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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近于仟宫中枢,灯亭十步间疏,柔寐了无边夜色。
空气中还带着丝余热,她陪着公主不觉吃多了冰,此时消食漫步着,不禁惬意舒了口气。
黑影降临时,她却极快拔剑而出。
两名暗卫隐在黑暗中,对她抱拳行礼,“十一公子,主上有请。”
天影作为暗卫核心成员,要比普通暗卫居高一衔。
行踪无影的人,没有个人身份可言,也不讲究男女之别,是以统尊之为公子。
相较于杨总管挂在嘴边的喻姑娘,她对这个称呼极为满意。
收剑回鞘,她随口表示知道了,却仍往重玄门方向而去。
两名暗卫立时截住她的去路,“十一公子,主上命你即刻见觐。”
两人面带急色,许是得了圣令,一定要将她带回。
她长长噢了声,捂住腹部称不虞,稍后自个会去见皇帝。
两名暗卫对望一眼,突然默契出击,竟要来强制押她。
几乎出于本能,她矮着身子,自二人中间溜出,窜了一丈远。
那二人回首擒来,她皱了皱眉,运了十成内功腾飞,自二人头顶疾驰离去。
她忽而发觉,已对这个皇城了如指掌,即便夜幕如墨,飞檐走壁也不会迷失。
何须十成轻功,六成已绰绰有余,她委实高看了他们,也低估了自己。
只片刻,身后便安静下来,她越过一处宫墙,见殿宇之颠,卧着一位衣着相当熟悉的玄衣男子。
喻晓夏展开衣袖,瞧着自己的装扮,忽而弯了唇角。
飞至男人身旁,将顶上帽勒,轻手置于他熟睡的面上。
那二位暗卫由远及近,她回首一望,便步伐轻快回了甘泉所。
“十一公子,还请不要为难下属们。”
两名暗卫使了最大的本领,才堪堪追到宫顶,看着夜色中躺卧的人影,却不再贸然上前。
腰间木牌缀了锦穗,在瓦楞上无风自动,一只手将帽勒下移,露出双带笑的桃花眼来。
半个时辰后,她怀中抱了巨型物什,裹了披风遮挡,携着热流出了甘泉所。
巡宫的守卫很快发现,将举止怪异的她拦下盘问。
压低帽沿,取出腰牌,得到放行后,她轻喘着气继续前行。
皇帝召见她,即便是赤|裸裸的强制意味,她也拿他没有办法。
拒绝被挟制是她仅剩的脾气,而后还不是乖乖听令,照旧对他阿谀奉承,谁叫她贪生怕死呢。
还未进乾吟宫,便见皇帝伏首阅折,龙案上一顶天青色的帽勒,仿佛无声召唤着她。
喻晓夏郁叹一声,看来那两暗卫还不算太笨,并未耗费时间去各处排查寻她。
她悄无声息溜进内寝,预备卸了重负再去请安。
刚将怀中那物放置于龙榻,皇帝不知何时已入殿,声音就响在一米开外,“来了。”
喻晓夏身子颤了颤,回过身依旧捂住腹部,将谎圆上,苦着脸回道:
“卑职吃坏了肚子,见驾来迟,还望陛下谅解。”
皇帝看着她好一会,冷不丁地,抬手抚上她额前的发,“这样不错。”
她尴尬笑了笑,不着痕迹偏过头,拽过榻上绫罗一角,殷切道:
“这是卑职特意为您制的陪枕,往后您将它放在寝台,哪里瞧着碍眼,挡在一侧即可。”
半人高的柱形软枕,以银色绫罗绣制,镶了金色绲边,她以笑脸做了小标致,标明头尾。
考虑到皇帝是个讲究人,她还费心去宣徽院,取了决明子和沉香,放置于枕内,既清香怡人,又可安神静心。
只半个时辰,能做出这样一方抱枕,虽针脚有些粗糙,但她其实相当满意。
然而皇帝收回手,脸上无波无澜,说明他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
褪了靴履,跪立上寝台,将软枕拟人般卧靠墙。
她扭头极力推荐道:“陛下你看,可横卧也可侧放,那碍眼的墙壁,自不会给您添堵了。”
