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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晓夏此时才发现,夏妃那身衣裳,竟是她当初大费周章为夏妃设制的。
可她没有心思计较这些,夏妃站在石台上,身后夜色无边,再退一步便是十丈高渊,喻晓夏看着胆战心惊,忙叫她当心脚下。
夏妃恍若未觉,向她招手道:“很好玩呢,喻师妹一起来?”
夏妃的举动在她看来,委实癫狂至极。那石台这样危险,即便不管夏妃死活,她自己也很怕死啊。何况她心底有感知,此时与夏妃若有肢体接触,实在不太明智。
如烟站在夏妃身旁,冷眼旁观,一点没觉得有何不妥。喻晓夏不好对夏妃出言不逊,只呵斥如烟道:“你当的什么差,还不赶紧照顾好你们主子!”
说完,她心底的不安扩大,也不再管这一主一仆如何,转过身便要离开。
夏妃打眼望了望,浑天仪下的两位男子正低头谈论着什么,她对着如烟勉力笑了笑,压下心中的恐惧,对那个离开的背影凄然叫道:“你为何要下此狠手——皇上,救我——!”
听见夏妃的声音,喻晓夏暗叫一声不好,回首时,便见夏妃满含深意对她笑,张开双臂倒了下去。
她立时跟着跳了下去。
几近同时,皇帝的声音响彻夜空,“十一!”
喻晓夏并不是大发善心,也没有不自量力。夏妃看着她得意笑时,她豁然开朗。
先前夏妃与她商谈根本就是幌子,意图便是要麻痹她。
等到这一刻,即便她没有碰夏妃,但皇帝与宁王相距甚远,根本不会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而唯一的知情人,只有如烟了,到时如烟一口咬定是她推了夏妃,她能如何辩解?
若夏妃身受重伤,即便与她无关,她做为天影,没有保护好皇帝的妃子,也是难辞其咎。她如今唯一的出路,只有将夏妃救下,只要此事不要闹得太大,到时自有办法解围。
所以皇帝在身后喊她,虽然她的心也随之动了动,但仍然义无反顾跳了下去。她不想到时候,还得求着他饶恕她,她想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将这件事情变得不那么糟糕。
猎猎的风声呼啸着,喻晓夏绿色袍裾被大力吹拂,带着英姿飒爽又凌厉的味道。
对于她能跟着跳下高台,夏妃震惊不已,身子在急速下坠,这种紧急时刻,夏妃也没有多余的心思掩饰,“怎么是你?”
听夏妃的语气,这样嫌弃她,莫不是在等皇帝出手相救?喻晓夏揽过她的腰身,于半空中蹬上墙壁,几步间借力运功,凌空飞身而上。
抽空瞧了夏妃一眼,见夏妃面色紧绷,双手却牢牢抱住她,她轻笑着嘲讽,“夏妃真是好胆识,卑职好生佩服,不过皇上不得空,卑职替他带你上去也是一样,毕竟卑职与皇上这样不明不白也很久了。”
话毕,还恶劣地冲夏妃笑了笑,果见夏妃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
夏妃心气翻涌,先前只是猜测她与皇帝有私情,却着实没有料到,她承认得这样爽快。
喻晓夏没有精力与夏妃周旋,即便她轻功卓绝,两个人下坠的重量,也着实令她费力。她身体倾斜踏着墙壁,地面上的石兽飞速远离,一瞬消失在夜色中。
巨大的浑天仪出现在头顶,她打起精神来,用了十二分的力气,一掌将夏妃推了上去,听到夏妃发出吃痛的闷哼,她笑了笑吹着额前碎发,伸手挂在石台边沿,并不着急上去。
喻晓夏理着思绪,想着不对劲的地方。
她以无颜的身份进入未央宫时,夏妃刚入宫不久。许是北尚人生长在草原,心性豁达开朗,那时的夏妃心思并不深沉,喜怒哀乐也不会怎么遮掩,连她都能一眼感知,尤其对人接物,不会如此含蓄隐晦。也万万没有这个魄力,如此破釜沉舟跳下司天台,连命都不要了。
