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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往天牢的途中,喻晓夏便见到了晴衣。
晴衣的衣着整洁,并无受刑的迹象,可晴衣神情恍惚,整个人浑噩不已,连她到了都没有发觉。
面对一袭月白长衫的男人,她忍住了无礼的质问,抱拳行了个礼。
宁王轻描淡写几句,略过了无数人的倾力排查。
桃花酥里的毒|药来源已查明,并不是宫内之物。且因晴衣食量很大,公主听说后很欢喜,这几日特意调了晴衣进长乐宫,所以没有机会接触宫外之人的晴衣,不可能得到这个毒|药。
喻晓夏听后很感慨,皇帝亲办的效率着实高。上次宁王遇刺,他只花了两日,便将北尚奸细一网打尽,只有最后与她交手的那人,不知所踪。这次发生的中毒事情,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便已着手处理,不知真正的幕后黑手,他是否也已知晓。
不过这些事情,她没有精力思索,晴衣的嫌疑被洗清就好,她与宁王告辞,便想带晴衣先行离开。
宁王拦住她,很为自己不屈,“还未行刑,本王便及时将她放出,她如今这个模样,可不是本王对她做了什么,倒像是对刑罚有什么阴影,你不感激本王便罢了,怎的还疑心本王。”
喻晓夏说没有,“王爷误会了。”
“哪里误会,你眼里全是控诉。”宁王一把抖开折扇,隔空对她扇了扇,“不知是控诉本王,还是控诉皇兄呢?”
她心底是都有的,堂堂王爷去天牢接人,接的还是一名普通宫女,如此屈尊,难保没有什么阴谋。
晴衣却忽而惊醒,两手猛地箍住她胳膊,力气大得令她吸了口热气,“你没事吧?”
晴衣迟缓地摇头,宁王在旁说许是受了惊,喻晓夏噢了声,便听晴衣拖着粗嘎的嗓唤她。
“无颜……”晴衣眼眶里泪花闪闪,没一会儿便掉了下来。
早料到晴衣会认出她,却没想到会这样快,再掩饰也没用,她索性承认了,“你怎么认出我的?”
“眼睛。”晴衣的手圈着她胳膊来回,似极喜欢这样亲昵的接触,又道:“这样美的眼睛,只有你有。”
这个答案真是在情理之中,晴衣一贯不吝啬对她这位恩人的赞美,她倒没觉得什么,宁王听后却笑出了声,“十一,你施了什么法,令他们这样欢喜你。”
宁王的话很莫名,除了晴衣闭着眼睛都能对她一顿夸赞,哪里还有人觉得她好看?
莫非皇帝与她的私情……呸,她怎么用私情这个词。喻晓夏拱手道哪里哪里,“哪有什么法,大概是人格魅力所致,对吧?”
她说着望向晴衣,晴衣自是配合点头,宁王被她的厚颜震住,而后大笑不止,连连称是,拜服道:“这样的人格魅力,只十一你有。”
喻晓夏被宁王取笑得有些讪然,宁王却顷刻收放自如,命身后侍卫将晴衣送回去。
晴衣抱着她不撒手,不愿独自离开,侍卫腰间的佩刀在夜中沉默,喻晓夏心中涌出不大好的预感,安慰了晴衣一番,并表示得空一定去看望她与阿嬷。
晴衣听到她说起魏阿嬷,表情有些不自然,得到喻晓夏再三保证会找她后,才随侍卫离开。
一行人的背影,很快消融在夜色中。
宁王视线回到她身上,温雅的面容上带着认真,“本王想与你讲一件事,你可愿意听听?”
喻晓夏默了默,嬉笑着回,“如果可以的话,卑职能否不听?”
