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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夜风吹得柳枝轻轻晃动,在岸边留下斑驳的影子。接连几日的细雨虽然停歇,却在岸边留下了大大小小不一的水洼,有人或车经过时,水洼就被碾碎,溅起无数水滴。此刻岸边没了人迹,水洼平静如玉,偶尔被风吹得起了褶皱,片刻后又如镜般倒影出天空的明月。
望月湖上的画舫度过了最繁华喧闹的时候,此刻也带上了几分倦意,好些房间都已经熄了灯,只剩下走廊上被风吹得摇晃个不停的彩灯灯笼还亮着。时刻都不停歇的丝竹之声也已消失,只闻湖水轻轻拍打船舷的声音。
湖面上,一个白衣僧人脚踏一叶扁舟长身而立。他双手合十,双目微阖一动不动,似已入定。若非湖风吹动了他僧袍的衣角,他看上去就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湖面忽然翻起了一圈不同寻常的涟漪,巨大的暗影在水下盘旋,带着不祥的气息绕着小船转了一圈。原本平静的湖面起了雾,妖气弥漫,有女子的轻笑声忽远忽近,忽左忽右。白衣僧人睁开了眼。
湖水里,一个容貌绝美的女子正在凫水,她只露出了肩头以上,漆黑的长发尽数濡湿紧紧贴着身体,凸显了曲线惊人的身体线条。她用手掬起一捧水,轻佻的泼向船上的僧人,濡湿了他光裸的双脚。她媚眼如丝,反手抚摸自己的脖子,顺着锁骨一路往下,双手柔若无骨,眼中风情万种,红唇轻启似在叹息,柔软的舌尖缓缓卷过自己的唇角。
女子形态挑逗,湖水下长达十数丈的鳞尾却凌厉的一卷,便要将白衣僧人和那小船一起卷个粉碎。小船在这一击之下破碎沉没,白衣僧人却灵活的避开。普难陀在半空中时双手握住了那鳞尾,一声沉喝,女妖脸色大变,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袭来,竟然硬生生被这和尚从水里提了起来,砸向岸边。
吴司监早在岸边设下了符阵,女妖被甩入阵中,张嘴发出了痛苦的尖嚎,一柄紫金禅杖凌空袭来,将那女妖当胸穿透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女妖拼命挣扎着,长尾砸碎了岸边的柳树,在湖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却始终无法挣脱。
吴司监上前一步,一剑刺穿了女妖的额头。女妖的眼睛蓦然睁大,缓缓失去了神采,整个身体无力的耷拉在了地面上。
普难陀上了岸,见状低叹一声:“阿弥陀佛。”
追踪设伏数日,几次失手,今天普难陀以自身为饵,才终于将这妖物除掉,吴司监心怀大慰:“辛苦大师了。”
普难陀摇了摇头,拔出了紫金禅杖道:“此间事已了,贫僧要回京城去向师傅复命。吴大人,西陵城近日气脉波动频繁,除了这妖物,怕是也不太平,大人需得多加小心。”
吴司监点了点头。两人说话的功夫,那女妖的尸首渐渐缩小成一丈大小的一个怪物。她周身是铁灰色,有人的上半身,下半身却似鱼非鱼,似蛇非蛇,浑身长满了鳞甲,脸颊边全是竖起的排刺。
吴司监道:“大师既然要返京,可否劳烦大师将此妖物的尸首送去天机殿?在下还需在此待一段时日,查出西陵此地异动的根源。”
普难陀点了点头:“好,贫僧便去一趟天机殿,当面告知黄司殿此处的变故也好。”
几乎就在女妖死去的同时,距离西陵城外约莫十余里的一处荒村废井井底,几十枚半陷在淤泥里的蛋动了动,渐渐有了裂纹。
这些蛋都约莫有西瓜大小,青色的蛋壳表面绘满了复杂的符文。随着啪啪的轻响,有了裂纹的蛋一个接一个的裂开,出来的却并非什么家禽异兽,而是一团团青色的光芒,这些光芒浮上了夜空,如流星般飞往西陵城周遭各地。
啪的一下,夏满哎呀一声,愁眉苦脸的看着手里断掉的金线。灼华紧张的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了?可是割着手了?流血没有?”
“手没事。”夏满抽回了自己的手,举起手中坏掉的金丝刻回爬到宇文墨身边给他看,“先生你看,我的刻回坏了。”
宇文墨答应了书院的邀请,欧阳先生回去回话后,齐先生和宇文墨商定了时间,派了马车来接他们前往书院。路上无事,宇文墨便让夏满练习一下推演术。岂料她刚起了个头,金丝刻回就断了线。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金丝刻回这种东西,在制作之初,本身就蕴含有一定的气运脉络走向,无缘无故断了线,是一种警兆。
宇文墨接过金丝刻回放到一旁,握住了夏满的手指仔细看了看,细嫩的指尖上并无伤痕。不见血,便不是应在主人的身上。
宇文墨问道:“小满,你方才在推演什么?”
