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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谁曾讲过这句至理名言:所有事情的结局都是坏的。
譬如人类从古至今梦想着的天堂从未出现,而对赖以生存的星球的种种担忧,却变成了现实。
恶劣的环境带来了无法计量的可怕灾难,科技的发展,远远跟不上破坏的速度。
这些日子,在像纽约这样的大都市里,每年三百天不见晴日,已经不算稀罕了。
各种各样奇怪的病症,都随着污染席卷而来。
越是在末世,人类越沉迷娱乐。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虚拟机被期待的最大功用也是在娱乐方面。
很久之前,大家在电脑上玩游戏、而后又转移到了手机和vr设备。
如今,吸金最甚的电子产业已经不满足于现有的载体了,它比谁都要期望虚拟机的诞生,从而将人们拖入以假乱真、堪称伊甸园的虚假世界,再赚得金银满钵。
那里天高云淡,绿水青山,丝毫不见充满毒素的雾霾。
那里的资源随便享用,脱离现实的捉襟见肘。
任何人类所能想象到的*,包括性,都能够被轻易填满。
单是随便想想,都足够令我们激动。
所以不需要殷勤的推销、不需要高尚的说辞,自然便有金主上门。
——
是美国当地一家著名电子公司的vp,她和很多同行一样,都在追捧着虚拟机的意义,也愿意作为投资商来为未来的利益做铺垫,可惜竞争者甚多,怪脾气的白庄生并没有选择接住她的橄榄枝。
甚少与商人面对面的我有些紧张,刚坐到咖啡馆里,就急着打听道:“请问一定要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今天我还很忙。”
“杨先生不必着急,当然是对我们彼此都好的事。”金发碧眼、笑容甜美:“听说你是白庄生的得力助手,应该对他的……”
话都不用说完,我就恍然大悟:果然和来之前预料的一样。
看来她是想从我这里购买实验机密了。
“对不起,因为早就签了保密协议,所以付不起这个法律责任。”我慌忙打断她的话,拒绝道:“况且那些都是白教授的成果,我……”
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是你们共同的成果。”
我对狡猾的商人感到无语。
又道:“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看到虚拟机的设计图,这个就是你的了。”
她讲完便推过来张支票。
望着上面对我而言的天文数字,真是很难不咋舌。
但凡事失去底线,就和跳下人生的悬崖无异。
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经过几秒思想斗争,终于还是说出拒绝的话:“真的很抱歉,即使你弄到图纸,也没有办法使用虚拟机,更不可能将它推向商业化,虚拟机和vr头盔完全不一样,况且白教授待我不薄,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迟疑:“可是……”
“真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抱歉了。”我苦笑着站起来:“如果被研究所知道我跟你单独见面,大家都会很尴尬,以后不要再联系我。”
讲完这些义正言辞的话,赶忙逃之夭夭。
这倒不是因为自己多清高,主要是每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
比起短时间的腰缠万贯,我更愿意跟着白庄生在虚拟机的研究历史上留下姓名。
只不过当时完全没想到,这段草草完结的正义,倒成了老师信任我的契机。
——
研究所里总是弥漫着股奇怪的气息。
混合着消毒水味的刺鼻,和虚拟机营养液的香甜。
事实上那种能够维持人体生存的化合物并不需要味道,天知道白庄生为何冒出少女心,要求在里面增加草莓味的香料。
待的太久了,搞得我连昂贵的水果都不再惦记,整日靠着黑咖啡和粗粮面包充饥。
某天正趁着午饭加班加点的时候,白庄生忽然走过来道:“我请你到外面吃吧。”
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好,肯定是有话要说。
想到老师高得吓人的薪金,我立刻起身,决意跟着他改善伙食。
谁知道白庄生却只把我带到楼下的星巴克,将午餐毫无诚意地升级为拿铁和三明治。
我生怕是最近哪里马虎而惹得他想警告我,顿时食不下咽、胆战心惊。
结果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白教授却径直问:“你那天为什么要拒绝?”
“你跟踪我?”我当然有些目瞪口呆。
可这话说出口又想自嘲——白庄生整天都扑在电脑前面,哪有精力去管其它?
果然,他平静地回答:“我不盯着你,也总有人要负责研究所的安全,毕竟掏钱的不是我。”
话到这份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未做亏心事,所以笑道:“因为比起赚钞票,我更想完成虚拟机的梦想,除了老师以外我们的心血也都在里面,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青春都葬送了,不是说背叛就背叛的啊。”
“你们的心血吗……”白庄生端着咖啡喃喃自语道。
那刻我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没预料到自己的胡言乱语会对老师造成什么影响,只是认真说道:“当然了,大家在研究所这么拼命,总不能是简简单单地为了学位和薪水吧?”