皇帝噢了一声,忽而也褪了履,欣长的身姿骤然躺卧,侧过头打量了那软枕一眼。
喻晓夏眸光奕奕盯着,忐忑等着他体验。
李衍抬手至银色的绫罗,蹙了蹙眉,顿了顿,手臂一转,将身旁跪立的人扣住,拽了过来。
喻晓夏急吸口气,回神时,人已躺在皇帝与抱枕之间。
李衍侧卧望着她,眉目攒出些笑意,“还是这样顺眼。”
那眼神带着莫名的暖意,她惊觉整个身子都卧在软枕里,仿佛困在了柔软而厚实的这方天地。
近乎慌张地,她随手指向远处殿墙,“陛下原来喜爱收集,这些剑都很好看。”
夯石砌筑的殿墙,辟了广阔的一面,错落有致悬了七八柄剑,风格迥异,甚而有两把铸垂有异族铭文。
李衍随之望去,而后枕着手臂,流露出鲜少的逍遥姿态,牵唇介绍道:
“江湖各地收罗、各路诸侯呈礼、附属之国进贡的名剑,这些年倒是不少,能入眼的不多,留下更是尔尔。”
居中有柄青色古剑,飞龙图腾跃然欲升,剑柄鎏金沉韵,几乎能想象那利刃出鞘时,嗜血的锋芒。
喻晓夏轻指,“这把呢?”
皇帝定定望着那把剑,面容蓦然柔和了些,那不容错辨的爱怜目光,与适才望着她时,如出一辙。
她的心,顿时一沉。
“龙吟破匣溯日月,南皖白水汉兴怫,这把龙吟剑,是父皇留给我的。”
李衍说完回头,一根莹白的手指,近在咫尺,想也没想,他便启唇叼住。
冰凉的唇瓣,触及指腹的刹那。
她脑中风驰电掣,窜起巨浪,面容霎红,整个人不由僵住。
男人伸舌探了探,勾唇斜视她,带着令人心悸的慵懒魅惑,长乐宫的事情,却猛然涌上脑海。
这个无心之举,却教李衍宛如挖掘奇宝。
相较于惹得她发急跳脚,如今逗弄她发懵羞涩,也很有一番趣味。
凡事戒急戒躁,他一贯沉得住气,见她眼神由惊愕变得惊惧,知道不宜太过逼迫,压下躁动的心气,松了唇,将她放倒在榻上。
铺开衾被为她盖妥帖,而后躺下身,连人带被,一并搂进怀里,“歇息吧。”
瑞兽熏炉吐着安息香,她睁大眼毫无睡意。
男人的气息萦绕着,她心绪翻涌,短暂的心悸,被迭来的畏怯追上,而后被重重覆盖。
一夜无眠。
皇帝晨起时,她假寐装睡,直到他去上朝,便立时溜回了甘泉所。
正待补眠,屋外接连响起短促的哨声,这是暗卫集结的暗号。
她刚开门,便被七带着,往内宫急速飞驰,四面八方如箭失般,有几十名玄色劲衣的天影,如影随形。
时间紧迫,七没有多做解释,只告诉她,天影已全部回宫,现在要一起去面圣复职。
她点了点头,七携着她落进了一处校场,便融进了天影队伍里。
几十名天影,井然有序地排列站立。
天影的身材,一个比一个高挑,她在其中,身量相对矮小些,便被安排在了末尾。
趁着皇帝还未到,钟昊然穿梭其间,在心里默点着名。
到得她跟前时,冲她灿然一笑,却又猛然收住,板着面孔掉转了身。
喻晓夏回着笑愣了愣,昨日还要与她定情的人,今日却冷面相对,简直莫名奇妙。
辰时的日头,和煦得令人疏懒。
周遭很静谧,她整宿未睡,脑中昏昏沉沉,竟隐在队伍里眯着眼睡着了。
窃窃私语合着脚步声响起,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皇帝已点阅完毕。
校场里的天影皆松懈着,三五成群各奔东西。
喻晓夏迈着僵直的腿,随着人流离去。
一支萧拦住她去路,有位天影背着日光昂首而立,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
她顿住,便见那人转过身来,现出一张稚嫩的娃娃脸,那面上惹火的桃花眼,却又十分不协调。
男子极为有礼抱拳,出言却十分不逊,“十一公子,求个良辰吉日,我俩把婚事办了吧。”
