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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当日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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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真的要死了。

    江疏晚呆坐在一边,眼见着那羽扇一般的眼睫颤了颤,似乎暗含着对她的浓浓不舍与担忧,可到底,却也是对生老病死的人世无常无可奈何,那眼睫剧烈的抖了抖,却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来,终于终于,还是缓缓地合上了。

    江疏晚握着她还带有余温的手,面上仿佛随之覆上了一层死灰,心口也像是开了一个口子,呼呼地往里头灌风。

    可是她太难过了,哪怕一双手抖得再厉害,心头的悲怆再过浓烈,一时间竟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这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是江城最出众的名媛,被称为无双的明珠,一颦一笑都足够优雅迷人,每一个的神态都像是一帧精心挑选过的照片,美的叫人心惊,令无数人折腰。

    即使是到了此生的最后,年过四十,也是风情曼妙,优雅迷人的。

    医生建议她说,如果愿意接受化疗的话,或许会延迟一段时间的生命,最终还是被她拒绝了。

    她优雅的美丽的一声,到了最后的时光,她还是想漂漂亮亮的离去,想叫自己风华正茂时的样子,永远都定格在所有人的心中,那就很好。

    江疏晚端坐在病床边,腰挺得很直,长发温婉得宜的挽起,是最合乎优雅的仪态,像是母亲希望看到的那样。

    父亲似乎是在外面打电话,声音压的很低,可是那声音再低,却也掩不住他语气里的欢喜,江疏晚在母亲的身前,总觉得无端讽刺。

    他此刻,似乎浑然想不起,当初那个乡下来的自己是怎样对着外祖父许下诺言,会对母亲一生一世好的,又是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如何娶到母亲的。

    伴随他几十年的那个女人此刻正静静地、无声的躺在一墙之隔的地方,而他已经迫不及待的向另一个女人,一脸惊喜的分享她的死讯。

    江疏晚维持住母亲一直教育她保持的端庄得体,用力捏紧了手指,努力叫自己心底的哀恸不要翻涌上来,不要叫自己的悲伤在父亲的眼里显得更廉价。

    可是归根结底,她也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她刚刚才失去了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那种滋味是真正语言难以描述的痛苦,可就是因为痛苦,她反而说不出什么来。

    她很想歇斯底里的哭上一场,很想到外面去狠狠扇那个男人几记耳光,去质问他凭什么这么对母亲与自己,很想去撕掉那对伪善母女的脸皮,叫所有人来看看那对狗男女与私生女,可是到底,她还是克制住了。

    母亲已经离去了,不应该为了这几个贱人搞得她不安——他们不配。

    从母亲去世到现在,已经三天了。

    江疏晚独自坐在街角自己常去的那家咖啡店里,面前是一杯正已经发凉的grandos。

    这家店的名字叫光纪,很有点小资的味道,是江疏晚喜欢的风格,在这里,她总是能奇异的安稳下来。

    可是这一次,却怎么也做不到了。

    就在刚刚,江陵试探着问她:“你母亲已经去了,董氏却还留着,你总不能眼看着她一生的心血荒废吧?你学的是艺术,从小到大对这些又不感兴趣,对于商场上的事情难免会插不上手,不如爸爸找几个人帮你?”

    找谁帮?你那个心思机敏的情人?还是那个长袖善舞的商界新秀私生女?

    江疏晚的手忍不住有点哆嗦,但还是从自己的包里取出了一张名片,它被她小心的收在钱夹里,已经好几天了。

    纯黑色的质地,上头只留了一个号码,以及一个奇怪的纹路,似乎晕染了某种独特的香料,带着极为浅淡的木香气,她轻轻地嗅了嗅,原本不安愤怒的心绪,居然奇迹般地平和了下来。

