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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海上的季潮如何猛烈,岛屿始终是一派宁和的景象。
金色长发的魔法师离开了沉睡着的同伴的床前,来到窗子旁,落下一个修长优美的剪影。
沉睡在黑暗中的岛屿,除了远处的灯光便只有魔法植物散发着幽微的萤光。
直到炼金师的浮岛上最后一点灯火也熄灭,声响不再传出,岛屿陷入了彻底的沉寂——纵然巨大的雷鸣与浪涛声在不知疲倦地响着,海兽时而发出悠长的鸣叫,塞壬岛上生活的人也不觉得这有一丝吵闹——他们早已习惯了这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的雷霆与暴风雨,就像中央森林边缘生活的居民们习惯了深夜时分魔兽的长嚎。
魔法师此时才把深墨绿色的窗幔放下,熄灭了散发光芒的魔晶石,任黑暗温柔地拥抱了整个房间。
他像往常每一个在这里度过的夜晚一样,在入睡之前进入一段或深或浅的冥想,精神力延伸到不可知的远方。
但这次的冥想却在深夜时分被他的同伴打断了。
“我睡不着,”林维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床前,并且点亮了晶石,头发随意披散着,眼睛半阖,看起来非常烦躁:“女神一直在我的梦境里唱歌,并且想诱使我回到沼泽。”
果然如丹尼尔所说,他一切正常,并不像会沉眠不醒的样子。
“你醒了?”魔法师看向他。
“我不知道,”林维使劲晃了晃脑袋:“我一点都不想梦见所谓的女神...而且头非常痛。”
“她的意识之前侵入了你的灵魂。”
“也许吧,我驱逐了她......我记不起来,”林维蹙着眉道:“我很困,但是不敢睡着——你愿意让给我半个床位吗?”
魔法师没有拒绝林维,面前这家伙前言不搭后语,让他无法确认是不是彻底清醒。
而事实上,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在说这话的时候,林维已经掀开了被子的一边,把自己裹了进去。
这家伙确实像自己所说的那么困倦,几乎是在下一刻,他就闭上了眼睛,呼吸缓慢而悠长,而委顿的白色精神力懒洋洋地待在淡金色精神力中,许久才重新舒展开来。
季潮时节没有太阳升落,漆黑的天际浮现一缕轻烟似的灰色,这灰色逐渐侵染了整个天空,使低垂的乌云现出形状,闪电降临的片刻不再那么刺目——这些都昭示着白昼已经降临。
“没错,西尔维斯特先生,他们是昨晚出现的——我去把他们叫下来。”
院长先生和阿黛尔老师在今天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这栋小楼的院门前,要求见到两位离奇消失又出现的学生,询问一些事情。
绿袍子丹尼尔登上二楼,来到这两人的房门前,并没有伸手去敲,而是无比自然、理所当然地直接打开了房门:“我说——你们两个可以起床了,西尔维斯特先生正在大厅里,还有林维......咦?”
丹尼尔第一眼看向的是林维的床,这张床此时空空荡荡。
可怜的炼金师心中猛地一紧——他们再一次消失了?
但当他将目光移向房间的另一边时,这种紧张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啊,你......你们!”炼金师难以置信地看着本应好好躺在另一张床上的林维懒洋洋从不属于他的被子里钻出来,并且,这家伙脸色十分不好,眼神迷茫,一副半睡半醒的虚弱样子——然后被魔法师重新按了回去。
可怜的炼金师捂住自己的眼睛,直挺挺后退几步,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这一声门响,倒是让昏昏沉沉了两天的林维终于清醒了。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警惕地看向断谕:“你为什么在这里?你的床坏了吗?”
魔法师从床上起身,穿上外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并没有理会这个质问。
林维环视四周,发现了不对劲之处,讪讪道:“好吧......”
他重新闭上眼,努力回忆这两天发生的事情。
从在独角兽背上睡着开始......
林维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
他下半夜睡得显然不错,所有关节都带着某种懒惰的放松感,手掌也是干燥、柔软而温暖的。
可惜林维现在无法感受到这种温暖,他非常不想直面自己的记忆。
在殿堂里的时候,他能够控制的意识全部在抵抗女神灵魂碎片的冲击,并且在开始时处于劣势。
半夜的时候出于意识被侵占的恐惧而要求和断谕睡一张床,好吧,这也就算了——在殿堂里的时候,虽然记忆不是那么清晰,他也知道女神意识影响下的自己做出了某些极其幼稚且丢脸的事情!
那时的他就像是一个缺乏信任的孩童,或是一个惴惴不安的,一遍一遍索求情人的保证和许诺的少女!
还有诸如现在、过去、将来之类的话语......