为了一个男人,连命都不要了。这是何必呢,她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或许在夏妃的谋划里,皇帝定会相救于她吧,而此等危急关头,最适合培养感情了。无怪乎见来救的人是她,夏妃这样气急败坏了。
其实仔细想来,夏妃今夜的行为,实在出人意料。
在这深宫里过日子,大抵都会变吧,她自己不也是吗,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头顶人声不绝于耳,直到宁王唤她,她才应着声,飞身上了司天台。
夏妃被如烟搀扶着,颤抖着身子,显然害怕极了,忍住眼泪的样子,坚强地令人心疼。宁王凑上前问她如何,喻晓夏直道没事,眼光搜寻一圈,便见皇帝默然立在一旁,他身后的灯火太亮,反倒看不清他的表情。
顾不得他怎么想的,也不知夏妃有说过什么,她解释道:“皇上、王爷,适才夏妃在石台边沿走着玩,卑职没有多加注意,夏妃不慎掉下去时,便没有第一时间察觉,虽然卑职倾尽全力将夏妃救了上来,但还是卑职看护不周,请皇上责罚。”
其实很想说明是夏妃自个跳下去的,但若太后知道了,夏妃指责是她下的手,她又要想方设法证明是夏妃自己做的,这件事便没完没了。
还是先保住自己再说吧,即便她说出真相,他们也难以相信罢!
如烟面无表情望着她,夏妃冷着脸就要发声,喻晓夏抢在她前头,直截了当浇灭了她们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笑问道:“皇上出行,周围都有暗卫随行吧?”
简直明知故问,她自己便是暗卫,何必装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假惺惺去问皇上呢。夏妃内心冷笑,面上却柔声道:“谢谢喻师妹了,臣妾无以为报,今日与喻师妹一见如故,想请喻师妹上未央宫留宿些时日,好好招待一番,还望陛下恩准。”
喻晓夏忙表示不可,“多谢夏妃娘娘的美意,可同僚都在浴血奋战,卑职怎能贪图享受,卑职只愿一心一意保护皇上。”
李衍本在一旁默默生着气,听她此言,倒是忍不住哼出声,“你回去好好歇着吧,照看好你主子,再请御医看看。”
随口吩咐完,皇帝便不再多言。
夏妃心内几欲吐血,今天这一招,哪里是双管齐下,简直竹篮打水!她忍住声气望向如烟,如烟面无表情低了头,夏妃只得瞪了喻晓夏一眼,再泫然欲泣道谢,一步并做三步走,慢慢离开了司天台。
直到她迈下台阶,皇帝仍旧没有追上来,夏妃终是心如死灰回了未央宫。
夏妃走后,宁王也很快被打发走了,即便宁王走得如夏妃般不情不愿,还一步三回首,那两人站在广阔的天幕下,瞧不见任何端倪。
偌大的司天台上,便只剩她与皇帝两人了。喻晓夏想起对夏妃说过的气话,没来由地紧张,干笑两声道:“卑职救了您的妃子,您该如何赏我啊?”
“你想朕如何赏。”皇帝有些好笑地问她,总算不再沉着脸了。
他今日的着装很隽秀,头戴束发银冠,内里见不着穿了什么,外套白色交领曲裾深衣,配着黄、黑两色相拼的宽腰带,站在浑天仪旁,身后便是灯火繁华的城间夜景,高空中浩荡的风袭来,将他的广袖向她吹拂。
她认真思索起来,想让他将四季楼赏给她,又觉得不妥。眼前黑影欺身,男人长臂一伸,广袖笼罩而来,便将她箍进了怀里。他身后的万家灯火在地平线上晃动,仿佛整个天地都移了位,她攥紧他腰间的黄色玉环宫绦,心不可抑止加快了速度。
男人在她耳边低低叹息,“简直胡来,以后别再如此了,听到没?”
