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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叫余嫣然先前那么一闹,阿浓再看见秦时的时候,心里就没有那么憋屈了。又见他不仅干脆地取来了纸笔,还帮着虽进食之后恢复了些许力气,但仍没法下床的自己写好了信,少女脸色便更好了几分。
她并不关心他到底是什么人,她在意的是他会不会说话算话放她走。而眼下看来,这个人还是挺识相的。
这就好。
“这信送出去,几日能到安州?”
“快则十来天,慢则半个月吧。”
那么等安王府收到信再派人来接她的话,还要至少二十天的时间……阿浓在心里默默地算了算,又问:“那这信,一定能送到吗?”
秦时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转头走到门口将余嫣然叫进来,然后当着阿浓的面将那封信递给了她:“你一会儿下山回家的时候,找个可靠的人把这封信送到安州的安王府去。”
“好,安州的安王府是吧?没问……安王府?王府?!”余嫣然被白羽气糊涂的脑袋瞬间一清,眼睛也一下瞪得溜圆,“季姑娘你你你——”
阿浓因秦时方才的举动愣了一下,这时才回过神。
“只是有亲戚在那里。”虽说大晋民风开放,对女子没有那么多严苛的要求,可闺阁千金孤身一人流落在外这么长时间,传出去还是免不得会叫人非议。尤其如今婚期将近,阿浓更不想因此事给安王府带来麻烦,所以虽然觉得余嫣然为人不错,这时也只是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余嫣然心思简单,叫阿浓忽悠了两句便不再问了,只啪啪地拍着胸脯表示自己一定完成任务。
“那就劳烦余姑娘了,你请送信之人将这封信交给安王府的门房叶婆子便可。”
“行,叶婆子是吧?我记住了!”余嫣然说着突然浓眉一竖,飞快地转身朝门外抓去,“死胖子,又偷听!”
冷不丁叫人揪住了耳朵,还重重拧了两圈,白羽眼泪都要下来了:“快放手快放手!耳朵要掉了!”
“掉了活该!叫你猥琐!叫你偷听!”
“谁偷听了?我只是恰好路过!死丫头快放手嗷嗷嗷阿时救命——”
秦时的反应是一脚一个踹出去,紧紧关上了房门。
阿浓:“……”
“天冷,总是开门关门容易进冷风,你还病着,不能再受凉。”青年对阿浓眯眼一笑,半点没有受外头两人的影响,显然是做惯了这种见死不救的事情。
阿浓不知为何有点想笑,又想起方才他为了叫自己放心,直接将信交给余嫣然的样子,沉默片刻,到底是偏头道了一声谢。
这人不促狭的时候倒也没那么讨厌。
秦时听罢嘴角一弯,戏谑地问道:“现下能够相信我了?”
阿浓睫毛微动,没回答,只目光清清地看着他:“马上就要过年了,余姑娘找的到愿意跑这一趟的人吗?”
秦时哭笑不得,可却又觉得这样小心谨慎的她可爱极了:“她是山下余村长的女儿,这对她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送信的报酬……”
“不是说回家之后要重礼谢我么?到时候补上便是。”
“好。”阿浓这才真正放下心来,又听外头惨叫声阵阵,她歪了一下头,忍不住问道,“他们俩,总这样吗?”
“嗯,吵得很。”
“白公子好像一直在向你求救。”
“叫他白羽就行。”秦时一边收拾方才用过的笔墨,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不必管他,胖子肉厚,抗揍。”
胖子肉厚……阿浓没忍住笑了一下:“那余姑娘……”
少女笑容如花如玉,浅浅舒展便已是极美的风景,秦时有一瞬间的晃神,片刻才定了定心神道:“那丫头凶得很,白羽对上她从来只有挨打的份儿,你不必担心。对了,我方才烧了热水,你一会儿要不要洗漱一下换身衣裳?”
阿浓眼睛蹭地一下就亮了,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要!”
她生性喜洁,从前在家中几乎日日都要沐浴熏香。京城遭难之后,她先是一路奔波,后来又是雪地逃亡,又是高烧出汗的,身上早已黏黏糊糊难受得厉害,只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处境未明,不敢掉以轻心,这才一直忍耐着没有说。
如今秦时主动提起,她自是不会拒绝。
看着她难掩欣喜的模样,青年心头一动,脑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个念头。
***
虽然因脚上有伤无法痛快洗澡,只能简单地擦一下身子,但换上秦时不知打哪儿给她寻来的干净衣服之后,阿浓还是觉得舒畅了不少。尤其余嫣然还不嫌麻烦地帮她洗了个头,她心中更加愉悦,精神也好了很多。
“今日真是多谢你了。”看着正在收拾残局的余嫣然,阿浓真诚地道了一声谢。
方才按着白羽痛痛快快揍了一顿,余嫣然这会儿心情很好,面对阿浓也不纠结了,闻言头也没抬,只不怎么在意地摆了摆手道:“小事罢了,不必这么客气!”
