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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纯祯扶起了她,思索了片刻,问道:
“瞿继宽刚才进的那个房间是干什么用的?”
胖女人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房间,回答道:
“这个房间里供奉着瞿老爷子的灵位,每日瞿继宽从外面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这个房间里祭拜。”
张纯祯大惊:“瞿老先生去世了?”
胖女人面露疑惑:“对啊,这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张纯祯猛地一愣,七年前?那不正是他们二人分手的那一年吗?难道当时他说的瞿家的危机是这个?但是他为什么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的右手绞着身上的衣服,想到瞿老爷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心里没由来地一紧,随即自嘲地笑出了声,告不告诉她,不还是为了家族的产业要把她甩了吗?
他现在做的可是愧对瞿家列祖列宗的事,他还有脸每天去祭拜?怕是在忏悔求得原谅吧。
张纯祯把脑子里的这些想法都甩开,环顾着别墅里的格局,下意识地问道:
“这房子的女主人什么时候回?”
胖女人有些发蒙:“女主人?什么女主人?瞿继宽还没有成家过。”
这下轮到张纯祯错愕了,难道是已经离婚了?继续问:“那前女主人呢?”
胖女人摇头说:“瞿继宽从没有婚配过,也没带别的女人回家过。”
这句话让张纯祯的心里漏了一拍:“那冯赖仪也从来没来过?”
“您口中的这个冯赖仪,我从未听过。”胖女人的神色不似有假,张纯祯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连忙问:
“那冯家,银行产业的巨头冯家,他们和瞿家没有生意上的来往吗?”
胖女人笑道:“这个我听说过,冯老爷子还经常来看望瞿继宽,两家往来频繁,但是您说的冯赖仪,我倒是从来没见过。”
张纯祯忽然间觉得有些燥热,扯了扯衣领,又问道:
“那巧晚,在这家里,是什么职位?”
“巧晚姑娘啊,比刚才面试时的管事权力还大些,家里所有的琐事都归她管。”
张纯祯有些疑惑:“她没有和吴恺好?”
胖女人抿唇,回答说:“您说的是经常跟在瞿继宽身边干事的那个吴恺?他和巧晚姑娘两个人明着恋爱了许久,但一直没有结婚。”
张纯祯沉默了,她没有想到会在这个家里碰到巧晚,惊喜之余心里不禁有些后怕,她觉得瞿继宽当年似乎瞒了她不少事。
巧晚这样方正不苟的性子,怎么会甘愿在一个大汉奸家做事,并且诶看上去十分地敬重他?她不知道此时是不是应该和巧晚相认,不知道巧晚,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巧晚。
张纯祯走到了自己的寝居室,满心的疑惑让她头脑晕乎乎的,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她的心慢慢冷却了下来,想起了自己身上背负的任务。
眼里闪过瞿家富丽堂皇的装饰,她心底的恨意渐起,当年她悲痛欲绝之际,到达英国继续求学,有意和杜孝纶断绝联系,身上的钱并不多,也不愿伸手找家里人要。
她曾经穷得靠在英国的公园里给人画肖像为生,头两年过得不是滋味,但也慢慢撑了过来,经过她的努力之后,生活慢慢富裕了,担心战火迟早有一日可能或波及到武汉,赶紧将家人都接到了英国。
生活慢慢进入了正规,她对瞿继宽的感情似乎也沉到了心底,可是国内的战事步步紧逼,牵动着她的心,最后得到家人的默许,她回国加入了军统,参加敌后抗战。
没想到从军统毕业后的第一个任务,竟是潜伏到瞿继宽的身边,回国已有两年时间,为了避免遇见他,她尽量在别的城市活动,拒绝听到和他有关的任何消息,没想到他竟沦为卖国贼。
想起和他的种种,她内心的火气便愈重,拿起胖女人刚才私下递给她的枪,走进了别墅。
正准备去三楼卧室的她,发现瞿继宽竟然正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看着报纸品着茶。
她连忙隐蔽到楼梯的拐角处,暗暗窥视着他。时隔多年,张纯祯还是第一次这么正式地看他,发现老天待他真是不薄,岁月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多少年轮,只是锁紧了他眉头,加深了他的城府而已。
张纯祯从怀里掏出手枪,眯着眼睛,对准了他眉骨上的那颗痣,手因为紧张开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忽然!一个身影从门外闯了进来,喊着:“继宽!”
吓得张纯祯连忙收回了枪,有些无力地靠在楼梯背后,满身是汗。
又遇见了一个老熟人,是杜孝纶,没能看清他的脸,但是从他的语气上听来,他还是那个潇洒的自在人。
张纯祯不住地低声喘气,因为过度紧张和惊吓,手上一点拿枪的力气都没有,她靠坐了下来,嘴边扬起了苦涩的笑容,她在嘲笑自己的没用,她知道就算她满心的怨气,刚才那一枪,她也是开不了的。
上峰和她提起这个任务的时候,她本是可以拒绝的,但是她没有,她心里想着,她一定要借这次的机会,将他挫骨扬灰!