    这是母亲临终前几天交给她的。

    那时候,她的笑容很温和,不像是要交代后事,倒像是要同女儿就纽约新发布的时装进行一次探讨一样的平和:“晚晚,妈妈要死了,再也没有人可以照顾你了,”她的眼睛有些空洞,此刻却突然泛起了一丝鲜活的色彩,像一块即将燃尽的木炭,突然焕发出即将走向死寂之前的最后绽放,衬托的她的脸色愈发暗淡:“你外公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也只有你一个孩子,董氏这个重担,只能交到你的手上了。妈妈也清楚,这个重担,你是挑不起来的,可是我情愿你把它卖掉捐了,也绝对不愿意它落到那两个人手头去,”她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张名片,缓缓地递到了江疏晚的手里:“我虽然留下了遗嘱,可也只是能维持住大面上的事情罢了,底下是拖延不了多久的,你不是这块料,守不住的。等我死了,你就联系这个人吧,他……会是个很好的……这世上你最后可以依靠的人。”

    江疏晚的手指有点抖,可心里却很稳。

    母亲在外公去世之后独自掌管了董氏几十年,她的手腕之强硬与心思之深沉,都不是江疏晚可以比拟的,她相信母亲的眼光。

    更加重要的是,她情愿母亲识人不明,叫董氏在自己手上被骗去了,也总比自己父亲打着一副温情脉脉的嘴脸,在自己手里夺走母亲一生的心血,去给那对母女要好得多。

    江疏晚定了心,终于掏出了手机,照着那上面的号码,一个个的拨了过去。

    咖啡店里暖黄色的灯光轻柔的撒在人身上,带起了一片温暖的浪潮,江疏晚正对着光纪大大的落地玻璃,一侧是被收拢起来的橙黄色的窗帘,旁边暖绿色的墙,舒适松软的沙发,店里有面满满的照片墙,那上面也有江疏晚的照片,既天真又明媚。

    那时候的她在母亲的支持下去学了舞蹈与绘画,而没有去学工商管理,她满心欢喜的到了这里,在墙上留下了自己的一张照片。那时候,对于自己的选择,父亲也是大力支持的,只是同母亲的支持放在一起,这前后两份支持的意味是全然不同的。

    一份叫她感伤,另一份叫她作呕。

    电话嘟嘟嘟的只响了几声,便立即被接起来了。

    江疏晚莫名的有点紧张,声音也难以抑制的有点抖,刚刚想开口,却先听见了对方传过来的声音。

    好像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的声音既低沉又温和,带着几分柔意的疑虑,像是春日里刚刚好的微风,夏日中恰恰妙的细雨,江疏晚突然觉得心里头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松。

    他似乎也有点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平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江疏晚只听见他用那种好听的声音问:“……是晚晚吗?”

    晚晚,晚晚。

    曾经,母亲也是这样称呼她的。

    就像是被拉开了水闸,江疏晚在葬礼上没有哭,在母亲去世时没有哭,在父亲明面担忧却难掩暗喜的神色中没有哭,可是在此刻,江疏晚突然哽咽了。

    明明只是一个字,她的声音却破碎得不像话:“……是。”

    他似乎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是你母亲叫你找我的吗?”

    江疏晚伸手掩住口,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明明知道对方看不见,却还是点了点头。

    对方好像是能看到她此刻的情状,微妙的沉默了一瞬,又问道:“你家里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所以我只问你一句话。晚晚,现在,你愿意到我这边来吗?”

    他说的到他那边去,似乎并不是指要短暂的安慰自己几句,倒好像是要接自己过去常住一样。

    要过去吗?要相信他吗?江疏晚问自己。

    要选择去相信一个从没有见过,只在母亲话里有一丝踪迹的人,还是继续留在这里,对一切都无能为力呢?

    江疏晚的手指捏在了一起,定了定心,才低声道:“愿意。”

    不是她相信这个从未谋面的人,而是她相信母亲,相信她的判断,也相信她作为母亲对女儿的安排。

    对方的声音微微提高了一点,他的声音很温暖清朗,他说:“晚晚,等着我。”

    江疏晚怔怔的挂了电话,面上流终于露出几分疲累彷徨来,好像魂魄都被从身体里抽走了一般,目光毫无焦距的落在了远处的那盏吊灯上。

    晕黄的,温暖的,透着难言的缠绵与柔情。

    她并没有等多久,有脚步声从她身后传过来,沉稳有力。

    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她低垂着发愣的那只手,温暖又宽厚。

    是那个有点熟悉,又很陌生的声音。

    没有那层电波的干扰,他的声音似乎更加和煦清朗了。

    他轻轻地帮江疏晚把散落的头发挽回耳后,声音像是在喟叹也像是在问候,他说:“晚晚,让你久等了。”

