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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珠去寿喜堂的时候,郑程锦已然搬回行思院去住了。
郑老太太精神不太好,哄着老太太吃了碗牛奶粥并几块桂花糕,郑氏仍旧没有出现,她就带着流年走了。
经过正院的时候,看那院里的下人蹑手蹑脚、屏声敛息,沈妙珠小声同流年说道:“你去问问,三姑娘在做什么?”
流年应了喏。
沈妙珠继续往外院方向走去,路上同郑秀珠姐妹撞了个正着。
“小表妹。”郑秀秀感激地朝她笑了笑。
沈妙珠微怔。
郑秀秀往后退了退,到了郑秀珠身后,上一次小表妹带了大姐去卓园,当晚回来,嫡母就解了她的禁,这其中细一联想,焉能不知原委?只是瞧对方的样子,似乎并不想当面言说,她自然不会冒然开口。
“大表姐、二表姐。”沈妙珠看向她们来的方向。
郑秀珠撇嘴说道:“你也是去看大哥?别去了,白费力气。”
“大哥未醒?”
“是这么说的。”
也就是并未见到人,沈妙珠思忖道,这不太像表哥的行事,郑程锦这个人,若是让她安上一个标签的话,就是“好人”。这样一个让身边人都感受到他的好的人,竟然对亲去探望的家中妹妹视而不见,实属异常。
她心里更好奇了。
郑秀珠已经走过沈妙珠的身边,歪了脑袋问道:“你不走?”难不成还要去大哥那里?
见她拧眉,沈妙珠朝她后面努了努嘴:“我等丫鬟过来。”
郑秀珠去看,远远地就见流年走来。
“那我走了。”刚要提脚,又一顿,问道:“你要走了吗?”
沈妙珠愕然,随即想到应该是二舅母同她说了些什么,只是她也不知道要不要走,或许是非走不可吧。
“怎么?表姐舍不得我?”
郑秀珠好似被踩到尾巴炸了毛的猫一样叫嚷了起来:“别胡说,我才不会不舍得,巴不得你走了呢,最多就是舍不得你的东西。”
“……而且,你只是回家罢了。”郑秀珠说完扭头就走。
谁都要回家的!
郑秀秀面色有些为难,不知该跟上去,还是留下来安慰。
流年在这个时候跑了过来。
“就是要走,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沈妙珠对郑秀秀说道。
看她脸色不像不开心,郑秀秀松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大哥伤得不重,听父亲的意思,只是流了不少血,这才有些虚弱。”
“那就好。”沈妙珠表情一缓。
流年看三表姑娘跑走了,这才低声说道:“三表姑娘被关了禁闭,大太太求情也没有用,大老爷说是……说是老太爷的意思。”
看来外祖父是非常生气。
沈妙珠去了行思院,香橼见了她立时说道:“表姑娘,您可来了,少爷都等你好一会儿了。”
她很少来行思院,前几年还未过来,偶尔在书房里探宝一样找寻一些书籍,有地理、史实这类的书。当时的郑程锦还笑话她,年纪不大,怎么尽看这些考究的书。她当时胡搅蛮缠地解释了一番,现在也大约记不清楚到底说了什么,后面在想看书的时候就换了话本小说。好在这个时代,文人较真,哪怕是话本这类的书籍里面隐藏的当地人文俗事都是考据出来的。她就是海绵一样,一点点地汲取里面的信息。
郑程锦的书房,一眼望去,条条框框,非常明显。
只除了那条绢帕。
郑程锦半躺在罗汉床上,本含笑望着进来的沈妙珠,却被她的目光一怔,随即低头,余光瞥见一抹绿,随即苦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他这个表妹天资聪慧,在同嘉和书信往来后,不只一次为她长在郑家觉得可惜。
“表哥何曾想要瞒?”沈妙珠走到床边的绣墩上坐下,上面还有些温热,两位表姐没有见到人,那坐在这里的人就显而易见了。她不过才到,香橼就立时迎了出来,说是瞒不过她,还不如说一直就没有想要瞒。
“表妹以为香橼如何?”郑程锦问答。
沈妙珠微一思忖:“很好。”撇去和郑程锦的那点关系,是个好丫鬟,若是她院中的,定是要凑个四大金钗的。
“我也觉得她很好。”郑程锦目光温柔地看向外面。
