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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安安今日并未让知春在跟前伺候,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哭的眼睛肿的跟桃子一般,又正是花一样的年纪,自尊心便是很重的,出了这样的事自觉羞耻的很,哪里还能状若无事的在府里走动。是以屋里只留了梦儿和柳儿,听闻暗六来到后,柳儿便是不屑的翻了个白眼,秦安安却是没有听见一般兀自提笔写字,这便是要故意晾一晾暗六了。
可谁也没有想到暗六竟是自己将门推开走了进来,他这般大的动作放在平日里实在是逾越了。柳儿便急道:“你好大的胆子!王妃没让你进来便进来了,这是哪里的规矩!”
秦安安平时对下人并没有恪守什么礼仪的规矩,暗六几个又是纪凌尘的亲信更是不必如此讲究。柳儿今日如此说话一方面是震惊于暗六连表面的规矩也不曾做,另一方面却是想要替知春出一口气。只是暗六进门之后却是什么话也没说,一张脸上的表情可谓难堪至极,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味。
暗六半跪下来,低下头道:“属下有罪,请主子责罚。”
秦安安依旧不理他,一笔一划的写字,屋中寂静无声,谁也没有说话,连赶到站在屋外的管家和暗三暗二也不敢说话,谁都看得出来秦安安是故意晾着暗六,想着倒也是可以理解,毕竟知春是秦安安的贴身丫鬟,这般被人侮辱就是在打她的脸,秦安安平日里虽然看着和气,其实是个最护短的人,对暗六能有什么好脸色。
秦安安不说话,暗六便也不能站起来,一直到了那屋中的小半柱熏香已然燃尽,秦安安才搁下笔,将那信纸抖了抖晾干装进信封,放到一边。抬眼看向暗六道:“何事?”
这般生冷的语气,暗六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不动,低声道:“王妃,属下为知春之事前来。”
“知春之事我并不知晓,只有柳儿知道。”秦安安淡淡道。
柳儿得了秦安安的首肯,总算是能将自昨日起心中的那一口恶气发泄出来,立刻竹筒倒豆子一般的道:“你如今来找知春有什么用?难不成你以为说几句好话便能让知春原谅你不成?你可别将所有人都当做傻子,以为每个女人都对你死心塌地。知春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可却也是规规矩矩清清白白的姑娘,哪由得你这样折腾?你要是把那对付青楼花姐儿的手段用在知春身上,我呸!”柳儿一激动,便将早年间在庄子上与那些恶奴们对骂的话也说出来了。
门外的管家和暗三暗二都有些不忍的闭上眼,心说柳儿这姑娘的嘴皮子也真够利索的,要惹谁也千万别惹上她才是。不过柳儿的话中却似乎有些别样的意思,大户人家的小姐?这是在讽刺谁?难不成暗六真的在外头还有了个相好不成?
暗六任凭知春骂着依旧一声不吭,管家抚了抚胡子,颇有些欣慰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至少这态度也是好的,女人家总是心软,要是在趁机说几句好话哄哄……。”
“王妃,属下不能娶知春了。”不等管家的话说完,屋中便响起暗六的声音。
沉默,包括梦儿都猛地看向暗六,管家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是哑然不知如何已对。柳儿扶着自己的心口,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莫要说这些话来吓人,你……。”
“王妃,属下不能娶知春了。”暗六又重新说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笃定,清晰地响在众人的耳中。
秦安安慢慢的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所有人中,只有她的神色最为平静,她冷冷的看着暗六,那目光竟是与纪凌尘有些相似。她道:“为什么?”
