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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不到,岳山书院门口已排满接人的车驾,马车轿子紧围在书院附近,如同年会赶集一般。
裴极卿坐在一旁,抬眼打量着陆续从书院中出来的孩子,这时,一个披着狐毛斗篷的少年正被人前呼后拥着下了台阶:他大约十二三岁,看着却比决云高些,浓密黑发用一只翡翠玉冠高束头顶,五六个小厮正碎步紧跟在身后,各个满脸堆笑,为他捧着书和手炉。
小公子下了台阶,却没有上轿子,而是拉过一匹枣红泛金的高头大马,他个子比马腿高不出几分,却颇有架势的拍了拍马脖子,扭头道:“这马真不错。”
一个小厮笑着迎上去,为他披了件氅衣,眉开眼笑道:“主子,这可是汗血宝马。”
裴极卿望着那位小公子,心里生出一丝疑惑,他没认出来这孩子是什么皇亲贵戚,居然能养着匹汗血宝马。
小厮从怀中取过一张纸,轻声道:“这是戚少爷的拜帖,听说您回京城来了,想请您一聚,咱们,现在过去?”
“过去?”小公子回头,将那张淡紫色花笺掷在地上,皱眉道:“什么狗屁戚少爷,都快三十的人了!我回京城都多久了,要不是摄政王戒严,我早就回去了,他现在才想着巴结爷,下辈子吧!”
小厮苦恼皱眉,犹豫着要不要将拜帖捡起来,小公子却已踩着另外一个小厮的背上马,他转过头,抬脚猛的踢在那小厮背上,小厮吓的直接跪地,双手已开始打颤。
“下次要是再拿这种东西给我瞧!”小公子一扯缰绳,拉着宝马转身,“就把眼珠子挖出来见我!”
这时,一个月白色的身影闯入裴极卿的眼睛,他也顾不得看那令人侧目的小公子,快步上前牵过决云的手,问道:“手凉不凉,要不要买个手炉?”
决云却有些闷闷不乐,他将裴极卿的手甩开,低声道:“不用。”
裴极卿以为他因为不愿读书而闹脾气,伸手点了点决云额头,轻声道:“我炖了板栗鸡块,还煮了甜粥,给小少爷第一天上学接风。”
决云依然没有理他,他将臂弯里的书堆在裴极卿手里,自己把手背在身后,垂着脸看地面。
两人一路无话,决云用脚狠狠踢着路边石子,推开裴极卿钻进屋里,外面清寒刺骨,小屋里倒是温暖宜人,黢黑火炉上温着一只砂锅,砂锅的盖子不断被顶开,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鸡肉的香气从温暖的水汽中冒出来。
决云一屁股坐在火炉附近,闷闷不乐的盯着砂锅,他似乎想打开看看,却只拿起一根筷子戳了戳。
裴极卿大概知道了决云为什么生气,于是盛出一碗百合山药粥放在桌上,开口道:“炖好了,去拿个毛巾垫着,把砂锅端来。”
决云摇摇头,将手背在身后,道:“我才不去,你自己去!”
裴极卿转身看他,道:“我去把药煎上,你先吃粥。”
决云望着那碗梗米粥,小心翼翼的用指尖拎起汤勺,盛出一点粥放在自己嘴边,一不小心,汤勺顺着他的衣服滚落下去,滚烫的粥也跟着洒出来,决云连忙站起来,想用手背擦掉身上的米粒,却被烫了一下,吸着冷气不住甩手。
裴极卿也不说话,拿毛巾擦擦决云的手,他将那只小手翻转过来,看了眼他红彤彤的手心,故作惊讶道:“先生打你了?”
“你刚才就知道了,你就是故意的。”决云红着脸转身,恶狠狠道:“所以你才让我拿锅!”
“怎么,让你端一下还不成?”裴极卿为他擦干净手,又取了点药膏涂在上面,笑道:“我看你的腿好的挺快,这药膏想来也有些用,涂在手心试试。”
决云疼的咧嘴,抬头正看到他的笑脸,委屈道:“我被人打了,你还高兴…”
“我当然高兴了。”裴极卿端过粥碗,盛出一勺放在决云嘴边,决云背过脸不吃,裴极卿却跟着他转过去,低声道:“行了,别生气啦,我是真心觉得高兴,至少先生打你,我家小狼狗没把人家桌子掀了。”
“你才是小狼狗……”这句话说的很亲切,决云愣了片刻,将那口粥吞进去,他望着裴极卿脖颈上还渗着血迹的雪白绷带,低头道:“昨天,对不起,我不应该推门看……”
说罢,决云举起筷子,像模像样的挥舞几下,高声道:“不过,我会武功,以后不让别人欺负你!”
裴极卿愣愣,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微笑,决云有点害羞的低声道:“我不要吃粥了!我要吃鸡肉!”
“恩,吃鸡肉吧。”裴极卿也笑着避开这个话题,将鸡汤连着炖烂的鸡肉盛进小碗,“对了,今天我在书院门口,看到一个吆五喝六的小孩,你可见过他?”
“他叫魏棠。”决云埋头吃了一阵,含着东西道:“今日才来的,书院不让带书童来,他却带了五六个,把脚翘在桌上,先生也不管他!”
