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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衍一大早来觐见皇帝,卫君言也在,营帐里气氛说不出的古怪。
两人隔得有点远,皇帝在上首,正襟危坐,脸色紧绷,一双眼下的青痕又黑又浓,完全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通常有卫君言在,皇帝心情不美妙是很少见的,苏衍朝下首的卫君言看去,目带询问,意思是皇帝这是怎么了。
秦见深自然也发现了苏衍的小动作,立刻警告地朝卫君言瞪了一眼,只是他本就心里有鬼,一对上卫君言的视线,耳根就不自觉粉红起来,导致他虽然是怒目而视,却没半点威慑力,典型的外强中干恼羞成怒。
卫君言看小皇帝那副恨不得冲过来捂住他的嘴的模样,心里就想笑。
这臭小子紧张成这样,原因很简单,这臭小子一夕之间从男孩变成男人了。
卫君言想着这臭小子惊慌失措地从床上跳起来,好不容易翻出条干净的内裤穿上,在营帐里转了几圈想找个地方把罪证藏起来最后却不得不自己把内裤洗了挂起来的模样,心里就乐得直想笑,十五岁还不算成年,但从今天开始,秦见深这个臭小子,确实是长大了。
那条挂在屏风后面晃来晃去的内裤,以及从后窗泼出去的那盆水,就是最好的证明。
秦见深瞧着卫老三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心里要恨死这个混蛋了,昨晚偷香是偷香了,但那股火烧火燎的难受劲差点没把他逼疯,好不容易模模糊糊睡了过去,醒来平白又给卫老三笑话了一回,要不是卫老三这个祸害,他能这样么?
这其实是人之常情,秦见深又难得有脸皮薄的时候,卫君言哪里会拿这件事来笑话他,见苏衍看过来,便解释道,“就是昨晚没休息好,没什么大碍,衍之你来有什么事么?”
苏衍点头道,“下午秋猎祭祀后启程回京,臣领着兵送皇上回去。”
卫君言点头,秦见深做事不留余地,保不齐有些不长眼的冲上来闹事,有苏衍护送回去,一来可以照看秦见深的安危,二来也能震慑那些别有二心的臣子们。
卫君言想着外面那一堆糟心的官员,便朝秦见深道,“怀玉,拟一道圣旨给我,下午我去大理寺,先把里面关押着的那堆人处理了,此事宜快不宜慢,子渊任大理寺卿,也叫他跟我一起去。”
秦见深听卫君言叫他怀玉,身体连心都酥了半边,微微坐直了些,半边理智勉强还在,“秋猎猎杀了五头老虎,外加二十余刺客反贼,护驾有功,阿言你出任相国一职,拿着相印和朕的圣旨,他们占时还不敢怎么样,你做起事来也方便些。”
每年秋猎结束,都有一批世家子弟入朝为官,直接被提为相国的也有,刚刚死去的前任相国刘卓就是其中之一,秦见深这时候让卫君言接手相国一职,勉强也算说得过去,只是卫君言到底怎么出场合适,还得好好计较一番。
领什么官职对卫君言来说没什么差别,管用就行,卫君言也不耽搁,拿了圣旨,出门找了北冥渊一起,两人便先行一步回京去大理寺了。
营帐里就只剩了苏衍与秦见深两人。
苏衍前段时间刚开了一窍,现在看着心不在焉神思不属的皇帝,又想着这两人之前的种种,一直以来心里的那丝古怪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心悦男子虽是匪夷所思,但也不是不可能。
苏衍神色凝重眉头紧皱,想让人忽视都难。
秋猎以后要大假三天,秦见深想着他估计要好几天才能见到卫老三,就有些提不起精神,他本也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卫老三是他看上的人,见苏衍看着他的目光一日比一日古怪,索性开口道,“就是皇叔想的那样。”
苏衍蹙眉,“皇上……”
秦见深也不管他给自己的皇叔兼臣子掉下多大一个霹雳,慢吞吞道,“朕也不想让阿言做什么相国,朕想让他进宫来顶替四丁。”
卫君言要是顶替四丁,那样就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了,他去哪儿,卫君言就得去哪。
皇帝这模样就不像说了玩的,苏衍背上冷汗都下来了,“皇上断不可如此,阿言能力出众,让他去做侍人岂不是可惜了。”
重要的是进了宫的男人,那就不是正常的男人了,苏衍忍不住看了皇帝一眼,肃声道,“怀玉你断然不能动这等念头,阿言真心对你,你岂可折辱于他!”