她自是在保证自己无恙的前提下,才会毫不犹豫去救夏妃,她下意识便想反驳,可他将她抱得很紧。
她发觉上次没有反抗他,似乎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他如今倒是抱得越发顺手了。
高傲的男人向你服软,其实不是什么好兆头。尤其在他有些想法的时候,她昨夜费心安慰他,实在是大错特错。
可她吐纳气息,却发觉他此时确实真心实意在关切她。不管以前如何,不论未来怎样,这一刻在他怀里,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一次就好,就这一次。
她的手在他身后放开后握紧,握紧又松开,而后慢慢抚上他的背,第一次回应了他的拥抱,轻轻应了一声。
身后的小手轻柔无声,李衍却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他牵了唇,略微松开手,将她转了个身,双手自她腰间绕到前面,紧了紧,便将人自身后抱了个结实。
皇帝的心情霎时变得很好,总算没有旁的人来打扰了,他领她看广袤的星宇,“那儿是天顶和南北天极,称之为子午圈,若天体经过子午圈,便是中天,几个时辰前,离我们观测天顶最近的一次,便叫上中天。”
他说着又解释道:“以我们观测者为中心,便可称之为天球。”
喻晓夏尴尬地发现,皇帝确实要看星星,却不是诗情画意谈情说爱的那种。而且她看待皇帝也很狭隘,他并不是寻常的迷信,而是真正对天文有所研究。
可是她并不懂啊,她又想起了十分重要的事情,只得期期艾艾打断他,“皇上,我突然想起来,我代公主送桃花酥去长春宫时,在路上有遇到过首辅大人。”
纪首辅与他是什么关系,不用她多说,他应也知道她要说什么。
李衍回道:“朕知道。”
知道纪延德那日有进宫,还是知道幕后黑手是他?
她不知怎的,竟能明白他是指的后一种。朝廷政事她不多问,却忍不住暗自感慨,纪延德该是被皇帝逼到了什么境地,不惜使出这样又狠又没品的招数。他在警示皇帝,狐狸急了也会什么都不顾,若皇帝继续下去,很快便会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许是不满意她的走神,皇帝捏了捏她的脸,又兴趣兴味盎然为她介绍起了目视星。
她听得云里雾里,心道你看星谈天文,我脑子里却只有星座运势,若说出来,皇帝不知会觉得乏味至极,还是让她仔细解释呢。
就是这样,基本的闲谈都无法交心,这种感觉宛如高山仰止,不可企及。是了,虽然她一直称是皇帝在纠缠她,可她心底是不自信的,他的喜爱能停留多久?她无法揣测,也不愿以身犯险。
两人离得这样近,之间却有浩瀚而无形的时空隔绝,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明白,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她带着试探问:“灵台丞说天有异象,若真有人自异世而来,陛下该当如何?”
李衍怔了怔,而后浮起不以为意的笑,“这些东西是父皇教我的,他说天地、四季、生物的运行,决定了人最基本的生活规律。任何天体的变化和异常都影响着人类的生活,父皇告诫我要有坚定的信念,掌握江山远远不够,还要对世间万物怀着敬畏之心。”
他说着,话锋一转,“若真有人自异世而来,朕倒是乐意至极,还会为它特意打造一座铁牢,将它圈禁于此,然后慢慢研究,那一定很有趣。”
她心底一寸一寸变得透凉,皇帝摸了摸她的头,问她是否冷,要不要回去。
回到他的宫殿吗,她不愿意。她央他再讲些,他便饶有兴致为她指了长空,讲他所了解的一切。
皇帝从未如此健谈过,他的眼神明亮如星,即便肉眼无法看得更明晰,她也能沉浸在他描绘的万古星象图里。那里有日月、星辰、白日、昼夜,山川,河流、花草、树木。
娥眉月悬在西方,星辰将天际密布,这一刻,宛如昼夜更替,又如银河亘古,世间诸物光速褪去,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