可是直到刚才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她同意参与这次行动,无非是想让他悬崖勒马,无非是想要他记起当年的雄心壮志,无非是不想让他死在同僚的手中。
“我们进房间谈吧。”瞿继宽对杜孝纶说道,接着二人往三楼走去。
二人的脚步声敲醒了沉浸在痛苦中的张纯祯,直觉告诉她,他们要谈的事非同小可!
她直到听到门关上的声音,才轻手轻脚地走向三楼,幸亏这个房子够大,佣人不多,一路上并没有碰到其他人。
她深吸一口气,轻贴到门缝边,好歹她也是经过特殊培训的,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们说话很小声,但也没有预料到门外会有人偷听,所以张纯祯勉强还是听到了断断续续的对话。
杜孝纶焦急地对瞿继宽说:
“我昨天偷运了一批医用物资,被日军给扣了下来。”
瞿继宽大惊:“什么?这么大的事,你不和我商量一下就做了?”
门外的张纯祯心想,好家伙,卖国就算了,竟然还发战争财,玩走私?
杜孝纶连忙解释道:“你别急,现在情况还没有那么严重,我把医用品藏在纺织品里面,日军以为是一般的走私物品,扣下来后并没有仔细检查,好就好在那批人准备私吞,没有上报!”
瞿继宽踱着步子,沉吟了片刻:“这样,我给你发个通行证,上面盖上我的私章,就说是我的货,千万莫在耽搁了,速度把它运到北方去。”
杜孝纶应了一声:“也只有这个法子了,我想着你刚刚得到东洋人的重视,不想让你冒险才没有告诉你这件事,没想到最后还是要走你这边的渠道!”
瞿继宽声音加大:“你这是胡闹!我们的同志在北方参加游击战伤亡惨重,急需这批物品,可马虎不得!差点就被你坏了大事!”
……
张纯祯在听到瞿继宽说“北方”二字之时就愣在了原地,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巧晚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待在瞿家了,原来瞿继宽分明就是向东洋人假投诚,他们的身份分明就是和她一样!他们分明就是在冒着生命危险曲线救国!
在知道瞿继宽真实的身份以后,她一时之间十分地混乱,忘了自己身处的境地,转身离开之时,身上的扣子刮到门上响起了轻微的一声“嘶……”
张纯祯咽了一下口水,心想,不好!
果然下一秒就听到瞿继宽从里面朝外面大喊了一声:
“什么人?”
她赶紧从楼梯间张望了一下,发现三楼距离门口有些远,此时下楼只会让身份暴露得更加彻底,她真的是一时大意了!竟然让好奇心驱使着跑到楼上来偷听他们的对话,让她面临着这次行动功亏一篑的危险!
她脑袋里快速地想着对策,忽然看到瞿继宽卧室旁边的那扇白门,心里莫名地一暖,已经顾不得胖女人同她们说的千万不能进这个房间的话了,连忙扭开把手,闪身躲了进去。
刚刚把门关上的呼吸之间,她听到隔壁门被打开了,好险!就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一进去的她,本来急于找躲避的地方,可是却被眼前看到的东西深深定在了原地!
白色勾纹的欧式大床,上面铺着粉色印花的床单,窗帘上满是咖色树叶的花纹,虽然记忆有些久远,可是这些东西时时都存在于她的脑海里,这分明就和七年前她在千川别墅里的卧室一模一样!
连书桌、梳妆台的摆设都一模一样,她鬼使神差地拉开柜子,发现里面的挂着的,竟然都是她曾经放在别墅里没有带走的旗袍。
面前的东西让她太过震惊,她跑到床边,愣愣地看着枕套,隐约可见上面一对老人的轮廓,看上去因为被人睡得太久,已经磨损得破旧不堪。但仍被人珍惜地放在床头。
张纯祯的眼眶一红,心里的谜底忽然间全部被揭开了,她终于知道刚才进门时为什么心里会一暖了,连那个门,都和从前那个卧室的门一模一样!
忽然,一个冷邦邦的东西抵住了她的额头,她猛地一愣,让她魂牵梦萦的声音响起:
“你是谁?”
她听到了手枪被拉开了保险的声音,此时她应该明智地一动不动,但是她却慢慢地回头看向来人,眼里噙满了泪水,嘴唇都被她咬得发白。
瞿继宽严肃的神情在看到这个女人的面庞后,化为了久久无法消退的震惊,连枪都忘了挪开,眼底的肃杀之气淡去,转而被无尽的柔情与思念取代。
两人就这样深深地对望着,女人的泪水不住地从眼眶溢出,在他的血迹流淌,在他的骨里侵蚀,灼烧到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