“先生不是说过,今年西南乱了地气必有大灾?”夏满道,“我刚才想算一算西南的流年,谁知道才起个头,金线就断掉了。”
宇文墨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也不奇怪。推演术推算的东西,是以金丝刻回为载体,夏满修为不够,不懂合理运用自身的灵力注入刻回中来弱化因果带来的反噬,刻回承载不住因果也会断线。
宇文墨道:“凡事要量力而为,不要勉强。灵师强行推算最是损耗寿命健康,弄不好极易因此丧命。金线断了是好事,没有伤及你自身。”
夏满伸出手指勾了勾那金线:“先生,这个能修好吗?”
这刻回还是她七岁的时候刚学推演术,先生亲手替她做的,这些年来她十分珍惜,舍不得就这么让它坏掉,即使不能用了,也要包好了收起来。
他道:“你如今渐渐长大,这刻回对你而言,浅显了些,过段日子,我再替你做一个新的。”
她闻言有些失望,应了一声,仍是小心的用红绸将坏掉的刻回包好放回了木箱里。他看了她一眼,并不明白她那小女孩家的心思,还是灼华看的通透,笑道:“姑娘这是舍不得呢。”
他的眼底带着温柔,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回家我替你修好。”
她这才高兴起来,挽住了他的胳膊:“多谢先生!”
马车到了书院,一行人下了车。齐先生亲自在大门处相迎,双方见过,齐先生引着宇文墨往内走:“昨日机物殿走水,也不知还能留下多少线索。劳烦先生跑这一趟了。”
宇文墨摇摇头没有说什么。到了机物殿门口,齐先生唤来了两个书侍领着夏满到一旁去玩儿,带着宇文墨进了殿。
机物殿被烧的一片狼藉,处处都是焦炭和黑灰。众人用了水符阵灭火,那火在符阵下突然熄灭,殿内水迹未干,很多小零件都漂浮在积水处的水面上。
宇文墨环视一圈,微微皱起了眉头,烧到这种程度,即使曾经留下了什么,而今怕也已经毁坏殆尽了。
前方传来响动,几人循声找过去,只见魏先生弯着腰在漆黑的焦炭中正在仔细的翻找。他的膝盖以下都被水浸湿,手上脸上沾了许多黑灰,看上去十分狼狈。
齐先生无奈的开口喊道:“魏先生。”
魏先生对傀儡痴迷了数十年,突然发生了这样无法解释的事情,魏先生寝食不安。这几日他一直泡在机物殿里,就是想寻到点线索,看看能不能查出原因。
魏先生闻言抬头,见到宇文墨眼睛一亮,恭敬的上前行礼:“见过大师。”他从怀里拿出一小截还能看出原本形状的木头递过去,“这是我在此寻了三日找到的最完整的部件。其余的都已经面目全非,无法分辨了。”
那是一只异兽的前蹄,粗朴的雕工却掩不了雕刻者的灵气。缠绕在前蹄上的符阵脉络所剩不多,只有一片树叶的脉络大小。
宇文墨轻易将其剥离,摊在手心,血红色脉络看上去并无异常。
齐先生道:“司殿大人之前也曾经将傀儡身上的脉络剥离检查过,并未发现有被改动的痕迹。”
宇文墨没有说话,举起那脉络转身对着阳光。
司殿大人没有察觉到异常不足为奇,对于大辽的灵师们而言,这是一个他们不曾涉及的领域。
他在这残缺的一小片脉络上,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被关在机物殿外,夏满有些沮丧,垂了头怏怏不乐。书侍们有心陪她玩,奈何她并不配合,自顾自的找了个角落坐着,一边晒太阳一边发呆。
书院暂时关闭,诺大的院子里没有人。光秃秃的龙桑树矗立在院子中心,学生们平日里许愿时系在上面的红布带随风缓缓飘荡。
大家都说这棵活了几百年的龙桑树有灵,平日里有什么小心愿,学生就会拿了布条系在树枝上,再在树下焚香祈愿,据说这是书院的传统,就是先生们,偶尔也会来到这树下祈愿。
夏满正无聊间,看见苏优图越过宽阔的院子向她走来。她不由得诧异的站起了身:“你怎么在这里?”
他看了看她,不答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书院的先生们请我哥哥来看点东西,所以我就跟着来了。你呢?”
“哥哥?”他玩味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这个称呼,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我无家可归,书院遣了你们回家,我无处可去,自然就留在此处了。”
无意中戳到了他的伤心处,夏满有些内疚,想要岔开话题又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为何,每次在他的面前她都感觉到自己莫名其妙的变得有些笨拙。她低下了头,默默的看着自己的鞋尖。
苏优图的视线越过夏满,看向机物殿的方向。若非听闻书院请了一个傀儡大师前来,他也不会出于好奇过来看一眼。只是没想到,这所谓的傀儡大师和苏夏满还有渊源。
机物殿的大门打开,齐先生当先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的年轻男人身形高大,气质温润。他在门口略站了一站就看向了夏满所在的方向。夏满听见响动扭头欢呼一声:“先生!”蹦蹦跳跳的扑向了那个男人的怀抱。
远远的,苏优图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远处那个再熟悉不过的男人。他早该想到,他还活着。只是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意外的重遇。
他的视线转而落到了他怀里仰头撒娇的夏满身上。
他从未想过,她还活着。也没想到,某一天他们再见面时,已彼此不识。
苏夏满……苏撒尔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