个司监司侍们,都随着司殿大人的灵柩送灵去了,大辽朝廷如今无人,又有何人能过问此事?”
五师兄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司殿大人尸骨未寒,萧辛帝已下令京城十里红妆恭迎灵女。天机殿的人这一走,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天下苍生之难,便是吾之苦难。无论如何,此事既然已经知晓,就需得警示朝廷。”崇德大师思忖片刻后下定了决心,“阿难陀,普难陀,你二人辛苦些,南下去一趟西陵城看看虚实,老衲便亲自进一趟宫,去面见萧辛帝,道出利害关系。”
听见师父吩咐,阿难陀普难陀起身,恭敬应下:“是。”
夏满掀开车帘,跳到地上,双脚顿时陷入松软的积雪里。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一路行来,在车厢里憋了好些天,感觉骨头都要坐散架了。好容易可以下来松快松快,外面的寒冷似乎也不再那么刺骨。
肩头一暖,宇文默将一件大氅披到了她的肩上。夏满回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扭头跑向前方去寻青黛。
他们没有进城,一路走的都是荒郊野外。夏满直嚷嚷吃了几天的干粮了难受,这才停下了马车,准备生火做些热食。
灼华和青黛不费吹灰之力就捕到了几只野兔,敲开了路边结冰的溪水,顺手又抓了几条肥美的大鱼,架起来用火烤,什么都不用放,抹着盐吃就别有一番风味。
正烤到肉香四溢的时候,前面的大路上远远来了一批流民。这些人约摸有十数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脸上的皮肤都被冻得洪钟开裂。看见路边生火做饭的他们,流民们眼睛里充满了警惕,随行的小孩子却忍不住饥饿哇哇大哭起来,指着夏满他们的方向道:“姆娘,我饿!我饿!”
女人流着泪哄着怀里哭闹不休的孩子,这群人看上去明明也是饿极了的样子,却没有一人敢上前。夏满听不下去,取了一条大鱼吩咐青黛给那孩子送过去。那帮流民们见青黛去送吃食,这才停下了脚步,咽着口水渴望的看着她手里的鱼,似乎眼睛里都冒出了绿光。
宇文默见状看了眼灼华,灼华会意,起身对那帮流民道:“我们这里还有些多的吃食,我家主人请诸位同食,虽都是些馒头干粮,好歹可以果腹。诸位若不介意,就请同食吧。”
流民里为首的老者闻言,颤巍巍的向着宇文默行了个大礼,这才郑重的带着一群老小小心翼翼的到火堆边落座。
灼华和青黛竹叶拿出了所有的馒头,馕和馍馍分与众人。这帮人拿了吃的都是先道谢,然后便低了头一顿狼吞虎咽,看上去也真是饿得狠了。吃了些东西,有温暖的火和热水,这帮流民们这才放松下来,脸上有了些血色,眼睛里也有了神采。
当先的老者再次向宇文默郑重道谢,宇文默扶住了他:“老人家不必多礼。敢问老人家,这是从何而来?又打算去往何处?”
那老人家抹了抹眼泪道:“老朽姓魏,这些都是我的家人。我等原都是魏家镇的人。咱们那小镇,虽不算富庶,日子也算过得安稳。”老者的眼里出现了恐惧的神色,“前些日子,咱们镇里却突然发生了怪事。一夜之间,镇里的坟都……都开了,死人都从坟墓里爬了出来,见人就扑咬。”
宇文默环视众人,这里的魏家人听老者说着这些,眼底里都带深深的恐惧,不似作伪。
老者顿了顿道:“幸好我家门户还算坚固,有石墙护着,那些死人进不来。我们紧闭了大门在家躲了一夜,到了白日那些死人没了踪影,我们才趁机逃了出来。”
夏满悄声问宇文默:“先生,魏家镇在哪儿啊?”
那老者听到了夏满的话,缓了缓神色道:“在下坎口,是个小地方,姑娘不知道也实属平常。咱们那里,往南是西陵城,往北是巫门。”
夏满道:“老人家,恕我多言问一句。你们先前见着我们了,为何如此防备?”
那老者闻言羞愧道:“让先生和姑娘见笑了。我等刚逃出来的时候,身上尚且有些细软。岂料路上遇到了山贼,侥幸留下了我等的性命,这一路行来,已和乞丐无异。处处遭人白眼驱逐,实在是……唉。”
老者一声长叹。
看这老者的谈吐,有几分学识,这一大家子妇孺略过不提,男人们都是读书人,看起来对狩猎一窍不通,这才饿成这样。夏满略有些无语,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顾及别人的白眼,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肯低头求一句,这等做法也不知是对是错,反正她实在无法苟同。当即不再说什么,跑到一旁和青黛烤鱼去了。
眼见人多,灼华又去溪水里多弄了些鱼上来。竹叶也摸到了林子深处去狩猎。干粮都给这些人分完了,好歹弄些肉干之类的带在路上有备无患。
老者道:“出了这样的怪事,我等也是心内惶惶,想着去天裕关,好歹有天机殿的大人们坐镇,也安稳些。”
夏满闻言回头看了宇文默一眼。黄司殿殁了,天机殿的人扶灵去了武陵山的事情,毕竟没有传开,老百姓们尚且不知情。他们这去天裕关,注定要失望了。
夜里宇文默带着夏满回了马车里安睡,将那火留给了魏家人。夏满又吩咐灼华拿了条厚毯子给那孩子取暖,孩子的母亲千恩万谢,许是路上累极了,吃了顿饱饭后,魏家人围在篝火旁沉沉的睡了过去。
夏满看了眼车外沉睡的众人,眼下她还毫无睡意,爬到宇文默身边坐下,摇了摇他的胳膊:“先生先生,魏老头说的事情,你不觉得奇怪吗?死人为什么自己会出坟里爬出来?你以往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吗?”
宇文默原本靠着车厢壁假寐,闻言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火光从窗外映到她的眼底,亮晶晶的眼睛里写满了好奇。他无奈的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也包了进去,她立刻在他怀里寻了个温暖舒适的位置窝好,抬头看着他。
他沉吟片刻道:“通常这种情况,都是因为煞气浓重。尸体为煞气所侵袭,异变成了活尸。活尸喜食血肉,才会见人就扑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