暗六朝秦安安磕了个头,语气沉沉:“是属下对不住知春,这桩亲事,就算了吧。”
柳儿的眼圈登时就红了,她与知春虽然认识的时间不是特别长,却也是相互扶持走过来的,知春天性天真烂漫,她也把知春当做自己的小妹妹看待。她是亲眼瞧见知春知道亲事的满心欢喜,如今却是从暗六的嘴里说出取消这门亲事,她为知春感到伤心不值,更是恨不得上去狠狠打暗六一顿。她道:“你这人好没良心……。”
“你与知春的亲事,自要你们二人相商才行,你如此行事,知春可知道,她又可同意?”秦安安的语气温柔,目光却利无比,暗六对上她的目光,一时间竟是无从回答。正在沉默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我自是知道的。”
梦儿也跟着朝门口看去,便见知春自门外走来,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娇俏的粉色将她的气色映照得也鲜亮几分,眼睛在脂粉的掩饰下仍旧有些红肿,只是神情却是无比的平静。她走进来径自在暗六身边跪下,对着秦安安磕了个响头,道:“奴婢恳请王妃取消与暗六的亲事。”
她说的如此郑重其事,柳儿想要出声阻止,毕竟成亲之事不是可以拿来赌气的小事,可转念一想,暗六这人如此的没有良心,要如何劝,倒还不如就不开口了。
暗三和暗二已然紧紧皱起眉头,只是有不能进去贸然开口,管家倒是气得直跺脚,一直骂着暗六榆木疙瘩。
秦安安静静的看了知春半晌,才道:“知春,你莫要哄我。”
“奴婢不敢欺瞒王妃。”知春坦然道,她神情大方,语气清脆,倒是和秦安安遇事的模样有几分肖似,她道:“奴婢之前这桩亲事全赖王妃成全,如今却是情分已尽,自然该好聚好散,既然暗六已经主动提出,正好顺遂了奴婢的意,这正是应了好聚好散的道理,只是又要求王妃成全一次,奴婢心中惶恐。此事倒是与暗六无关,是奴婢与他没有成夫妻的情分罢了。”
她这一番话娓娓道来,虽然温和却是字字强硬,竟是一丁点转圜的余地也没有了。秦安安垂眸,众人看不清楚她的眸光,她只是慢慢的摸着白瓷的茶杯盖子,道:“你二人已商量好了,我自然没有说其他话的余地。只是这门亲事自取消后,就如同知春所说的,再无夫妻缘分,过往种种皆是虚幻,从此便做陌路人,各自成亲成家,生儿育女。日后耄耋之年想起,也不过是玩笑一场。”她说的冷漠残酷,令在场的人听着都不由得心中一颤,是啊,本有机会成为最亲近的人,到最后却不过是大梦一场,各自有各自的姻缘,表面上瞧着是无大碍,可日后每每想起,便是一桩痛事,尤其是这两人,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各自还对对方有情。
秦安安轻轻地将茶杯搁在桌子上,一片沉寂中,她这个动作发出的声音更是犹如雷霆一般的击打在众人的心上。然后比这更重的是她的话,她问:“暗六,你可想好了?”
这话中便是含着些警告的语气了,意思便是,暗六今日一旦真的决定要与知春取消亲事,从此以后,秦安安便再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知春了。暗六听闻此话,却是慢慢的垂下头去,从袖中摸出一物,拳头紧了紧,才伸到了知春面前。
知春接过来,那是一枚小小的香囊,上头绣着的正是金鱼的图案,想要取个金玉良缘的好兆头,如今却是物归原主,便也将两人的最后一丝可能给斩断了。知春眼睛中尚且有些晶莹,却又极快的一笑掩饰住了自己的失态,冲秦安安磕了个头笑道:“谢王妃成全。”
柳儿别过头去,只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寻常人看着如此,知春心中怎么想的可想而知。秦安安淡淡道:“好,如你所愿。”她又看着暗六淡淡道:“希望你日后不要后悔。”
暗六神情灰白,一瞬间竟像是失去了所有依靠般,目光甚至有些死气沉沉,哪里还有平日里风流俊俏的模样。管家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暗三和暗二有些不知所措,原以为今日暗六回府也不过是过来认错,到最后便是两人和好如初,谁知道竟会弄得如此局面。两人的神色也逐渐凝重起来,暗六突然提出退婚这也太不同寻常了。
暗六和知春各自离开后,柳儿终是抹着眼泪,知春受委屈,她倒是哭的凶,只道:“这也太欺负人了,王妃……”
