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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贪婪是无穷无尽的。
正如金蛇为了肉灵芝杀妻一样,他绝不会随意就那么吃掉肉灵芝,而自然,以己度人,他也绝不敢叫任何人知道自己有肉灵芝这件事。要不是荀玉卿这个偷看剧本的,怕是要等岁栖白杀了金蛇之后,肉灵芝才会叫人发现了。
因此荀玉卿对于肉灵芝的存在近乎有恃无恐,唯一叫他焦虑的,反而是柴小木的身体。
不少人都有这样的毛病,越好的东西越喜欢留在最后,谁也说不出为何非要如此,但偏生就是这么做的。
金蛇不但是这种人,还是一个非常贪婪的人,他想要完完全全的得到肉灵芝的效用,直接吃掉太浪费了,可是他不信任别人,因此在如此寒冷的时候,他仍然催动药蛇出门寻觅药草,是为了自己炼药。
待到他觉得成功了,恐怕那条药蛇也要沦为肉灵芝的陪衬。
毒医不分家,金蛇常年与蛇为伍,自身也是练毒的高手,越贪婪的人,对自己就会要求越苛刻。
所以肉灵芝虽然着急,却并不急在一时半会。
“他会出来吗?”
荀玉卿在雪地里找了找,寻捡了一些枯木柴火,凑到岁栖白身边问道。岁栖白很是配合,荀玉卿要他往哪儿打火,他虽看不见,却绝无犹豫。火星刚落上柴堆,岁栖白就把石头一收,淡淡道:“不会,他很怕我,少说要再过几日才敢出来。”
这话自信的很,任谁说来都有说大话的嫌疑,只有岁栖白不会,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眉毛都没有动一动。
“那真是好极了。”荀玉卿微微一笑,将火堆戳了戳,他的手为了翻找雪堆中的枯木变得十分冰冷,便在火边暖了暖,待暖和一些了才去抓岁栖白的手,引着他凑近些好烤火,玩笑道,“你也不怕我是在你衣服上点火。”
“烧了便烧了。”岁栖白竟好似完全听不出这是一句趣话。
荀玉卿唇边的笑意微微一凝,忽然想起来那一日岁栖白与他表白心意时的眼神,再瞧瞧他如今的模样,如鲠在喉,竟不知说些什么好,气氛便倏然沉寂了下来。倒是岁栖白如今眼睛不大方便,全赖荀玉卿帮忙,他虽一直坐在此处,到底有内力护体,体温倒没有流失,掌心十分温暖,因此一碰荀玉卿的双手,便觉奇冷无比。
“他好似有点有恃无恐。”
荀玉卿却觉得岁栖白的掌心烫得很,加上心里头不自在,便帮他压了压衣摆,坐在了旁边烤火,
“他没有理由惊恐。”岁栖白淡淡道,“我上这雪山来没有几日,就觉得双眼十分痛楚,要我临时该学瞎子的剑法,实在是强人所难。可我就是瞎了,他也不敢与我正面交锋,若我要出剑,他就躲回他的窟里去。”
荀玉卿凝视着岁栖白脸上那道狭长的伤,猜测是因何而造成的,声音不由便低了下去:“你又何苦做这个好人呢?人家杀了妻子,为什么非要你管,你……你又不识得人家,却要巴巴跑来受苦受罪,又有几个人记着你的好?你……难道武林盟里头的人全死了不成?平日讨伐魔教喊得倒是气势十足,真正做起事来,却小猫两三只都没有。”
你要是……要是没有那么好,我也许就不会失去你这个朋友了。
“旁人的亲人朋友,想来也是这么想的。”岁栖白淡淡道。
荀玉卿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了,他苦笑了一声,愧疚之心慢慢打心底深处滋生了起来。
要是可以,他实在不想叫岁栖白失望,可是偏偏……偏偏他就是要让岁栖白失望。
“岁栖白……你是个很好的人。”荀玉卿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玉石般的双眸里仿佛有光在闪动,声音有些无奈,“旁人怎么也追不上。”
岁栖白沉吟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可我却不是个叫人喜欢的人,因为你也总是这么想,玉卿,是不是?”他顿了顿,极突然的笑了一笑,有些苦涩,但很平静,平静的几乎波澜不惊,缓缓道,“是我妄想了,你只是……与我不是一样的心思。”
想来在岁栖白的一生之中,这也许是他所说过最为无奈又仓皇的话了。
他不但是个无趣,还是个非常直接的男人,可是这也就是他唯一的缺点了。
荀玉卿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是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每个地方都灌满了泥沙,沉得喘不过气来,他忽然觉得非常非常的累,这种疲倦跟身体是无关的,而是来自心灵的沉重。
