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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新册封的小宫人们都穿着统一的浅绿色的宫服站在前院里,等候各位公公们带他们去学习各个部门的规矩。
前来领走徐意山他们的是昨天在殿里给春公公打扇的小太监,白公公。此人看起来比福公公还要纤细,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据说以前也是在御膳房当过职的,不知为何又被调到了宫人所。
“因为还不知道御膳房的公公们会如何给你们分配,所以一些基本的事情你们都得弄明白。御膳房的工作大致分为:洗菜,配菜,做菜,试菜,送菜,清洁这六个部分。一般来讲,做菜是由御厨负责的,试菜是由公公负责的,剩下的工作你们都有可能做到。不过,对刚进宫的宫人来说,大约会被分去洗菜和清洁罢。”
“请问公公,和我们一起工作的是不是还会有上次大选进宫的宫人和公公们?”慕清迤举手发问。
“嗯。这宫里除了最讲规矩、位分以外,还要讲的就是资历了。你们对老宫人和公公们记得恭敬些。至于宫里的规矩,你们第一天进宫的时候已经学了不少了。这御膳房里,最大的规矩就是不可以偷食御膳,不该你碰的东西千万不要碰。洗菜的时候,记得用新烧的凉开水,至少清洗三次。配菜的时候……”
听了一上午的训话,宫人们都有些乏了。因此午间休息的时候,很多少年都去后院的井里打水冲凉,解乏的同时也能将上午身上出的汗冲干净。
徐意山拎好自己打的一桶水,正想回屋休息,转身的时候却看见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慕清迤在吃一种乳白色的药丸,而这药丸的样子还似乎有些眼熟……
“你在吃什么?”
“哦,这个是养胃的药。今天早上我不小心跟白公公提到我最近肠胃不舒服,可能是刚进宫还不太适应吧,总是肚子疼,白公公就给了我这个。”
“他对你真是不错。正好我最近也有些胃疼,清迤你不介意分我几粒吧?”
“当然不!”慕清迤连忙从白瓷瓶里倒了几粒药丸给徐意山。
“多谢了。这桶水我先帮你拎你屋里去,一会儿我自己再打一桶。”
“不用了,思书,我不习惯中午冲凉的,你先回去吧。”
慕清迤似乎还怕徐意山坚持,一个转身就跑开了,中途还撞到了几个来打水的少年。
徐意山看着他单薄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房间的时候,白韵刚好不在,徐意山正大光明地拿出压在自己包袱最底下的衣服。这是一件雪青色斜织湘水锦料的绣花长袍,本来是淮王让他在面圣的时候穿的,但徐意山觉得太过张扬了。要说这衣服还有些好处的话,就是夹层里有很多荷包,还有就是将来也许能卖点银两。
徐意山从长袍领口的荷包里取出福公公给他的青花瓷瓶,将瓶中的□□和慕清迤给的胃药比对了一下,发现果然和他想的差不多:这两种药丸只是大小略有差别,颜色和形状都是一模一样。
他思忖着,□□比胃药大了一圈,要用水泡多长时间的□□,才能使两种药刚好一样大呢?
徐意山将屋里的两个茶杯都盛好半杯水,藏在自己的床底下。他先放了一粒□□在一个茶杯里,然后再去隔壁的房间借了两个杯子,摆成茶杯在桌上本来的样子。
一整个下午,每当白公公宣布小憩的时候,徐意山都回自己房间的床下侍弄药丸。每当他发现□□过小的时候,就将胃药放进另一个茶杯里,同时也分时间段放进新的□□和胃药。终于,在晚饭时间,他得到了两个完全一样的药丸。要不是这两个药丸分别从两个杯子里取出,他自己都分不清楚。
清理完床下的痕迹后,徐意山就将青花瓷瓶里剩余的□□转移到长袍的荷包里,将两个药丸中的□□丸放进瓷瓶,收进怀里,而将胃药丸放在床上,用左手轻轻覆盖着。直到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到了紧张。
吃完晚饭的白韵很快回到房间了。
“你吃过了?”