“别哭了。”秦安安的目光有些冷,只对一边的梦儿道:“那女人什么来历,可曾查到了。”
“回王妃,查是查到了,不过……”她有些犹豫,便听秦安安道:“查到了就说。”秦安安鲜少有如此冷厉的时候,显然方才知春的事情已然让她心情十分不悦。梦儿不敢隐瞒,立刻就说了出来。
来霖城寻找暗六的女人叫廖梦,暗六还未跟着纪凌尘的时候,是江南江家的六少爷,江老爷当初路过定西的时候,同定西廖家有过一段缘分,那时候江夫人刚刚生下暗六不久,廖夫人也生下廖梦,觉得正是有缘,那一日恰好江老爷和廖老爷吃醉了酒就定了娃娃亲,连亲书都有。不过后来江老爷回了江南,倒也将这事忘记了。二十多年来都未有往来,谁知道那廖梦却突然找上门来。
原是廖家出了变故,廖老爷和廖夫人都已经亡故了,廖家各路亲戚觊觎廖家的财产,廖夫人临走之际便拿出那封婚书,要廖梦前来投靠江家。江老爷是个注重信诺的人,江夫人却是担心自己的儿子贸然娶一个另外的姑娘,恰好廖梦身子又不好,想来霖城寻个名医来瞧瞧身子,顺便与暗六说清楚这桩事情,若是暗六不答应,此事便也作罢。那周妈妈是廖梦的奶妈,也跟着一到进了霖城。
梦儿道:“那廖家小姐初来霖城的时候,与暗六见过一面,暗六也说清楚了,与知春早已有了亲事,廖小姐也很通情达理,只这边的大夫说不宜舟车劳顿,廖小姐边说身子养好了后就回江南去。”
“她说的是这样好,可哪里就回去了,分明就是要抢了知春的亲事,我看也是个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也不知暗六是如何瞎了眼,偏生被这种人蒙蔽了眼睛。”
梦儿还有些犹豫,暗六的性子她自来是清楚的,那个女子所做的到现在为止的确是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妥,甚至称得上是通情达理,可怎么就成了这幅样子?
梦儿看不出来,因为暗卫们做的事情至少和宅院中女人的争斗没什么关系,可女人的虚伪男人瞧不出来,只有女人才瞧得出来。梦儿看不出来的手段,秦安安却能瞧出来,便是跟在她身边久了的柳儿也能看出不对。这女子的心机颇深,一步一步引着暗六到了如此地步,分明就是早有预谋,到了最后,还倒成了知春无理取闹,将自己从中摘得干干净净。
“突然退亲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另娶她人。”秦安安冷声道:“昨夜究竟出了什么事,梦儿,你且去查一查。”
柳儿早已对那个女人恨得咬牙切齿,闻言便是有些高兴的问道:“王妃可是要为知春出气?”
“确实有些太狂妄了些。”秦安安漠然的看着自己的袖角,忽然微微笑了:“将这些手段用在我的人身上,倒是个不怕死的。”
……
城东的宅院中,早晨还是哭泣的不能自持的女子此刻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浅江色的绣兰花棉夹袄裙既不是太过华丽,清雅的恰到好处,又能显出女子窈窕的腰身,若非一边矮胖妇人忧心忡忡的神色,这一切倒也算称得上美好。
周妈妈看向廖梦,好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姑娘,咱们这样做真的好吗?”
“妈妈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廖梦微微一笑,比起早晨的慌乱来,此刻她倒是显得十分镇定,仔细看来,甚至能从眼角眉梢看出几分欢喜的笑意。
“老奴只是觉得,搭上了姑娘的名誉是不是太过严重了些,而且日后若是江六少爷发现了此事,那姑娘又如何收尾,姑娘莫要责怪老奴想得太多了些,姑娘毕竟是老奴一手奶大的,这种事情总还是无法不担忧的……。”
廖梦笑了:“妈妈多虑,那江六少爷聪明伶俐,若非搭上自己的名誉,怎么能如此容易便答应了此事。至于亲事之后,”她似是有些羞涩:“我好好的做一名妻子,六少爷是好人,总会与我好好过日子,这些事情,自然也就不会被人追究了。妈妈可是觉得我手段阴险了些?”廖梦垂下头去,声音便又变得有些伤感了:“父亲母亲已经不再,那些亲戚待我又如此虎视眈眈,我、我也是没有办法。江家这样的人家,要是错过了,舅舅舅母一定会将我嫁给米商儿子做妾的,妈妈,我不想做妾,那个丫鬟,她、她既然是王妃身边的人,总能找到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