宁王给她讲了段故事,她心底很抗拒,但是又止不住好奇。回乾吟宫的时候,宫道里的更声已响到亥时。
她本以为皇帝为处理下毒一事,或许会在暖阁通宵达旦,可进入后殿寝室,绕过古龙纹棂花镉扇门,却见皇帝在案榻上挑灯阅折。
喻晓夏上前接过灯剔,道:“我来吧。”
李衍看了她一眼,见她安静拔动着灯芯,昏黄的烛火在她脸庞流连,他的眼里仿佛只有那张明灭的面容,极为悦心的感觉涌上来,他牵了唇,复低头批阅案上奏本。
殿外蝉鸣阵阵又起,喻晓夏探耳听了听,果然不一会蝉声大作,而后骤然沉寂下来。那是有专人侍赶,为的是不扰圣安,可屋内的正主,却并未消受到这一番好处。
景德十一年先皇驾崩,刚满15岁的太子李衍继承大统,时局不稳,太后为稳定朝政,让少年皇帝迎娶了当朝首辅千金为后。
以上这些,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宁王与她讲的故事,却是其中鲜为人知的隐情。
李衍登基那一年,不过十五岁,他知晓身上担了怎样的重负,每日除了向首辅及太傅学习怎样处理朝政,念书习武也从不落下。天资聪敏不可怕,可怕的是天资聪颖还不要命的勤劳刻苦,半年后,他已将这皇帝当得有模有样。
那天到了先皇祭日,皇帝独自去先皇居住过的寝宫,却发现那宫里向来活蹦乱跳的猫,竟然死了。他察觉有异,第二日带钟昊然去检验,那宫里的墙内,果真被砌了一种毒。钟昊然说那是宁夏一族的秘药,无色无味极难察觉,若放置在室内,居住之人的身体会中此毒,但几乎没有任何中毒反应,得三年五载,才会因此毒耗尽精力而亡。
据说先皇因年少征战受伤,身体本就不好,驾崩时也没有异常,所以谁都没有想到,先皇的死因,竟是因中了这种毒。钟昊然说此药极难得,而能在皇城出入,且只手遮天的,只有当时权倾朝野的辅政大臣纪延德了。
倾尽心力教他治理国家的人,竟然是杀害他父皇的元凶,这个真相将少年皇帝的认知颠覆。好在他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知道真相后,按兵不动,静心筹谋,如今终是已皇权大归。
皇帝收权的这些年,有宁王这个兄弟陪伴,两人都不愿太后操劳,便从未与太后提及。
先皇寝宫死去的那只猫,是先皇曾送与太后的。太后得知它死后,后悔由着它没有强制带走它,实在想念先皇,便又喂养了一只猫。这只猫便是小贝。
如今小贝又中毒而亡,最重要的,便是明日又到了先皇的祭日。所以无怪乎先前在长春宫,他们都异样沉默了。
这些过往,宁王说起时云淡风轻,可桩桩件件都攸关社稷,他们走的每一步,都是迈在这南皖国的龙脊上。其中万难险阻都是轻的,身处高位,四面八方都是不见血的利刃。
南皖如今盛世昭昭,可这宫里却并不太平。
短短这些时日,不是宁王遇刺,便是太后被下毒。这些只是爆发披露的,还有那些潜在的,或者已经被剔除的危险呢。她几乎都能想象,这些年来,皇帝稳固江山社稷、保护皇城后宫,不知战退亦或降服了多少洪水猛兽。
权力巅峰的欲生欲死,光是想一想,便令人惊心动魄。
想她前世,遇过的最大危险,也只是那次走投无路,被逼下山崖。每天担忧的,也只是怕起得太晚,迟到的次数太多,那学期到手的奖学金被取消而已。
皇帝执了朱笔圈阅,天子威仪惯了,即便私底下倚坐,身姿也很挺拔。灯火摇曳中,他低垂的眉眼如画,许是繁琐之事过多,眉间皱出淡淡的川字,浓密的睫毛被打出剪影,轻轻一颤,赢弱得勾人心神。
赢什么弱!皇帝搭配这个词,委实太怪异了。
宁王安的什么心,早知道就不要听宁王讲了,这下可好,见了皇帝,她竟有些怜惜他了。
喻晓夏吁了口气,取了几支蜡烛,动作轻缓地燃了一只,放置在案上靠窗处。
黄绫上光芒大盛,李衍抬头看她一眼,又埋头察看奏折,“朕看得清,离老眼昏花还有很多年。”
明日就是先皇祭日,却旧事重现,皇帝不好好歇息,却通宵处理政务,果真如宁王所说,心中想起旧事,很伤怀吧。虽然与他经历不同,但亲人去世的痛苦,却是能感同身受的。
“我奶……”她燃着蜡烛的手一顿,立时改口道:“有位朋友告诉我,她家老太太去世后,她夜晚辗转反侧悲恸时,就起来在窗边点根蜡烛,静静地看着它烧完,心情会好很多……”
李衍的心思本都在奏折上,即便她刚开口时,也在想着这处棘手,该如何治理。可她的话渐渐入耳,黄绫上的字迹仿佛被水消融,一字一句都从纸上消失了。
“陛下保重身体,逝去的人,虽再不能见面,可他们会一直陪伴着我们,会忧你所忧,乐你所乐……”
她猛地噤了声,因为皇帝自身后抱住了她,那双大手圈在腰间,她僵住好半天不能动弹。
他低低问道:“宁王告诉你的?”
蜡烛已燃了五支,在窗边排列绚烂燃烧,她此时才注意,这些都是红蜡,将窗纱染得透亮。
殿外宫灯零星,这方窗棂,映出一对依偎的身影。
一里外的殿门处,小太监一脸正经将人引到暗处,涎笑道:“好娘子,你果真来了。”
夏风将蜡烛吹得摇晃不已,身后人的温度灼人得紧,喻晓夏故作淡漠嗯了声,不着痕迹挣脱了下,皇帝却抱得越发紧了。
怀中的人相当柔软,李衍一开始时,只是对她的关心,感到愉悦,想也没想抱住后,心底的黑洞仿佛被填满,那感觉令他安然而满足。
他知道她只是为了开解他,可是有这个心,不正说明她在意他么。察觉到她想逃,他立刻收紧手,露出黯然神伤的样子,“朕想念父皇了。”
只这一句,立时戳中了她的软肋,她也很想她奶奶。都给皇帝陪过寝了,再当一个人形抱枕,也没什么好不自在的罢!
她认命地拾起蜡烛,一根接一根又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