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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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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月当空,秋虫低鸣。

    岁栖白抱着昏迷过去的荀玉卿下了马车,他的心比风还要冷,比雪还要冰,脸上的表情自然也有着说不出的寂寞。他本就不是个爱笑的人,这会儿更是笑不出来,也许以后他永永远远都不会再笑一次。

    荀玉卿的毒发作的越来越频繁,岁栖白几乎不知怎么办是好,他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想到葛元石的条件,忍不住想到若是时光回溯他会怎么选择,可无论他想多少遍,脑中最后浮现的却都是荀玉卿苍白的笑脸,想起那个“好”字。

    他从不会叫这个人失望,可他偏偏对自己做的一切选择,这般的绝望。

    疏星淡月,苏伯站在门口静静的迎接着小主人,他看着岁栖白怀中的人,忍不住大声道:“药已经一点作用都不起了吗?”他虽然并不喜欢荀玉卿,却是个厚道的好人,自然是不忍心看任何人死的。

    “爹还没有回来吗?”岁栖白冷冷道,他好像比往日要变得更为冷酷,更为威严,也更为无情。

    荀玉卿生命的消逝,也许也正在带着岁栖白的心走向死亡,一个人的心若是死去,感情若是消亡,还有一身顶厉害的武功,这世上便再没有任何事能撼动他,伤害他。

    “哎,是呢,还没有消息。”苏伯叹了口气,凝视着岁栖白憔悴的神情,缓缓道,“小主人,你该对自己好一些,我想,老爷跟荀公子瞧见了,定然也不会开心的。”

    岁栖白淡淡道:“我也很想对自己好一些,但也许我本就该受此报应。”他紧紧抿住了唇,平静的将荀玉卿抱回房中,他怀中的这具身体正在努力的活着。

    肉眼可见的虚弱,毫无遮掩的病容,可荀玉卿还在努力活下去,等着下一次醒来。

    但是岁栖白又做了什么,他在荀玉卿最可能得到解药的时候,亲手抹灭了这个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最心爱的人在痛苦中挣扎。

    苏伯唉声叹气的关上门,仿佛要将这辈子的气都尽数叹完,他忍不住在心里悄悄的想:你该有什么报应呢,要是你跟老爷这样的好人都会有报应,那天底下的人,岂不是该统统死光——呸呸,净口净口,不能胡说八道。

    岁寒山庄没有点灯,众人都已睡下了,只有苏伯提了一盏灯在前头开路,他絮絮叨叨了些闲话家常,岁栖白本不会打断苏伯的,他很少这般无礼的对这位老人家,可这一次他却开了口:“苏伯,我有些累了。”

    苏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他,静静的笑了笑,点头道:“老头子明白。”他虽然明白,却永远也无法感同身受这种痛苦,因为他不够强,也没有像岁栖白这般的爱着一个人,因而这种理解,只是一种同情。

    床很软,被褥都是崭新的,桌上放了一瓶花,刚刚择下的新枝,托着秋日红枫,美得格外风情万种。

    荀玉卿躺在软枕上,他的睡容不但安详,还很平静,仿佛世间的悲欢离合与他划开了一条长长的沟壑,红尘进不去他的梦,他也不必来此红尘烦忧。

    ……

    一梦忘忧。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美,美的东西,往往会叫人忘记它的毒性,就好像是带刺的玫瑰一般。这种毒原先发明出来,是为了解决一个大人物的头痛病,那位大人物因为整宿整宿的疼痛而睡不好觉,因此底下的人为了讨他的欢心,发明了“一梦忘忧”。

    但是再好的东西下重了剂量,也就变成了毒。

    有时候好与坏,也许往往就在一线之间。

    这种毒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不会有人比岁寒山更清楚它的来历,因此这件事虽然麻烦,尽管知道自己前去也许会被拖延些时日,他仍要亲自前往弄清楚原因,可他想得也许太过所以然了,所以非但没有将事情弄个清楚明白,还因此耽误了时间。

    等到岁寒山回到山庄之中的时候,万籁俱寂,唯有一个房间亮着灯,他轻轻推开门,只见到岁栖白如雕像般的坐在床边,荀玉卿的脸色苍白,丝毫不见血气,还未等他开口,岁栖白忽然开口道:“苏伯,我为什么不能选玉卿呢,为什么我做不到……”