她举手投足间有一股子寻常女子没有的豪气,且这个角度看过去,她的背影……阿浓蓦然怔住,有些恍惚地想起了自己的闺中密友——广阳侯沈家的三姑娘沈鸳。
那是个天生力大无穷,十三岁便女扮男装随父亲上了战场的姑娘,阿浓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性子相投,感情极好,只是……
广阳侯府二爷,沈鸳的父亲沈浩是天霞关的守将,而天霞关,日前已叫江北王攻破了。
听说沈浩是遭至亲之人暗算而亡的;
听说他死后,沈鸳代父守城,宁死不肯投降;
听说天霞关最后一战中,沈鸳浴血奋战三天三夜,亲手斩杀了千百叛军,最后与敌方大将同归于尽了。
听说……她那英勇无畏不输世间任何一个男子的三姐姐,已经不在了。
阿浓握紧双拳,心口一下子疼得厉害。
“季姑娘,那我先走了,你好好……咦,你眼睛怎么红了?”
余嫣然的声音叫阿浓猛然回了神,她抬头看着这背影与她家三姐姐相似极了的姑娘,想哭,却抿着唇忍住了。
“有点痒,揉了揉,没事儿,一会儿就好了。”少女用力眨去眼底的湿意,低声说道。
“是……”余嫣然刚要再说什么,外头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重重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儿媳妇!儿媳妇!娘来看你啦!快点开门呀!”
阿浓吓了一跳,猛然抬起了头。
“是阿时哥哥的娘亲……”余嫣然也惊了一下,忙起身去开门——方才阿浓要换衣裳,她把房门从里头倒栓上了。
“大娘,你怎么来了?”
“儿媳妇呢?我的儿媳妇呢?”迫不及待冲进门的是个年约四十来岁,外表上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患了痴病的中年妇人——她梳着整齐的发髻,衣衫朴素整洁,面容虽已不再年轻,但依然依稀可见昔日的秀美,尤其那双明亮清澈,格外漂亮的眼睛,更是令人见之难忘。
“儿媳妇?什么儿媳妇?”余嫣然愣了一下,“阿时哥哥还没成亲,大娘哪儿来的儿媳妇?”
紧随秦母而来的秦临闻言,大而明亮的眼睛一弯,伸手指了指屋里的阿浓。
嘎嘎嘎。
他胸前布兜里的小鸭子土豆也仰着脖子,瞪着黑豆眼朝里头直叫。
季姑娘还没喜欢上他呢他就让大娘管人家叫儿媳妇,阿时哥哥好臭不要脸!不过……这也说明他是真的喜欢极了季姑娘吧?
余嫣然五味杂陈地愣在了那,而秦母这时已欢天喜地地冲向了阿浓:“娘的心肝宝贝儿媳妇哟——”
阿浓嘴角一抽:“大娘,我不是……”
还没说完就叫人一把抱住揽进了怀里。
带着凉意的怀抱叫阿浓忍不住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就要挣扎,可秦母却紧紧搂着她不放,还摸了摸她白嫩的脸蛋,喜滋滋地说道:“长得怪好看的,跟朵花儿似的!我们阿时真有眼光!”
阿浓本就十分不习惯陌生人的亲近,秦母的手又带着厚厚的茧子很是粗糙,弄得她不舒服极了,可方才又是擦身又是洗头的折腾了大半天,少女吃完饭之后恢复的些许力气又用尽了,如今根本挣脱不开秦母的手……
阿浓急了,忍不住拧了眉,声音略高地说道:“大娘!我不是你的儿媳妇,你认错人了!”
秦母笑容一僵,终于停下了亲昵的动作,抬头愣愣地看着她:“你……说什么?我认错人了?”
若换做从前,她根本近不得自己的身,即便真的靠近了,也会有人第一时间上来将她拉开,如今……阿浓感受着这陌生人的气息,想着她是个病人,忍了又忍,方才勉强软下声音道:“是,你认错人了。”
秦母想了想,而后连连摇头:“不会认错人的,昨儿阿时带你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说你是他媳妇儿。他媳妇儿……那不就是我儿媳妇吗?没错的,你就是我的儿媳妇!”
阿浓眼皮微抽:“我不是他媳妇,他搞错了。”
秦母眼神怪异地看着她:“自己的媳妇怎么可能搞错?阿时不会这么笨的。”
阿浓:“……”
“我知道了,是不是阿时欺负你叫你生气了,所以你不想认我们了?”见她不说话,秦母突然恍悟似的一拍脑袋道。
“不是……”阿浓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解释。
“你不要生气,不要不认我们好不好?阿时很喜欢你,你走了他会哭的……是了,他会哭的……哭……谁在哭?是阿时?不不不,不是阿时……”原本神色如常的秦母说着说着突然整个人恍惚了起来,而后更是突然一把推开阿浓,倒退两步跌坐在地,双手紧紧抱着脑袋尖声大叫了起来,“够了够了!不要哭!不要再哭了!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放过我!放过我的孩子……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