苏衍这还是头一次对秦见深严词厉色,秦见深这才想起四丁是个小太监,顿时明白苏衍在生气什么,心说他连卫君言脸上那条疤都介意了许久,怎么可能伤了卫君言,更何况是那么重要的东西……秦见深脸红了红,心知此番是自己失言,坐直了些摆摆手道,“朕只是这么一说,皇叔莫生气。”
皇帝不知想到了何处,目光游离脸色红红黑黑变来变去,明显陷得不浅,苏衍十分发愁,只觉这事比当年巫国百万雄兵压境都难搞。他一方便希望皇帝能摆脱秦家人的诅咒,长命百岁平安喜乐,一方面又知此事确实与江山社稷有关碍,一时之间也不知是劝合还是劝分,憋了半响才道,“皇上你该多与旁人多相处相处……”
先不说卫君言肯不肯,就算两人真的两情相悦,那子嗣怎么办?皇帝要分桃断袖,天下人一人说一句,口水都能把人淹死。
苏衍算得上是皇帝唯一的长辈,这时候责任感一头就压了上来,“皇上多与别人相处相处,说不定事情根本不是皇上想的那样。”
苏衍这里说的别人指的自然是女子。
秦见深一听苏衍的话,心里立刻反驳说他为什么要与旁人多多相处,他就是会喜欢卫君言,如果他会喜欢上一个人,那这个人一定是卫君言,这辈子是,下辈子也是。
根本不会有别的什么人。
他也不想要别的什么人。
不管对方是男是女。
那个人一定会是卫君言。
秦见深这么想,却没说出来,这是他心里的小秘密,连卫君言,秦见深都不会说给他听,更勿论是苏衍了。
秦见深不发话,绷着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与苏衍对视,心说苏衍这下知道阿言是他的人,总该离阿言远点了罢?
苏衍哪里会知道皇帝正拿小人之心度他,他简直不知道靖朝往后该如何是好。
这种事若能劝得动,这世间哪里还有这么多痴男怨女,更何况皇上就没哪次是肯听劝的,再劝也是白劝,苏衍只好转而提点道,“皇上还得注意些别在旁人面前露出端倪,否则不知还要生出多少事端来,对皇上,对阿言都不利。”
秦见深点点头,苏衍又问,“那阿言呢,他怎么想?”
秦见深很想跟旁人理直气壮地说他们两情相悦,不过这谎言一戳就破,还会打草惊蛇,他不想要什么回应,也还不想让阿言知道,像现在这样,对他来说,已经可以了,同进同出,同寝同食,昨晚不还偷了半夜的香么?
只要能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他也一点都不介意卫君言怎么想,能一直像现在这样,那就够了!
秦见深心情不错,便朝苏衍道,“阿言还不知道,还请皇叔替怀玉遮掩一二。”
单恋也单得这么欢的,只能说皇帝实在异于常人,苏衍原本担心皇帝因心中所求会做出些出格的事,现在见他这么想得开,倒是放心了不少,也不再纠缠此事,转而说了些正事,叔侄两人的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
子渊是北冥渊的字,北冥渊算是秦见深现在唯一的亲信,对卫三公子这个人存在的认识,就比旁人多了那么一点点。
碧云山一役以后北冥渊就被提到了大理寺卿,官居一品,统领大理寺。
北冥渊原先便颇有才名,在京城也有根基,由他接手大理寺卿一职,朝堂里倒没什么反对声,只是照惯例干系重大的案件向来都是由大理寺与刑部两司共同审理,禁卫军革职彻查这件事,牵扯面广,单靠北冥渊一人,就算做出了判决,也不可能让天下人信服。
现在刑部尚书牵扯其中,顶着相国头衔的人,就显出决定的地位来了。
秦见深先是暗中找人将卫家三公子卫君言秋猎成果推出去,让卫君言博得了秋猎的头筹,等炒得差不多的时候,再透露出了点要将北冥渊迁到相国位置上来的意思。
北冥渊要做相国的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蹲在凤翔山里过了一夜的文官们又有想法了,北冥渊明摆着已经成了皇帝的亲信,要真让其揽下相国这枚相印,北冥家岂不是要在京城一家独大,若真是这样,那还了得。
这一群臣子生怕皇帝真就封了北冥渊做相国,下午便有人站出来推举人了,意思就是说卫三公子有勇有谋博得秋猎头筹,乃是靖朝栋梁之才,实在是相国的不二人选,还请皇帝任人唯贤,论功行赏,这才不会寒了天下才子想报效朝廷的心。
文臣嘴里的那根舌头比武将手里的红缨枪更厉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如今卫君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三流子弟,过了这些朝廷大员的嘴,一下子便惊为天人能堪大用起来。
若不是他放出话说是想让北冥渊做相国,谁又会关心卫三公子究竟是谁。
秦见深听着这群各怀鬼胎的臣子们睁眼说瞎话,面色阴沉,等苏衍最后也站出来劝他,说了半天,这才勉勉强强答应了群臣的举荐。
随后秦见深便下发圣旨,任命兵部侍郎卫斯年之子卫君言领相国一职,统领六部事宜。
这可算是秦见深登基为帝以来,最为君臣相宜的一次了。
秦见深又照以往秋猎的惯例封赏了参与秋猎收获颇丰的其余几人,领着文武百官举行了惯常的祭祀仪式,这才下令启程回京。