沈妙珠顺着视线望去,隔着窗户不甚分明,流年在和香橼说话,似乎说到又去的地方,香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漾开了,像夏日里的朝阳,让人不由自主地眯了眼睛去看得更仔细。她不过是个外人,就觉得她好。郑程锦孤身搬入行思院,盯着期许和压力,碰到这么一束阳光被吸引,好似也没有什么讲不过去。
只是这并不能解释郑程锦的受伤。
沈妙珠问及,郑程锦苦笑:“我若是知道,也就不找上你了。”他知道这个表妹今日必然会过来的。
沈妙珠不解。
郑程锦说了昨日在寿喜堂的事情,他拧起眉心,半晌后说道:“虽家中长辈都道这许是沈家所为,可我想了一夜,总觉得是另有其人。”沈家想要借走沈家女儿,名正言顺,郑家想要把人强留下来,压根站不住脚,何况郑家也就有些臭钱,哪里比得上家大势大的沈家人呢。
他是担心是郑家的敌人,而昨天的事情,同样是个警告。
“但或许另有其他人呢?比如……那个荣珍郡主。”沈妙珠冷然说道。
“你……”郑程锦大惊。
沈妙珠垂目:“表哥有兄长,我也有周家姐姐。”那一夜促膝长谈,基本上能聊的都聊了。
周紫嫣怕沈妙珠懵懂无知,道了沈家不亚于狼入虎口,外面又有荣珍郡主等人虎视眈眈,她虽有心相助,可同样力不从心,并是她自己到了京都也是一团乱麻,还不知道从何解困,只能尽可能地把她所知道的告诉对方。
郑程锦已经冷静下来,他抚了抚额头:“即便如此,我也不敢大意。”
“或许有其他办法。”
郑程锦苦笑:“表妹可知我当日去毛家所谓何事?表哥想你在府里也是有些消息渠道的吧。”
沈妙珠回以微笑。
郑程锦也不相逼,他从未轻视这个表妹,易地而处,换了他,或许做得更多。
“我的出生承载着数代人的希望,许多事情身不由己。”郑程锦解下头上的绢帕,露出下面的白布。“我以为表妹应该懂的。”
沈妙珠没说话。
“既然表哥无事,那我就先回去了。”沈妙珠朝郑程锦福了福身子:“明日要送周家姐姐,还需回去做些准备。”
话落,也不等他点头,沈妙珠已然离开。
香橼从外面进来,脸上全是懊恼的神情:“表姑娘怎么不多坐一会儿就走了,奴婢都还未倒茶呢。”
“看你和流年说得开心,都在说什么?”郑程锦问道。
“是表姑娘院里的似水,她做了好些蔻丹花汁,用不完,正满府的找人用呢。流年问我可喜欢,说送一些过来。”
“那你喜欢吗?”应该是喜欢的吧,女子不都爱美。
香橼果然点头,不过摇头说道:“我可不能涂,少爷的东西都要奴婢打理,不小心沾染到可不好。”
郑程锦眼神复杂地朝她手上看去,指甲一向修得短圆,府中丫鬟皆是如此,并不多奇怪,只是郑家不同别处,并不严苛规定不许在指甲上涂抹眼色。
但香橼从未有。
郑程锦的心口一疼,就听香橼说道:“少爷,你把绢帕拿掉了啊?”
“是啊,少爷也不能求着好看。”
香橼闻言笑道:“可不是,奴婢正愁怎么同你讲呢。”说罢把郑程锦放置一旁的绢帕折叠好重新放入怀里。
沈妙珠走得飞快,流年的脚步有些慌乱,勉强跟上。
到了二门,沈妙珠忽的停下来,胸口微微起伏着。
“姑娘。”流年近前,有些担忧,不知方才表少爷说了什么不曾?
沈妙珠此时犹如海浪中的浮舟,一浪一浪,起伏不定,甚难平静。她不过是诈一诈表哥,不曾想真是同荣珍郡主有关。
她本来早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了。
也是方才突然脑海里浮现这个人的名字,她记得郑氏刚回到郑家的几年,常听金妈妈提起这个人,语气里多是恨意和不满,而郑氏多是默默垂泪。
那些画面太深刻了,十多年了,她仍是清晰记着。
……
香橼小心翼翼地端了药过来。
郑程锦一口饮下,忽的笑骂道:“竟是被套走了话。”
“少爷。”香橼吓了一跳。
郑程锦摇头,心道他方才为香橼之事乱了阵脚。那周紫嫣虽是京都周家的人,可离开京都也不少年了,哪怕同表妹私交再好,也断然不会做出同家人谈论沈家长辈私事的事情。再者,周紫嫣在塘栖一住多年,哪怕不到消息闭塞的程度,可也不能立马知道荣珍郡主的事情。
那一位,可与十年前不同,仿若变了一个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