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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杜岩昏昏沉沉间听到身前有人说话,“爹爹,你看这老伯伯,他好像生病了,我们救救他吧。”
那声音是清亮稚嫩的童声,好听至极,顺着他的双耳一直钻进大脑,犹如在盛夏饮下一杯冰凉的琼浆,浑身上下舒泰无比,人不由清醒了几分。
勉力抬眼看去,只见小小一个身影,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约莫五六岁的样子。
再看她的小脸,杜岩不由一怔。
时隔多年,前朝九公主的模样早已在脑海中模糊不清,但曾经乱世群山中那一双温柔悲悯的眼神一直印在心头,没来由的,他就是觉得面前女孩子双眼中的悲悯像极了九公主。
她虽年幼,但那张小脸已是难描难画,如花苞清露,如梅萼凝霜。最出彩的还是那双眼睛,眼形大而长,在眼尾处略微上挑,深深的双眼皮下睫毛浓密卷曲。瞳仁如汪在一弯水里,漆黑如夜,又明净清澈,似能照见人影。
被这双眼盯着,似乎最肮脏的心都能涤荡干净。
杜岩没来由的,在这双眼睛注视下,突然自惭形秽。
这小人儿的小手被人牵着,杜岩顺着牵着小手的大手向上看去。
这人给他的感觉有些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这是杜岩看见那人脸后的第一感觉。
这被女孩称作爹爹的人正直壮年,他有着一双和女孩相似的凤眼,只是眼神凌厉,凛冽如刀。
他鼻梁挺直,双唇紧闭,眉宇间英气逼人。静静站在那里,整个人便犹如绝世青锋,寒光凛冽,威仪迫人。
他这般气势,让人第一眼看来,总忽略那俊美的相貌,只记住如苍穹高山般的威压。
那双眼冷冷看过来,一瞬间杜岩似乎觉得自己被他剖胸挖腹,隐藏最深的秘密在他眼前无所遁形。
杜岩不由自主垂下自己的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东来,雇辆马车带他去悬壶药庐。”
杜岩瑟缩间,听那人吩咐了一句。
他暗自惊讶:他怎么知道我是要去悬壶药庐?看来他看出我是受伤,而非生病了。
杜岩抬眼看去,才发现父女二人身后还跟着随从。只是这父女二人实在耀眼,让人不由自主忽略了其他人。
那人身后一个青年大声应命,转身去了。
那女孩安慰道:“老伯伯你再忍忍,一会儿就好了。”
杜岩强自露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一名从人牵了马来,那人抱了女儿上马,用自己的披风把女儿裹紧,然后自己利落地跨上马,径自去了。
过不多时,刚才那叫东来的年轻人果然叫了马车来。杜岩被他半抱半扶上了马车。
被马车一颠,他已几乎要昏死过去。东来或许看出了他的状况,吩咐车夫慢行。
好在药庐不远,在杜岩双眼一阵阵发黑时,马车停了下来。
进了药庐,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梁校尉来了,好久没见了。这位是怎么了?”
杜岩心想,原来这个东来还不是普通护卫,竟是有军职在身的。
“施大夫快给看看,这是我家都督在街上捡的,病的快死了。”东来一把将他放到张椅子上,说道。
在街上捡的,杜岩苦笑,说的好似捡了个阿猫阿狗。
杜岩的胳膊被梁东来放在桌上,一只手旋即搭在他的手腕上。
片刻,那施大夫吹着胡子训斥:“胡闹!伤成这样了,不在家歇着,还敢东奔西走!不要命了!”
杜岩无力回话,只扯出一丝苦笑。
施大夫让梁东来把他扶到屏风后的榻上躺下,扒了上衣,施针治疗。
一通针扎,杜岩“噢”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感觉脑子竟然清醒了不少,身上也恢复点儿力气。
等施大夫写下一张药方,梁东来自去抓药,施老大夫在一边叨叨:“再迟来两天,你这条老命就没有了。年纪大了,要服老,别跟年轻人一样动不动就用拳头说话。”
杜岩哭笑不得,自己也不过五十来岁,哪里就到该服老的年纪了。但多年风霜江湖,看起来倒像六七十岁,自己又不能逢人就解释,只好摸摸鼻子,认了老。
梁东来抓了药要去付账,杜岩忙跟去,道:“不敢劳大人破费,小人身上带了银两。”
梁东来在他身上上下扫了几眼,杜岩也低头看看。自己忙着赶路,一身衣裳沾满灰尘,刚又摔在地上,衣襟上还带着溅上的血迹,形容狼狈,比乞丐也好不了多少。
难怪梁东来会怀疑他没银两付账。
他忙取过包袱,掏出银钱付了账。梁东来在一旁拿怀疑的眼神看着他,好似他的银子是偷来的一般。
杜岩自己失笑,可不就是偷来的。
跟梁东来一起谢过施老大夫,出了悬壶药庐的门。梁东来问道:“你住哪里?”
