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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孜知道事情紧急,不过三天,已将回信从塞外带来。
裴极卿抱着信封冲向书房,独自点起灯烛将信上蜡封拆开,他的眼睛在信上定了许久,最后微笑着将信放下。
虽然傅从谨有意说得不清不楚,可事情还是不出他所料。
裴极卿的来信,正是问夏承希,赵德钦在军中的来历如何。
萧挽笙当初来北疆,正是因为傅从谨知道自己与夏承希在一起,心生疑窦,所以将与夏承希相熟的赵德钦调走,可傅从谨直说有意放自己一马,又怎么会派人一直盯着,这极有可能是有人故意送消息。
赵德钦去了南疆统兵,驻军之地正好与怀王藩兵所在的岭南相连,实在是襄助怀王的地利人和。
而当日在邀月楼时,也是一位“将军”口口声声说找到了小皇子和天子剑,怀王才敢下定决心起兵谋反。
那日怀王突然找自己取天子剑,又在说出真相前被人莫名杀死,想必也正是撞破了赵德钦与他幕后之人的谈话。
傅从思主动要求同去辽国求助,林贺又在自己昏睡后不久受到密信,有十分谨慎的蒙面人在驿站与他做交易,用两座战略要塞与他交换,要他引决云出京城。
这些事情看似毫无干系,可翻翻赵德钦履历,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都可被重新梳理,接着整齐浮现眼前。
赵德钦十八岁从军,今年四十八岁,这三十年军旅生涯的最初五年,他一直在寿王的“飞燕军”中,寿王爱才,赵德钦英武,所以很早就被提拔,又做了三年寿王亲兵,直到寿王年老病弱,他才成为夏承希的副将。
事到如今,一切已不言而喻,赵德钦虽一直默不作声,却着实是根串联着这些珠子的暗线,而在他身后那个引线穿针之人,应该也是始终装傻充楞的寿王本人,和那个始终正气凛然、一心要为太上皇报仇雪恨的傅从思。
裴极卿猛然起身,拉开抽屉取出一枚玉佩放在掌心,那些习作文章依旧躺在里面,裴极卿突然有些庆幸,若不是傅从谨发现他的秘密,也不会在情急之下给他那样多的暗示,让他在傅从思剑拔弩张的下手前发现这些。
在怀王府中,傅从思虽将他狠狠骂了一顿,又不情不愿的为他出头。
那时裴极卿虽感觉好笑,心里却将傅从思视为好友,觉得这个书呆子很有意思。
他动作停滞,脸上蓦地露出一丝苦笑,之前的确被仇恨蒙蔽双眼,现在才全然明白,自他睁开眼睛起,这世间就是茹毛饮血杀人放火,除了自己,哪会有人在意早已倒台的太上皇。
裴极卿迅速锁好抽屉,拿起玉佩冲出府门,京城虽然不再戒严,却依旧有黑甲武士来回巡视,他匆匆钻进翊善坊小道,直接从矮墙处翻入平南侯府后门。
萧挽笙府上的气氛倒很别致,京城里四处人心惶惶,萧挽笙却特意搭了戏台请戏班唱戏,莺莺燕燕在府中环绕,裴极卿倒觉得自己不用翻墙,就算从正门走也没人在意。
“侯爷。”裴极卿接过侍女手中茶水,翻着白眼坐在半睡半醒的萧挽笙身边,萧挽笙接过茶水,口中怒道:“这水烫的要死,你怎么弄的。”
“天冷了,自然要喝热水暖胃。”裴极卿没好气的站起来,萧挽笙这才回神,“你怎么来了?”
“侯爷可否遣退他们。”裴极卿抬眸望了眼戏子,“我有重要的事情说。”
“好呀。”萧挽笙沉默挥手,“你们先下去。”
庭院内终于寂静安详,裴极卿迅速道:“小王爷想当皇帝,之前很多事都是他做的,现在来不及解释了,你手里能拿出来多少兵马?”
萧挽笙张大嘴巴,片刻后拍了拍手,刚才的戏子突然涌进房间,裴极卿瞬间呆滞,直到那些戏子摘去复杂头面,露出五彩斑斓下的铁灰铠甲。
裴极卿目瞪口呆的走向庭院,角落里那些放着头面的箱子打开,赫然看到无数雪亮兵器。
“就这些人了。”萧挽笙无奈的翘着腿,“咋个说,我的属下是不是都多才多艺?”
“是。”裴极卿抽动嘴角,将一块玉佩拍在桌上,“这是傅从谨之前给我的扇坠,他说摄政王府的人都认识此物,你拿着它,以傅从谨的名义调动禁军。”
“禁军被那个李什么玩意儿控制。”萧挽笙摸摸头发,“我可调不出来。”
裴极卿立刻道:“傅从谨能跑出府,就说明禁军里还有人向着他,李将军只不过是个统帅,下面绝对有傅从谨提拔的偏将副将,你明面上一直是傅从谨的人,傅从谨现在没死,他们只能信你。”
“那你呢?”萧挽笙立刻拉住他手臂,“留在侯府,好歹我这里是安全的。”
“我要出城去找决云。”裴极卿沉声,“决云虽然依计谋出了京城,可至少林贺没有叛变,现在皇上没死,天子剑不在他手里,自然不会立刻下手,恐怕再过几日,小王爷就要原形毕露,咱们谁都出不了城!”
“决云虽然没有消息,但他绝不会坐以待毙,兴许早就看出来傅从思有问题。”萧挽笙头一回没有拦他,反而咧开嘴角露出笑意,“你出城后,我会想办法拖住他和赵德钦,如果形势不好就不要回来,就算让他称帝也罢,留得青柴在,不怕没山烧嘛!”