“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是找借口说追不上你。”荀玉卿解释道,“我……岁栖白,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往后定然还会有更好的……也许是最好的人,与你最配的。”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适合还是不适合,配得上还是配不上,说到底,不过是不喜欢时为顾及他人颜面所出口的安慰罢了。
岁栖白没有再说话了,他甚至没有再笑,他的眼纹微微皱起,露出一种残忍的近乎不近人情的冷漠来,荀玉卿见过他这个模样。
在他们还未曾相识的时候,在岁栖白将他们当做陆三九的同党用那把沾了水的伞试探的时候……
那时他的神情,就是这样的冷酷而无情。
这种神情让荀玉卿全身发冷,他下意识蜷缩了起来,没人明白,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珍惜岁栖白这个朋友。
可如今……
其实荀玉卿心中也明白,这世上没有尽善尽美的事情,每个人的缘分也是有长有短的,他早明白,但真到了这一刻,仍旧觉得挖肉剖心的疼。岁栖白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荀玉卿心里总是很盼望着自己有这个缘分,与他做一生一世的朋友的。
火堆不大也不小,干枯的木柴在火焰里烧得噼里啪啦的响,荀玉卿烤化了一捧雪水饮了小口,又喂岁栖白喝了些许。两人寂静无声,竟谁也不再开口说话,就好似岁栖白成了一个瞎子,而荀玉卿却成了一个哑巴。
雪山上的天暗得快,没多大一会儿,便只剩火堆这一点小小的光了,空气也自然愈发寒冷了起来。荀玉卿哈了口气,终是忍不住道:“我去再是捡些柴火来。”他身上多少带了些干粮,便又留了一些给岁栖白。
这雪地之中枯枝难捡,再说天暗了,荀玉卿不敢往外多走,只绕了小圈,捡回十几来根小木枝,聊胜于无。
等他抱着柴火回来的时候,地上多了几条被剖开的蛇,岁栖白似乎在烤些什么,荀玉卿刚一走近,岁栖白便将烤物吞进腹中,吞服不久后,他面容上隐隐罩着一层青色,但很快又褪去了。
“你……你中毒了?”荀玉卿低声道,“刚刚吃了什么?”
岁栖白淡淡道:“蛇胆,我中了毒。”他似是一个字也不想再多说,只是闭目运气,打坐着恢复精神。
荀玉卿也不好去扰他,将干粮烤热,用竹筒盛了半筒雪水烤化,慢慢将就着吃下肚去。
“这儿蛇好多。”荀玉卿四下瞧了瞧,只见从一个洞口爬出来了不少蛇,密密麻麻的,看得人头皮发麻,十分恶心。这些蛇似乎是循着火堆来的,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慑于岁栖白,并无一条敢前进。
“下面就是蛇窟。”岁栖白沉默了一会儿,淡淡道,“你别怕,它们不会过来的。”
他现在虽然看不见了,神态却很从容,并无一丝一毫心焦难耐的模样,他的脸上没有笑容,自然也没有温情,好像是冰天雪地里的雕塑,透着锋利的残酷。
可岁栖白说话的语气,却与以往一模一样。
荀玉卿沉吟了一阵,忽然低声道:“我送你到山下去看大夫吧?天一亮咱们就走。”
“不必麻烦。”岁栖白吐纳着,他已经维持打坐的姿势一整日了,竟一点动弹的意思都没有,“再过一个时辰,金蛇就会死,到那时候,我们再到山下去找大夫。”
“这样啊。”荀玉卿点了点头,听从了岁栖白的安排,不知为何,无论岁栖白是在怎么样的情况下,怎么样的状态下,只要他说出一句话来,哪怕是说过一会便要去天上摘星星,也定然是有人信得。
荀玉卿没等多久就困了,他就地躺了下来,枕着手道:“你好了便喊我,我休息一会儿。”
他很快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似乎是将所有的心都放回了肚子里,因此一下子便被睡魔折服了。
又过了许久,岁栖白总算收功了,他身上的蛇毒也被他压制了下去,尽管瞧不见,但岁栖白隐隐约约还是能窥到一点点光线的,便知现在恐怕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
按照他们两人说好的,这时候应当要叫醒荀玉卿到蛇窟之中去了,岁栖白应当喊他醒来。
可荀玉卿才刚刚睡下没有多久。
岁栖白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荀玉卿放在腹部的手,凉得入骨,好似手心里握着一块刚出地窖的冰块。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无声的握到那只手彻底的温暖了起来,这才将手一挪,轻轻推了推荀玉卿的肩膀。
“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