“嗯。”徐意山将目光从白韵脸上移开,顺便跷起了右腿。
白韵笑了笑,坐到他身边,在他耳边吹气道:
“昨天晚上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你没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你说呢?”徐意山笑着将右手放到他腰上,轻轻掐了一把。
“哎哟!”白韵佯装吃痛,抓住了腰眼上的手,浑身酥麻得不行。
“等下,”徐意山半扶着软倒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我先把束意丸的解药给你。这样以后没有我,你也可以……”
“哼,我猜你都是有解药之类的东西。昨天倒是忘记了找你要了。”白韵笑得很开心,这样看起来倒是有些单纯可爱。
徐意山从怀里拿出青花瓷瓶,装作倒药,实际上却把左手的胃药丸递给了他。
白韵拈着手里的药丸,左看右看,就是不肯服下。他将药丸塞回徐意山手中,笑嘻嘻道:
“这药丸你为何昨日不给我,害我寂寞空虚了一晚上。我先看你吃一粒,看看有没有毒。”
徐意山一口吞下药丸,装作生气地背过脸去,闷声道:
“你怀疑我便罢了,只是这珍贵的药丸还剩最后一粒了,方才平白浪费了一粒。”
“别气了,一会儿咱们好好开心开心。”
白韵伸手将他的脸扳回来,发现徐意山眼睛有点红。他以为徐意山是气着了,赶忙从瓷瓶里倒出最后一粒药丸,吞了下去。
“好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我去打水擦洗一下身子,我们一会也用得着水。”徐意山没敢看他的反应,夺门而出。
他一步一步走向院中的井边,脑子里全是福公公给他的纸条上写的黑字:
“此毒甚诡厉,中毒者多在半息内七窍流血而死,且无声无息。汝当合理使用此毒,以大局为重。”
皎白的月亮正挂在后殿屋檐翘起的边沿上,清辉洒落在院子里。脚步走在沙地上很容易发出声音,但还好今夜虫鸣声声,掩盖住了许多。
徐意山将手放在水井边上,井里没有月光,黑乎乎一片。他低头看了一会,猜测这井应该很深,只要落下去,便爬不上来了。
他脚步沉重,一步一顿地走回屋子,感觉那口井的阴影一直尾随着他。
白韵已经断气了。双手抓着自己的脖子,眼睛大睁着倒在徐意山的床上。
快速清理完现场后,徐意山先将两张床的床单调换了,再将白韵的尸体放回他自己的床上,盖上被子。他躺回自己床上,也盖上被子,睁着双眼到天明。
“你是如何发现同房的白韵死了的?”春公公盯着他的眼睛。
“回公公话,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看见的。”徐意山跪他和白韵的房间的青石砖地面上,他被命令不能低头。
“你可知道,白韵死了,你的嫌疑最大。你莫不是嫉妒他?你嫉妒他被分到宁详宫?”
这宁详宫是太皇侍戚氏的寝宫,也是皇帝经常去请安的地方。许多小宫人都希望能被分到宁详宫,如果有朝一日能被皇上相中,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小的不敢!小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小的看到白韵那样子也被吓得不行,所以才会惊叫,结果引来了其他人……”
徐意山满脸惊恐,眼泪不断地从不大的眼睛里流出,声音也有些沙哑。春公公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脸上每一个细微的变化。而他身后的福公公,白公公,一个为他打扇,一个为他端茶。
“如果凶手不是你,那会是谁?白韵似乎没得罪什么人。难道是自杀?的确,白韵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他更像是服毒自杀的。”
春公公并没有如愿以偿地从眼前这少年脸上看到一丝放松的表情。少年只知道哭泣,像一只可怜的被遗弃的家猫。
他忽然觉得很烦。这么多年了,宫里每天都有人哭,他早就听腻了。
他完全可以令人好好搜查这房间,查清楚白韵服下的□□的来源和少年真正的死因。但,此时此刻他决定不这么做。
“本来这宫里死个宫人也不是什么大事,也不是每个宫人的死都有原因。这次的事情就算作白韵自杀吧。宁详宫本来也不差人伺候。”
春公公拧着眉头,走过少年身边时拍了一下少年瘦弱的肩膀。
徐意山感到春公公这不轻不重的一下似乎拍在他心上。这一下仿若能彻底击溃他,虽然并不是现在。
白公公摇了摇头,跟在春公公后面出去了。
福公公深深看了他一眼,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白韵之死引发的流言和恐慌没有因为宫人所“自杀”的论断而平息。几乎没人觉得白韵有服毒的理由。
所以很多人看徐意山的眼神不一样了。
“思书,你不要在意他们说什么,反正还有四天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等到了御膳房,大家会渐渐忘记这件事的。”
“你也觉得是我杀了白韵?”徐意山拎着水桶,转身时不小心泼了一些水在慕清迤的衣袂。
“怎么可能!思书,我相信白韵是自杀的,我相信你!”
慕清迤丝毫没有在意被弄湿的衣服,一脸坚定地看着他在这宫里最好的朋友。
徐意山笑了笑,拎着水走向慕清迤的房间。
“诶!思书,我说了不用的!我真的不冲凉!等等我啊你……”
四天的时间很快过去,这批新进宫的小宫人们也要离开宫人所了。这些整体显得有些灰暗的宫殿每三年便要热闹一次,然后重归往日的平静。
徐意山等五人见到了从御膳房过来领人的小太监罗公公。罗公公看起来跟白公公差不多大,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皮肤有些黑,总是佝偻着背。
“咱家这就要带着各位小宫人走了,各位要不要和公公们道别?”
“公公容我去和白公公说几句告别的话。”慕清迤走向站在门口的白公公。
其他几个被分到御膳房的少年也跟着他去和白公公说话。春公公今天没有出现,来送他们的就只有教习他们的小太监们。
徐意山犹豫了片刻,也走到了白公公身边。
他的余光看着也站在门口的福公公,心里希望福公公能给他些暗示。他开始想念福公公的纸条。等离开了这里,他不知道福公公还会不会给他小纸条。他连下个给他纸条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如果没了纸条,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他又是一个人了。
可是福公公沉默无言。他甚至吝惜给徐意山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