任命的圣旨先一步送去了京城以及卫府,对陈清等人来说,卫君言就是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祖坟冒青烟恰巧走了狗屎运的毛头小子,突然便一步登天万人之上了。
不过人是他们举荐上来的,就算他们心里对这连面也没见过的年轻相国不以为然得牙痒痒,面上却口径一致地保持了沉默,甚至还十分统一的推举新相国全权处理禁卫军一事,这些老狐狸们各自谋划各有鬼胎,一路上倒也安安份份没生出什么事端。
秦见深这一手请君入瓮使得相当出色,效果可见一斑。
卫君言前脚刚到大理寺,后脚就有人递上了拜帖。
北冥渊将帖子递给卫君言,对皇帝这一手阴招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牢里关着的有兵部尚书的小儿子,令尹陈清的嫡长子,还有礼部尚书家的御史家的,五花八门,还有些是世家贵族子弟,这些官员们这档口送来拜帖,定然是想仗着凤翔山举荐之功,讨巧来了。”
剩下的话北冥渊没说出口,卫君言也明白,心说这群人拿他当救星,他也不能不给面子不是。
牢里关着的那些人什么家世背景,犯过什么事,能卖多少价钱,卫君言心里一清二楚,“子渊,把人都领去正厅等着,等人来得差不多了,我再过去。”
北冥渊领命而去,有秦见深在前面打铺垫,大理寺这边就好处理得多,卫君言又将手里的名册翻了一遍,等下人来报令尹陈清来了,这才去的前厅。
对比起这一堂的半老头子,卫君言实在太年轻了,加上他们又不是真想让卫君言出任相国,是以行礼也行得心不甘情不愿,个别几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眼皮都懒得往上翻一眼,没半点来认罪求情的样子。
卫君言也不计较,坐于上首,开口道,“晚辈有今日全赖诸位大人举荐,皇上诸事繁忙,将凤翔山一事全权交于晚辈处置,皇上交代之事大理寺已查清楚了,这些是罪证与文书,列为大人传阅看看罢。”
卫君言说完便示意旁边跟着的小吏官把书简都分别放到官员面前,等着看看这群老狐狸的反应再做打算。
“兹有禁卫军统领刘成,于靖三年一月,挪用军饷中饱私囊共五十二万银有余,罪一等。”
“兹有禁卫军副统领于明,于靖两年九月,以权谋私私械斗殴,至一死一伤,罪一等,贿赂收买吏部官员,妄图瞒天过海,罪加一等。”
“兹有禁卫军校尉陈宜于靖两年十月,私自圈地占地百十余亩,罪一等。”
诸如此类罗列而出的罪名皆是株连九族的头等大罪,每一份竹简背后都附有清清楚楚的罪证口供,铁证如山,绝对没有翻盘的可能,看得陈清等人冷汗涔涔。
卫君言看在眼里,心说前几任皇帝心思都不在国家大事上,这些朝廷大员是翻云覆雨惯了,连犯罪都懒得拾掇痕迹,简直嚣张到了极点。
没人好意思喊冤,卫君言耳根清净不少,等众人看得差不多了,才缓缓开口道,“皇上将此事交于晚辈全权处理,晚辈初任相国一职,此事当真不知如何是好,还请诸位大人指点一二……”
卫君言这话算是给了朝臣吃了一颗定心丸,这些罪名没一个不是抄家问斩的大罪,现在听这意思,是不用掉脑袋了,那真算是劫后余生,举荐这愣头青上来,算是举荐对了。
陈清与其他大臣对视一眼,几人皆是松了口气。
卫君言等着陈清开口。
陈清起身跪拜行礼道,“还请相国转述皇上,臣下教子无方,请皇上宽恕一二,不孝子陈宜所圈之地,所占之财,臣下定当如数奉还……”
陈清说着埋头又拜了一拜,咬牙道,“臣愿数倍奉还,还请皇上念在老臣为靖朝苦劳多年的份上,宽恕犬子一二。”
卫君言闻言看了眼底下跪着的陈清,心说寒门出生却能爬到令尹的位置,陈清果然有些眼色,说得这么爽快,分明是早看出皇帝不想闹太僵,想借坡下驴了。
有陈清开了口,事情就好办多了,卫君言颔首道,“便照陈大人的意思,明日将地契文书以及白银黄金送来大理寺,签了文书便可将令公子领回去了。”
在底下这些人看来,能用银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出钱的数量也是估量着罪行来的,有陈清在前面做表率,每人该出什么公道价,各自心里清楚。
卫君言当这花钱赎罪的昏官当得十分顺手,基本下面的臣子们说怎么处理便怎么处理。
见卫君言也不讨价还价,一副不知事情轻重将这等杀头大罪随意抹过的模样,陈清等人彻底松了口气,心里皆道这新来的相国毕竟年轻,赶鸭子上架,办的都是些糊涂事,不知深浅轻重。
大部分朝臣生怕卫君言反悔,立马便回家去筹赎金来大理寺领人,不过才几个时辰的工夫,案几上堆满了地契房契不说,下面金银珠宝成箱成堆的码起来,实在有些壮观,饶是北冥渊这样从小含着金汤匙长大的,也看得瞠目结舌。
卫君言大概给这些买命钱分了类,银子金子直接给北冥渊拿去筹备军粮,三千万两银钱,足够那十万军吃上几个月的了。
剩下的铺子宅子地,一并交给暗无风,钱滚钱利滚利才是王道,这些钱也不入国库,全归了秦见深的私人财产。
至此,也能占时先解一解皇帝捉襟见肘的困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