白庄生陷入沉思,许久才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
他又问道:“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虚拟机的,无论是眼前的一帆风顺,还是日后有任何阻碍,你也是吗?”
决心这种东西对于太年轻的我而言有点陌生,但被自己的导师表情严肃的看着,除了表忠心以外,也没别的路可走。
我硬着头皮点点头,只盼着他赶快回到实验室去,不要再胡思乱想。
——
本来为科学献身的日子应该一直平静下去的,结果两年之后,却出现了件严重的意外,将万众期待的虚拟机从天上打入了谷底——虚拟机之父白原死了,而且是死在虚拟机里,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出事当天白庄生便赶着飞机回去,没有主心骨的实验室自然陷入了恐慌。
我联系不到他的手机,呆呆地上了半天班,就听到暂停研究的消息。
因为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很多本就憎恶虚拟机的人都开始趁机抗议:这个不够安全的机器不仅会消磨意志,而且会把大家拖入地狱!
当全部身心都曾沉浸在一件事情里,就会变得离不开它。
否则人生难免会显得失去意义。
我在宿舍茫然失措了三天,每天醒来仍旧会打开电脑整理数据,只有如此才能够填满空荡的大脑。
幸而老师的电话姗姗来迟,语气仍旧非常平和:“杨乐,抱歉我离开得太突然,现在美国的项目被迫停止,我回不去了。”
“你还好吧?”我不敢质问太多关于自己的前途,毕竟白庄生刚刚失去父亲。
他不过叹了口气,然后道:“你还想继续研究吗?”
我微怔:“当然。”
“来东川你愿意吗,继续做我的助手。”白庄生实话实说:“但你拿不到哈佛的学位了。”
想到在家里翘首以盼我有出息的父母,内心自然迟疑。
白庄生终于显露了丝疲惫:“你慢慢考虑,如果要继续完成博士学业的话,我会把你推荐给更优秀的导师。”
“不!我要继续研究!”我立刻回答。
比起学校里老态龙钟的教授们,我更信任这个仍旧年轻、却前途无量的天才。
白庄生的语气微微放松:“那好,我会安排你到东川的行程,并负责你之后的生活。”
我连忙答应着挂掉了电话。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黑色的电脑屏幕上跳跃着没有输入完毕的代码。
望向窗外雾蒙蒙的天空,我不由暗想:东川的天又是什么样的呢?
——
很遗憾,当一个多礼拜后我踏上中国的土地,发现那里的污染比起纽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庄生难得有时间亲自来接我,轿车驶过的漫长道路两旁,全是尘埃和灰土。
他明显感到抱歉:“下雨时空气会稍微湿润些,但出门总要戴口罩的。”
“没关系,早就百毒不侵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庄生握着方向盘:“这两天先住在我家里,等大学的宿舍调整好,我给你安排个舒适点的单人间。”
“不用了,还是去酒店吧。”我想到要和他的亲戚们相处,顿时亚历山大。
白庄生看透我心中所想:“没关系,除了我妹妹没别人,她说很乐意接待我的学生。”
“麻烦你们。”我赶紧琢摸着旅行箱里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年轻姑娘。
白庄生慢慢地开着车说:“你是少数几个愿意来中国继续研究的,谈什么麻烦呢?少了大家的帮助,我自己也很难开展工作。”
我瞅向他英俊的侧脸,丝毫看不到至亲离世的伤痛。
就好像白庄生的人生中只有虚拟机这个目标,除此之外的任何波澜曲折,都不值得他有丝毫的动容。
值得敬佩,但又……好可怕。
——
那日拜访老师家,是我第一次见到阿福。
她的全名是白福兮,显然来自《老子》里的著名段落。
在之前,我难免认为白庄生的妹妹应当和他同样优秀而光彩夺目,可是忐忑地进到他的家中,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女孩子,才发现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该怎么形容呢?
阿福就像是在玻璃瓶里绽放的小花,一副全然不曾接触世间尘埃,又与世无争的安宁自然。
望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有点走神,愣了片刻才打招呼:“你好,我叫杨乐。”
“啊,你好。”她的声音很温柔,笑容也很腼腆,等着白庄生将我的行李箱放入客房后,立刻递过来杯温水:“一路辛苦啦。”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异性,手忙脚乱地接过来,脸有点发热。
不得不承认,阿福是个很让男人有保护欲的姑娘。
“谢谢你支持我哥哥。”她非常认真地说完,立刻就转身去厨房忙碌了。
那种脚步轻飘飘的模样,显得不怎么健康。
我摸摸短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对上白庄生奇怪的眼神。
他忽然开口道:“我要救的那艘船上,就只有她一个人,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