“小人今天刚进弁州,还没找到下处。”杜岩答道。
“得了,送佛送到西,我就再送你去客栈吧,省得你这小老儿半道再昏过去,白瞎了我们小姐的好意。”说着斜他一眼又道,“前面就有家客栈,四五十步远,自己能走吗?要不要背你?”
杜岩忙摆手道:“能走,能走,小人自己能走,不敢再劳动大人。”慢腾腾挪了几步,侧头问道:“梁大人在弁州都督麾下任职?”
梁东来回头看他,一双眼睛一瞬间迸射的锋芒,使这平凡无奇的年轻人突然多了几分威势。
他眯缝了双眼,声音沉下来道:“不要试图打探什么,你安安分分养好伤,哪来的回哪去。我家都督不愿让小姐的好心白费,不代表我不会救活了你,再宰了你。”
回过头又咕哝一句:“左右小姐也不知道。”
杜岩垂下头,暗自叹息。这弁州城果真卧虎藏龙,刚那都督看自己的眼神,似乎看进自己的骨头缝里。现在这年轻人竟也看出自己不同常人,言语上如此谨慎。
梁东来把杜岩送到客栈就离开了。
杜岩于是真的安安分分养伤,他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毕竟吴地之人也不敢大规模、明目张胆来弁州找人。
再说这一路不停换装,故布疑阵,恐怕对手连自己是男是女都没搞清。再乐观些,估计连自己出逃的方向都没弄明白。
他等闲不出门,在房里养了月余,自己感觉都胖了几斤。
无聊时就把斜月弯刀拿出来把玩,这把弯刀长不过四寸,除了刀刃不知是什么材质外,通体用黄金打造。
整体造型是个青鸾敛翅的样子,用镂空手法打造。这样镂空的设计,使这把刀不至于过于沉重。
青鸾眼睛处镶着一粒粟米大小的蓝玉,刀鞘上由细细的金丝缠绕而成的青鸾尾翼图案。
整个弯刀奢华美丽、小巧精致。
最精巧的还是机括设计,找不到机括便无法拔出刀鞘。杜岩拿到刀后揣摩几次才寻到了机括所在。
青鸾脖颈的羽毛栩栩如生,而机括便藏在其中。若不是发现那片羽毛的光泽亮得异乎寻常,他还发现不了其中的奥秘。
但怎么看也只是把设计精巧的锋利弯刀罢了,还不至于让吴王世子耗费偌大精力巧取豪夺。这刀定是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是他一时找不到而已。
杜岩的伤已痊愈,他本来厌倦了流浪漂泊,打算回乡定居,这些日子却又冒出个念头来,打消了他回乡的想法。左右家乡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回不回去都无所谓。
他从夏季初逢展家兄弟,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天气渐渐凉了,树叶纷纷飘落,天地终于多了几分肃杀。
杜岩身上的伤也好利索了。这天起了个大早,跟小二要了热水,把自己洗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打扮整齐下楼用早膳。
等小二上了早膳,他拉了小二坐下。杜岩在这里一住月余,跟掌柜小二都混的熟了,知道这小二在家中排行第三,人称三子。
他摸出几个铜板塞在三子手里,也不拐弯抹角,直接跟他打听:“咱们弁州都督,小哥可听说过?”
“听说过呀,咱们弁州人谁会不知道都督大人。”三子把铜钱收进怀里眉花眼笑说道。
“哦,三子能不能说说都督的事,也让我这乡下老儿开开眼界。”
三子挠头,“多的咱小老百姓也不知道,都督复姓独孤,大名绍棠,听说是京都什么伯府出来的。哦,对了,都督就是当年皇上打东胡时,战死的独孤大将军的嫡长孙。”
杜岩“哦”了一声,记起当年魏国公力拒东胡,麾下主将独孤仲直力战而死的事。心道,原来这位都督便还是忠良之后。
“听说都督是节度使大人的救命恩人,很得刺使大人倚重,咱弁州兵马和城防都是都督在管着。”
“三子可知道都督府在哪里?”
三子瞠大双目,奇怪的问道:“怎么?老伯要去都督府?那可不是咱们老百姓能去的地方,小心给人抓进大牢。”
杜岩哈哈一笑,“只是好奇问问罢了,我去都督府做什么。”
用过早膳,杜岩出了门,打听到都督府的位置,径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