裴极卿怔住,眼睛里惶然蒙上一层水雾,旋即也随他而笑,“侯爷,我马上就会带兵马回来,我是什么人,世上哪有能难倒我的事!”
“老将军,珍重了!”萧挽笙大摇大摆,唱着京剧转了身,“你谈笑去当谈笑还!”
唱罢,他抬手唤来三个死士,“送公子出城!”
几人赶路至京城远郊,夕阳已恍惚西下,落日余晖如洒金般盛大壮丽。
一队人马遥遥停在远处小山包上,为首一人身着白衣素服,缓缓勒紧缰绳。
裴极卿微微眯眼,心底骤然一沉,他强作镇定挥手,那两名死士跟着勒马停下,右手已抚上腰间软剑。
“别动。”裴极卿低语,“二位好汉,你们会不会装死?”
“裴公子要去何处?”傅从思的声音由远及近,马蹄声一点点接近,他缓缓走下白马,停在裴极卿面前,“傅从谨虽然被抓,余党萧挽笙却未剪除,公子为何急着出城?这条路正是去西北的方向,莫不是贤王看皇上病重,想要同辽国国主一同夺位不成?”
“皇上虽然病重,我的生意却不能不做,只不过要去塞北进货罢了。”裴极卿一脸微笑,也跳下枣红马,“小王爷与我们相处许久,应当知道贤王是什么身份,他手里有天子佩剑,天下本就属于他。”
“你既然并非容鸾,那你应当知道,天子剑是皇上情急之下所赐,只是不想让傅从谨得到。”傅从思依旧一脸严肃,他仪态端方,仿佛真的君临天下,“贤王乃是异族妃子所生,皇上则弑父上位,我大周江山百年,不能落入这些人手里。”
“那你觉得江山百年,该落到什么人手里?”裴极卿眉眼带笑,愈发风流,“是战功赫赫的寿王殿下?还是你这个视我如官娼、恨不得我和容廷一起去死的小王爷?”
“以前在岭南,我给你伤药的时候,就没有再把你当做官娼。”傅从思低眉,沉声道:“即使耶律赫凛与贤王交好,让他借辽国兵马登基即位,天下也不可能就此臣服。只要辽国有一点动静,你与贤王就是卖国求荣的罪人,你觉得他还会退位吗?他所能做的只有牺牲你,等到那时,你两生两世都是佞臣。”
裴极卿瞬间明白,傅从思到底要林贺所做何事:等到林贺与决云厮杀,傅从思就会真心实意的相信他,也会同时拿出自己的第三步计划——要林贺襄助决云登基,再适时倒戈,与寿王的兵马夹击决云。届时决云就是卖国求荣、贼心不死的异族反王,而皇上病弱无能,他大可大摇大摆的登基。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裴极卿继续露出一个浮浪的笑容,他退了半步,余光扫了眼身边死士,“小王爷这话,难道是在劝我‘从良’不成?”
傅从思微微垂眸,“我说过,面子是要靠自己挣的。”
“你既然已听到我和傅从谨的话,想必我此时假意求和,你也不会相信。”裴极卿退了半步,似是与他无话可说,“昔日在岭南,小王爷教训我要明白何为‘礼义廉耻’,可你如今正是在篡位,时至今日,你自己与口中的反贼傅从谨有什么分别?”
“我是寿王世子,寿王一生无数功勋,大周人人皆知。”傅从思低头,清冷的面孔终于覆上一层意味难明的愤怒,“我没有错,大周本不该有异族妃子,皇上也不该有异族血统,太上皇将天子剑交给贤王,实属不智。”
“我没有错。”傅从思冷冷重复,“是他们配不上这个皇位。”
傅从思话音未落,死士已将腰间软剑猛然抽出,剑光一闪,已在傅从思肩上留下一道伤口,他闪身避开,四下军士提剑向前,死士将裴极卿护在身后,却已开始步步后退。
山丘上架起强弩,傅从思远远抬手,箭矢如雨急下,转眼将死士的身体射成筛子,裴极卿亦是浑身鲜血,傅从思再次挥手,箭雨停下,两名死士瞬间倒地。
周围军士瞬间围上来,将茫然无措的裴极卿双手双脚扣上沉重铁链,接着抬手将他披风除去,有兵士已蹲下来,准备除去他的鞋袜。
此时,城中有人急急来报,在傅从思身边耳语数句。
“不必如此,他不会武功。”傅从思听罢摆手,“送他进宫。”
裴极卿默默无语,他低下头,浑身是血的死士翻了下眼皮。
千里之外,塞北凉月漫天,胡笳声悠长凄惨,似有无限情绪。
决云坐在灯下读信,这封信是今日刚刚送来,依旧是排版严谨的印刷字,这次的内容,居然是要林贺假意谈和,接着再调决云回京城。
决云拨亮烛光,心里隐隐明白此人意思,假意攻城与自己厮杀,不过是此人用来试探林贺的条件,他所要的根本不是林贺控制塞外,真正的的陷阱,应当还留在京城之中。
“回王爷。”决云身边的副将依旧是王玥,“之前暗查的骑兵走了,咱们装死的将士是不是该回来了。”
“回来吧,但可都给我抬回来,不然人家以为起尸。”决云招招手,两个浑身鲜血的人悄然进入营帐,决云哭笑不得:“我都说要你们被抬回来,怎么还是起尸了?”
“这不是咱们的人。”王玥猛地抽出佩剑,“你们是什么人?!”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猛然跪地,将沾血的平南侯府腰牌放在决云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