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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臣妾循着打斗声而来,便见公主与一位女子打得不可开交,因担忧公主安危,便差如烟前来打探,却不曾想到,这位女子一出手,便将如烟推进了湖里,见到如烟被救,竟还欲再行毒手!”
夏妃在亭外跪立,呈情的声音带着颤音,还能听出其间的委屈与心伤。
听着义正言辞,然而全是臆测。
装柔弱她也会的,迎上皇帝的视线,喻晓夏摆出可怜兮兮的神色。
她脑中闪过无数说辞,话出口,却只憋出一句,“皇上,夏妃误会了。”
李衍等了半天,却只等到这样一句敷衍的话。
他微怔后,眼里不由闪过丝无奈的笑意。
夏妃着实被气到了,这位女子不仅歹毒,还欲推脱罪责,
“如烟是臣妾最倚仗的宫女,臣妾绝不会拿她的性命开玩笑,臣妾所言句句属实,在场各位都是亲眼所见,还请皇上还臣妾一个公道!”
夏妃指责完,气氛便变得有些紧张。
在场的人都亲眼所见?喻晓夏颇为无语。
宁王与七事发后才来,神弩卫成排背立,并无人得见。
倒是公主离得最近,可当时公主正踏上廊桥,她与如烟却在廊桥底端。
但夏妃如此信誓旦旦,谁敢出声反驳。
夏妃铁了心要严惩她,其实不打紧。
然而夏妃是皇帝的宠妃,皇帝必定要为夏妃做主,可得罪皇帝的下场,她连想都不敢想。
即便这次确是她整了如烟,但到底不是夏妃所言。
她没有亲手推如烟,那多舌抢救溺水之人的言论,也不是要再下狠手。
皇帝一直看着她,无悲无喜,好似并不为夏妃所动,也不曾有一丝嫌恶她。
喻晓夏却比谁都知道,这样的皇帝才最是可怕。
她忽然涌出些难言的酸楚来,还是靠自己牢固,性命最重要。
在皇帝面前为自己辩白,其实她以前也做的很拿手,“皇上……”
七却径直打断她,“启禀陛下,夏妃所言有失偏颇,卑职正与十一切磋,便听见有人落水,此事与十一并无任何关系。”
喻晓夏惊讶地睁大眼,七竟为了她在皇帝面前作伪证?
这话里无处不是漏洞,宁王与公主随便一人,便可轻易推翻。
亏得七还总说她冒失,他比她又好得到哪里去。
然而这仗义又愚蠢的话,却令喻晓夏颇为感动,她终于感到自己不是一个人了。
喻晓夏眼含热意望着七,无声表达着谢意。
皇帝却不知哪根弦被触到,不再管此间黑白,突然下了旨:
以擅自调动神弩卫的罪责,将逐月公主与喻晓夏罚至幽玄楼思过。
喻晓夏被带离时,夏妃许是不满皇帝的处置,在与皇帝说些什么。
她的辩解,皇帝一句未听,便这样下旨打发她离开,如今倒一心听夏妃说话,敢情是嫌她们碍眼了。
皇帝这样偏私袒护,简直是以权谋私。
到得幽玄楼时,喻晓夏仍有些愤愤不平。
幽深的甬道尽头,立着一栋高耸的楼阁,古朴庄严,看着很有些年头。
公主被侍卫簇拥着进入,却不吵不闹,走得四平八稳,仿佛习以为常。
然而引着她的侍卫,却脚步一转,将她带入了另一间房。
喻晓夏立时警觉道:“为何将我带到这里?公主呢?”
回答她的,只有木门沉重阖上的声音。
楼阁幽深,窗棂高而窄小,日光正盛的时辰,木门闭合后,却只余了些晦暗的光线。
这是间不算宽敞的佛堂,喻晓夏将蒲团拖到光亮处,跪坐上去,不免忐忑不安起来。
皇帝惩罚思过,若是只关小黑屋还好,可现在隔开公主,将她单独关押,莫不是为了替夏妃出气,要对她上宫刑?
夏至后日头渐辣,宁王将未央宫的事情处理妥当后,虽已近酉时,温度还是有些灼人。
还未踏进乾吟宫,杨喜来便将他引到了宫宛内。
夕阳将天际染得透红,皇帝在余晖里与自己对弈,一派安然闲适。
宁王瞧了眼自己风尘仆仆的样子,过去一把摇开折扇,对着满是棋子却仍是平局的棋盘,笑道:
“臣许久未与皇兄对弈了,今日再与皇兄讨教一番。”
尘土在光下四散,李衍皱了皱眉,却从善如流拾起了黑子,“不回府?”
宁王也拾过白子,回道:
“皇兄莫不是忘了,臣弟奉你的旨,这不刚处理完未央宫的事情呢,连口水都不给喝,便要打发臣弟回府?”