裴极卿一时想不出这个“魏棠”是哪家子弟,也没向深处想,决云吃饱饭,皱着眉头将药喝掉,动手把干掉的药膏抠下来。看着手心的红肿已差不多消失,决云戳戳自己手心,觉得也没什么痛感,居然主动将之前扔在一边的书抱到桌上,皱着眉头翻开一页。
决云扭头,看到裴极卿正看着他,连忙抬笔道:“怎么?没见过读书人吗?!”
“好好好。”
裴极卿笑着转身洗碗,他仰头擦手时,看到决云正将描红纸小心的对着字帖铺好,有些笨拙的取过毛笔蘸满笔墨,像模像样的写了起来。
他起先担心书院讲的书太难,对于决云这种识字不多的孩子,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肯定看不明白,所幸书院的先生倒是肯因材施教;裴极卿看小孩握笔的姿势已经标准很多,描红的字也都是些浅显的文段,于是没有多加打扰,反而窃笑着轻手轻脚坐在床边。
隔着夜色,裴极卿望着那叠描红纸,突然回忆起些前世的往事——那时他还是太子傅从龄的侍卫,因着这份荣膺,他们这些侍卫虽是下人,实际上却也招人艳羡,所以除裴极卿之外,很多侍卫也是知书达理的世家出身。
裴极卿出身低微,到十几岁还大字不识一个,若不是因为傅从谨提了一句,他还像个牲畜一样在马棚被人打骂,因此太子府的门客下人对他不是嘲讽便是白眼,裴极卿也不敢多开口,只能唯唯诺诺的做些苦差事。
大概是看他胆怯沉默,傅从龄时常会叫他整理些平日所写的废稿,裴极卿心疼那些齐整的文字,便将皱皱巴巴的废稿留下来,放在衣柜里慢慢压平,等到众人都歇下,他才敢偷偷点起蜡烛,照猫画虎的描摹着那些画符一样的字,如此日复一日,倒是真学会不少,甚至能将那些死记硬背的文字连成通顺文章。
几月后,裴极卿被一个起夜的下人发现,几人吆喝着带他到了管事近前——偷窃太子文墨本是大忌,裴极卿当时只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可下朝回府的傅从龄却没有问罪,他翻翻裴极卿所写的那些‘罪证’,反而低头失笑道:“你想学读书?”
“古来王侯生贫贱,想读书是好事。不过……你叫‘裴七’,终究不是什么正经名字。”裴极卿怔住,傅从龄却已若有所思开口,“本宫为你赐名‘极卿’,意为‘囊萤映雪,位极公卿’,给你这读书人取个好彩头,如何?”
那日地牢苦寒,裴极卿抬起鲜血淋漓的尖下巴,只看到傅从龄一双温和的眼睛。
“古来王侯生贫贱……”
人说三岁看老,性情乃苍天注定无法改变,傅从龄从来温和懦弱,对下人如此,对兄弟亦如此——因此傅从谨拥兵自重,他也始终不忍下手,最后被自己的儿子兄弟逼着退位。
裴极卿胡思乱想时,决云已抱着刚刚写好的宣纸跑来,他脸上沾着点点墨迹,一双眼睛清清亮亮,仰头道:“裴叔叔,我写的怎么样?”
裴极卿将纸拿在手里,低头擦擦他脸上的墨:“怎么脸都变得乌漆墨黑的,刚才都白洗了!”
决云刚刚写好一篇,心里高兴的不得了,裴极卿却上来就不冷不热的说些别的,决云一把从裴极卿手里抢过宣纸,扁嘴道:“不给你看了!我会写这么多字,你会吗?!”
“会写有什么用,你可都是描的。”裴极卿故意斜着眼,“就这几句,我抄一遍就能背下来。”
“切!”决云将宣纸折起来,扭头道:“我现在去背,一会儿就能背下来!”
说完,他又跑到桌前,拿着书摇头晃脑的翻起来。
“好了好了,逗你呢。”裴极卿起身,将书从他手里抽出来,“睡觉吧小少爷,您这书都拿倒了!”
决云瞪他一眼,却也没有再背下去,他顺从的坐在床边脱下外衣,裴极卿端着热水走来,准备为他脱下鞋袜。
“我自己来!”决云笨拙的脱下靴子,将两只小脚浸入热水,他把毛巾从裴极卿手上抢过,道:“我的伤好了,自己能换衣服,也能洗脸洗脚。”
“厉害厉害。”裴极卿看着他动手给自己洗脚,笑道:“那我们打个商量,你能一个人睡觉吗?”
决云抬头道:“你睡哪儿?”
裴极卿站起来,诚恳道:“我可以坐着睡。”
此刻冷风吹进窗缝,决云裸/露在外的小腿也跟着打颤,他望了眼裴极卿,猛的把脚塞进他怀里,扭头道:“不行!”
裴极卿揉揉决云的脚,将他用被子裹起来,扭头道:“我去把你的脏水倒掉,总行吧。”
决云点点头,便也放开裴极卿,缓缓钻进被窝,他半懂不懂的看了一日书,挨着枕头便沉沉睡着;裴极卿将脏水收拾好,正看到小孩抱着被子,已发出一阵均匀的呼吸声,他的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跟着一颤一颤。
裴极卿走到桌前坐下,却又回头望了一眼,他叹了口气,终于还是躺在小孩身边。
决云打了个滚,迅速窝进裴极卿怀里。
裴极卿眯着眼抬手,将决云松松握着的拳头展开举起,他借着半明半昧的月光,比着自己的手掌量了下那只小手的长度。
不知是不是错觉,裴极卿觉得,小狼狗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