    江疏晚似乎有些愣神,怔怔的没有反应。

    那个人也没有介意这些,只是轻轻地扶着她起身,揽着她出门上了车:“你这几天太累了,不要想那么多,好好睡一觉。”

    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奇异的魔力,江疏晚头脑中昏昏沉沉,眼睫缓缓地眨了眨,终于轻轻地合上了。

    她并不知道,就在自己入睡的时间里,自己已经离开了生活多年的江城,伴随着飞机三个小时的轰鸣到了香港,这座近代极其繁华的城市。

    窗外的夕阳像是橘红色的橙光,带着像是大朵大朵的花一般的云霞,散散落落的堆在了天边,既绚丽,又曼妙,像是油画的浓墨重彩,江疏晚刚一睁眼,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明丽的景儿,不由得看呆了一瞬。

    她的脑袋有点混沌,见了自己身下的雕花木床,脑子里仿佛是一道闪电划过,猛地坐起身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稍微有几分暗,江疏晚慌忙掀开被子看了看自己的周身,见着衣服完整,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无声的松了一口气。

    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突然发现,在一侧的窗边,还坐着一个男人。

    可是他一直都没有出声,江疏晚也是到了现在才发现他。

    是那个去光纪接自己的男人。

    他的脸正对着窗外,修长有力的手指还捏着一只高脚杯,里头是色泽明透的红酒。

    江疏晚这个角度,也只能看到他挺拔的腰身,笔直的双腿,以及一个极为好看的侧脸。

    似乎是感觉到她起身的动静了,他缓缓地转过脸来,目光准确的落在了她的脸上。

    不同于侵略性十足的身材,他的面容生的很温和清俊,是那种一看便会心生好感的容貌,也是一种不会引起人反感的容貌。

    虽然衣服还穿的工工整整,可江疏晚还是轻轻地将被子拉到了自己胸部以上,微微皱起眉道:“先生,贸然进入一位女士的房间,你太失礼了。”

    他微微一笑,像是夏日里舒朗明阔的云:“你大概还不知道,这是我的房间。”

    江疏晚也轻轻笑了笑,不同于他的温柔无害,她的笑容里头却添了几分滑稽的意味,她问道:“所以,你就可以理所应当的留在这里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反问了一句,随即才道:“你不必对我这么防备的。”

    江疏晚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道:“我已经很久没有睡的这么好了。”

    他手里头的高脚杯优雅而轻柔的摇了摇,杯中的红酒旋涡一般的荡起了几层涟漪,sassicaia的香气在空气中散发开来,他的笑容像是外面的夕阳一样的柔和:“这不是好事吗?”

    “不,”江疏晚看着他,目光锐利:“我想,大概是安眠药太好吧。”

    听了她有些质问的话,他面上的笑容并没有消去半分,只定定的看了江疏晚许久,才轻轻地问道:“你母亲……之前没有同你说过我吗?”

    提起母亲,江疏晚的神色倒是微微缓和了些,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的尖锐,道:“没有,我是在她临终前才知道你的。”

    “我就知道……”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将那只高脚杯送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面上微微一笑,道:“其实,这是我同你母亲的一个约定。”

    “约定?”江疏晚有点疑虑,那对极为清美的眉轻轻地蹙起了一个弧度:“……然后呢?”

    “关于这个约定,其实,你只需要知道两点就足够了。”

    江疏晚看着他:“是什么?”

    “第一点,”他将身体靠在一侧的衣橱上,声音懒洋洋的,目光却真挚的灼人:“我叫魏桐秋。”他看了看江疏晚的脸,慢慢的、认真的道:“你要记住这个名字。”

    江疏晚问道:“为什么?”

    “因为,”魏桐秋慢慢地走到酒柜前,将那只高脚杯扣在了上面,轻声道:“从你母亲将我的存在告诉你,你联系我并且愿意来到我身边的身边之后,我,就是你的丈夫。”

    江疏晚大吃一惊,心里头的荒谬感难以言表,惊诧道:“魏先生,你……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我们现在可能还不太熟,”魏桐秋低声道:“你还不够了解我,之后你就会知道,我这个人,其实从来不会跟人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