    这并不是一句质问,显然也不是一个哭诉,而是极平淡的疑问,正是这样的疑问,却忽然叫岁寒山的心整个揪了起来。

    人家总都望子成龙,可岁寒山却总希望岁栖白更傻一些,更蠢一些,最好连武学的天分都不要太高。一个人越优秀,地位越高,当他的心越善良澄净,他就会越来越痛苦。

    人人都向往光明,因此越光明的人,反而越受苛责。

    岁寒山的手轻轻的搭在了岁栖白的肩膀上,他并没有去瞧岁栖白的脸,而是从怀中掏出了解药喂荀玉卿服下。这解药自然也不能说是解药,而是另一种相反的药,有些人想睡个好觉,有些人却想精神百倍,两样药的药性相冲,用对了剂量,便能解毒。

    “他会好起来吗?”岁栖白喑哑道。

    岁寒山沉默了会,轻轻叹气道:“应当会的,只要他能醒过来,便是痊愈了。”这话说得虽然轻松,但他们二人都不由得想到这段极长的时间,谁也说不好毒性是不是深入骨髓,这解药用来有没有效果,是不是要加重分量。

    世界上说不准的事,岂止是这一件呢。

    荀玉卿自然会醒过来的,他醒过来的还很快,一来是药力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把他硬生生的撞醒了;二来是他也睡了许久,差不多到该醒的时候,加上药物,自然很快就醒了过来。

    这时外面忽然下了雨,雨声滴滴答答的,有些扰人,屋子里点了盏灯,岁栖白与岁寒山正在说话。

    岁栖白这时已经说完了自己在荀玉卿昏迷之后接到了越山河的信一事,慢腾腾的继续说了下去:“我到时,越前辈正与那恶人交手被打伤,我本以为此事应与姑苏之事有所关联,但之后追查下去,意外在葛元石处发现线索。但越前辈以人品为葛元石担保,我便想着葛元石妙手回春,带着玉卿一道去了葛家,但却……”

    原来如此。

    荀玉卿盖着被褥,静静的想:我上次昏睡之后,岁栖白他们也在追查情况,应当是顺着药材追查到了葛元石家中,而越山河又为葛元石担保,所以我才会在轿子里,被一起抬到了葛家,结果葛元石露出真面目来,至于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他也都清楚了。

    “但却发现他狼子野心,那些线索并非是别人冤枉他,是么?”岁寒山淡淡道,“那之后呢?”

    “葛元石用玉卿和诸位侠士要挟我。”岁栖白道,“我问清诸位侠士身上只是迷药之后,便将他杀了。”

    岁寒山慢慢眨了眨眼,忽然道:“你觉得此事,只是葛元石一人做的么?”

    “那倒不然。”岁栖白轻轻道,“葛元石本是想要我做些别的事的,不知为何突然变色,非要我杀了诸位侠士,我想他定然是有同党的。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他们为何要做这样的事,还有姑苏那件事,我原以为是柳剑秋为引我而去,可后来细细查探,却又发觉并非如此简单。”

    他实在有些困惑这之间的联系:“几位被杀的侠士当中全无共同点,姑苏那时还知道是柳剑秋,可此事的凶手却渺无踪迹,定然不是为了扬名……”

    “你有没有想过,越山河为何没有死?”岁寒山耐心听他说完话,忽然站起来走到了窗边,他将纸窗抬开,静静瞧着雨帘,平静道,“许多比他更厉害的英雄好汉都死了,他一个退隐多年的老人却只是受了重伤,葛元石被怀疑时,他也要第一个出来为葛元石担保。”

    岁栖白的脸色古怪了几分,他忍不住想起了荀玉卿同他说越山河不是个好人的事来,不由得问道:“你……是在怀疑越前辈?”

    “我一没证据,二没亲眼见着,谁知道呢。”岁寒山侧过身来微微笑道,“我只是在想,一个受了重伤,又叫多年老友辜负信任的老人家,寻常人定然对他十分同情悲哀,可怜他识人不清,可怜他被挚友背叛,可怜他……这般的无辜。”

    岁栖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他并不是个蠢材,也不是个只会听父亲训话的小孩子,岁寒山说得固然有所指向,可也许越山河的的确确就是无辜的。在没有证据之前,任何猜测与怀疑,都只能是猜测与怀疑。

    “我早年行走江湖同他照过面。”岁寒山淡淡道,“他这人讨人厌的很,我不太喜欢与他打交道。至于他老了之后有没有稍微好些,也与我没有什么关系,我并不太在意,只是觉得他未免太干净了些。”

    水至清则无鱼。

    “不过,若是今日换做是你,我就绝没有半分疑心了。”岁寒山微微一笑,“世上比你还要傻的人,能有几个呢?”

    岁栖白沉吟片刻,忽然道:“玉卿也说越前辈不是好人。”

    “哦?”岁寒山微微一笑,“英雄所见略同,不足为奇。”

    “看来你虽然不太聪明,但好在找了个聪明的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