这口气轻佻平淡得,相当于直接通知,好似谈论的并不是婚姻大事,而是一日三餐。
喻晓夏面容一冷,看在对方是位萌男的份上,便只绕过他,不予理会。
男子紧追着,以箫点上她的肩,轻笑,“暗卫内部男女失衡,女子确实有资本挑选,但如本公子这样才貌双全又温柔体贴的,放眼整个暗卫署,只怕你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说得倒是实在话,男子身上的纨绔气息太重,委实与周遭冷峻的天影们格格不入。
“与本公子成婚,保管你稳赚不赔,令牌交于我吧,我去上禀,得几日婚期,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男子见她沉默,笑意更甚,说着便要去取她腰间木牌。
美人自恋无可厚非,自说自话到动手动脚,就很令人反感了。
喻晓夏运了内力,隔空推开男人的手,冷声警告:
“我这人下手没个轻重,你若再搅扰我,我便只好陪你过上几招了。”
男子百般应好,“我最喜欢和人动手了,尤其是你。”
这种软皮黏着你,教你硬气都无力。
喻晓夏一个眼刀过去,“既如此,我只好禀报皇上了。”
男女间的情|事,纠葛玩闹,当是情趣之至,哪有当公务上禀的道理。
他这位……还是如此冷傲耿介呐,他不禁哑然失笑。
男子再没有口出妄言,看来搬皇帝出来,还是有些用处的。
扫了他一眼,她余光里,却见皇帝立在高阶回廊上,面带微笑,那神色,似很满意她的应对。
再顾不得这位胡搅蛮缠的主,她运着轻功,飞入远处暗卫人潮中,离开了那方寸之地。
她随之回甘泉所,路上与同僚们问好,却是心不在焉敷衍。
那念头再次涌上来,势不可挡——这宫里,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苦思冥想整个下午,出宫的时机,却在傍晚奇异光降。
暮色笼罩时,有人将她自衾被劫出,那人身姿矫健,轻功竟比她还略胜一筹。
庄严壮阔的皇城,自脚下涌退,越过无数阁楼檐角,秀丽而蜿蜒的街户,在黯淡的天光中,接连燃起灯火。
在一处客栈屋顶落脚,将她放在一旁,男子揭过瓦片,对她示意。
喻晓夏试着再次运功,内力被锁住,仍旧没有冲破穴道。
男子勾了勾唇,毫不在意,她只得垂眼去瞧,瞳孔倏地放大。
屋内横卧着三具尸体,头颅皆不翼而飞,脖间潮涌般泻着鲜血,显然刚毙不久。
胃里泛酸,直要翻滚至吼间,她极力别过眼,不敢再看那鲜血淋漓的修罗场。
男子仍在笑,喻晓夏压制住呕吐的酸水,狠狠剜了他一眼。
这人比皇帝还要恶劣,她不就是当众拒绝他么,何止于这样报复。
男子取出怀间瓷瓶,向屋内倾洒,药沫沾上的瞬间,那些尸体俱化为齑粉,血水也随之变为无色。
见她脸色难看,他笑道:“北尚的细作,已进入阳城,分散在各处市井,假以时日,若潜入南皖各王公贵胄府邸,后果会相当严重,所以皇帝他,嗯,下令杀无赦。”
喻晓夏满腹疑问,他并不解开她的穴,续道:“对,北尚的人,是宁王遇刺暴露后,皇帝才顺藤摸瓜,今日一网打尽。”
她内心的问号都要溢出来了。
他依旧慢悠悠,“暗卫今日分为三批,当先杀人取首,其次以药蚀尸,最后一队善后清理。”
所以呢,与她有何干系?
久等不到解穴,她不想再听他絮叨,索性放眼远处波泠的水面。
“这样的地方,还有几十处要料理,待会可要你亲自来——”
男子打着商量道:“你若与师父说,会代我接管山庄,我便自个处理好,再带你回去,你觉得如何,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