等林维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告诉自己,像魔法师那种冷冰冰的家伙,应当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后,他打算起床了——虽然还有些晕眩,但也是能够忍受的程度。
小公爵慢吞吞地披上他的魔法袍,扣好最上面的银色纽扣,打量着房间里熟悉的、让他感觉安全和舒适的环境。
然后,他呆住了。
他看见自己床头,一个极其显眼的位置上,高高贴着一张纸条,黑色的字迹在微微泛黄的纸质上格外鲜明:
断谕是我亲密的好朋友
我要尽我所能帮助他、保护他
并且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他的事情
他像是一个被发现了藏起来的秘密的孩子,或是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的猫,艰难地转动自己变得僵硬的脖子,看向面无表情的魔法师,声音虚弱:“你......看到了?”
断谕“嗯”了一声,声音清清冷冷,听不出情绪来。
林维感到十分尴尬,不过这尴尬并没有维持太久,他的脸皮并不是很薄,尤其是之前在殿堂里已经丢过一次人的情况下——他现在感觉自己在断谕面前已经再没有什么脸可丢了!
小公爵在短暂的不自在之后,迅速地想到了一个既能够缓解尴尬,又能使自己愉悦的,绝妙的好方法。
他嘴角泛起一丝恶劣的笑容,拉着断谕来到了书桌后,拿出一张同样质地的纸来,并将一支笔放在上面,抬头对断谕道:“既然你已经看到了......那么也得写一份才行!假如只有我这样张贴出来,这是不对等的!我想你一定不会拒绝在自己床头上也放置这样一张纸条,以我为主角......”
他原以为这会费上不少口舌,甚至需要自己软磨硬泡一番,但魔法师只是略一思考便淡淡答道:“可以。”
他们共同坐在书桌后,林维看着断谕拿起笔来,笔尖触及纸面,略作停留,然后开始划动。
由于眼睛的缘故,断谕在之前是很少写字的,他的笔迹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但仍然十分清晰有力,带着与昆古尼尔的银刃一般锋锐的寒气,或是雪山冰原上终年不息的北风。
这种难以言喻的肃杀气息在林维的字迹里也有一些,但又被其中贵族式的勾花与连缀所掩盖,平时难以看出形迹来,如今与断谕的字迹放在一起比对,倒是隐隐有种呼应之感。
毕竟自己出身武勋世家,并且在战场上度过了不少岁月......但这家伙却是天性如此——林维侧头看向断谕的脸,他想,如果这人的性格不是这样淡薄,又该是什么模样?
不...不行,这样的人,不论换了哪一种性格,都配不上这样的容貌,他就该是雪山与冰原,无需融化,也不需要鲜花或草木的点缀。
他就这样看着魔法师沉静又认真的侧脸,有些出神,直到书写结束才回过神来。
这张纸上也写着三行句子:
林维是我亲密的同行者
我将尽我所能陪伴他、保护他
并且绝不会做出任何使他悲伤、失望的事情
一年前的林维不会想到,他怀着某种近似玩笑的心情写下的纸条,却会在一年后,被以完全不同的心情去对待。
断谕写下的纸条被贴在了他的床头上相应的位置,林维后退了几步,看着两张相似的纸条,像是目睹了一场仪式——尽管简单,还带着些许少年人的幼稚,但仍然十分庄重的仪式。
鬼使神差地,他问:“在殿堂里......你说的那些话,还算数吗?”
断谕看向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答道:“算。”
林维的目光在对视后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他感觉自己在那一刻心跳加速,一声一声清晰可闻。
他想,自己需要一些时间想清楚......死沼的后半行程出现的一些情绪,有哪些是由女神而起,又有哪些是由自己而起,又或者是女神意志带来的影响还未完全消失。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奇怪。
就当林维打算说些别的什么的时候,门外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听起来不止一个人。
“我们似乎忘记了什么,”林维忽然反应过来:“丹尼尔说西尔维斯特先生想见我们......”
好吧,现在距离丹尼尔上次进来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院长先生可能等待得忍无可忍了。
还好他们现在都穿戴整齐——距离房门比较近的林维打开了它,上来的果然是西尔维斯特先生,他身边是阿黛尔老师,丹尼尔与海缇在后。
西尔维斯特先生并不是个像安斯艾尔老师一样的急性子,他的笑容依然慈祥温和,没有任何要发火的迹象:“看到你们两个安全回来,我就放心了。”
说着,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了几趟——然后被两人身后床头上极其显眼的纸条吸引了。
这位微胖而和蔼的白袍大魔法师读完了两张纸条上的内容,笑容加深了一些。
阿黛尔同样温柔地微微笑着,向西尔维斯特先生赞叹道:“年轻人的情谊真是让人羡慕。”
“没错,”院长先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听丹尼尔说了锐金之谷家的孩子眼睛已经恢复,我原本还考虑,可以允许他们两个分开居住了——毕竟当时是我强行要求两人住在一起的,现在看来根本不用再把两个可爱的年轻人分开,倒是我多虑了。”
听完院长先生和阿黛尔的交谈,丹尼尔表情十分的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