李衍抬了抬手,杨喜来忙奉上清茶,宁王接过便饮了起来。
李衍继续拾子道:“朕这儿茶不多,你悠着点喝。”
宁王确实渴了,但他是心中有无数困惑,才特意忍到此时。
开局下了不到两子,宁王便忍不住道:
“皇兄不问问未央宫的情形么?你将曦儿与十一关着,臣弟还以为你要特意空出时间来,好仔细宽慰夏妃,却着实没想到,皇兄你转身便离去了。夏妃当时的表情,连臣弟见了都觉得甚是可怜,皇兄就没有半丝担忧?”
李衍专注望着棋盘,“为何要担忧,那宫女落水,夏妃关切便好,朕又不是御医,留下有何用。”
不说这个当口,正是女人无助需安慰,对男女关系大有增进的时期;
便是稍稍关心夏妃,令她更迷恋皇兄,对日后的行事,也是很有裨益的。
宁王摇了摇头,他一时不大确定,皇兄是不屑于后者,所以连周旋也不愿。还是真正不解风情,对夏妃全然无意。
失神的时间,已被皇帝又吃了一子。
宁王浑不在意,若无其事点上白子,
“虽然夏妃是皇兄宫妃,但臣弟所见,皇兄似乎对十一更为关注,臣弟倒真想问上一问,皇兄是何如看待十一的?”
这问题他琢磨许久,能得出一些答案,却总很模糊。
宁王说完便直视皇帝,生怕他皇兄口是心非却不知自。
李衍却头也未抬,不假思索道:“十一?十一很好。”
很好……
尤其那神情与语气,宛如夸赞自己的事物般自然。
皇兄对十一另眼相待的坦然,令宁王很是诧异。
半响,宁王放下棋子道:“那夏妃与十一比起来……”
“十一是十一,夏晓是夏晓。”李衍准确吃掉一片白子,才续道:“怎能做比。”
夏妃与十一做不得比,那在皇兄心里,十一究竟占了多少分量?
宁王心中着实惊了一下,“皇兄可是要赐封十一?”
远处山峦起伏,轮廓在晚霞里看不真切,李衍的眼神,忽而变得悠远而复杂起来,
“这个问题,我倒还未想过。江湖中人,习惯了无拘无束,我有时也能感知,她并不喜欢宫中的生活。”
良久后,李衍收回视线,表情恢复如初,抬手堵住白子一个活眼。
李衍话锋一转,“不过重新养成习惯,倒并是多难的事。”
若是朝堂权谋,皇兄如此笃定,自是无妨,但感情一事,不能理所当然,讲究个两情相悦。
宁王斟酌着措辞道:
“恕臣弟直言,十一她似乎对皇兄并无……唔臣弟的意思是,十一的言行举止,皆可看出对皇兄的惧怕,这个习惯她真能养成么?”
李衍睨了他一眼,“你眼神不大好,都那样亲近过了,何来惧怕之说。”
那样亲近,是哪样?
宁王有些摸不着头脑,忽而想到什么,讶道:“你们已经——”
也不知是默认,还是避而不答,李衍喉间逸出一声冷哼,夹着棋子晃了晃,而后放在棋盘上,起身瞧了瞧天色。
李衍道:“母后前天念叨,说为你做了些糕点,你等会去请个安,今晚便歇在宫里吧。”
哪里是太后做的糕点,分明是逐月的手笔。
宁王望着面前胜负已分的棋局苦了脸,再抬头时,皇兄的身影,已隐在了暮色里。
木门被打开的嘎吱声,在静谧的空间里,仿佛被放大数倍。
喻晓夏颤了颤,猛然睁开眼,檐下的灯光照进来,地上出现了一双青素缎云靴。
云靴在她身旁停了片刻,又往里间行去了。
喻晓夏抬头,便见男人站在佛龛香案旁,正专心致志燃着佛油灯。
光亮照现的刹那,皇帝如玉的脸庞,似镀了层佛光,在火光摇曳中,愈加俊美无双。
喻晓夏盯着看了一会,咬了咬唇,提醒他道:“公主在隔壁那间大些的佛堂。”
李衍却转身道:“饿了么,朕让人做了鸡丝粥,再等会。”
皇帝这是,亲自替夏妃处治她来了?
喻晓夏脸色白了一分,哀戚呐呐道:“最后的晚餐么。”
李衍扬眉,踏近几步,示意她大点声。
喻晓夏佯装镇定,稳住声音解释道:
“皇上,卑职并没有推如烟,后来教夏妃按压如烟的法子,也确实是对溺水之人有帮助的。”
李衍端详了她好一阵,“你在浣衣局待了这么久,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惩处的法子?”
皇帝简直不按套路来,知道真相便罢了,还这样直截了当戳穿她。
喻晓夏一时又是羞愤又是惊惶。
见她不回答,李衍牵了牵唇角,淡声吐出两字,“出息。”
那嗓音自唇间溢出,隐约竟是带了丝宠溺。
然而话毕,李衍感到她身子似颤栗了下,视线下移,便看见了她一直紧握的双手,许是太过惧怕,手心被指甲嵌入,依稀见有血色。
——臣弟的意思是,十一的言行举止,皆可看出对皇兄的惧怕。
李衍面色沉了沉,倏地转身出了佛堂。
喻晓夏心神陡然一松,身体软成了一摊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