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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晓夏不是爱书之人,但很多诗句却烂熟于心。
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多恬静的意境。
此时殿外春雨如油,喻晓夏却浑身泛起冰寒,夏妃竟然对她起了杀心。
夏妃忽而对她轻笑,喻晓夏涣然阖上嘴唇,她能明白夏妃为何这样说了。
倘若夏妃提及皇帝,届时太后定会将皇帝请来,夏妃内心只怕不确定,自己是与皇帝有私情,还是有别的关系。
到时皇帝过来,说不定自己的下场会有所不同。
但如果是其他不明的男子,按照宫廷法制,即便自己不说出那人是谁,也必难逃一死。
如果自己招出皇帝呢?
她们一定认为自己是垂死挣扎,在胡说八道,只怕会加快自己上黄泉路的速度吧!
现下,最好的法子,其实是皇帝亲自出面,将事情揽过去,说这香缨制作时漏了些针脚,皇帝不愿让夏妃伤怀,便让她这个会些针脚活的奴婢,私下里缝补缝补。
喻晓夏简直要为自己拍手叫好,这个法子称得上两全其美,既救了她的性命,又显出皇帝对夏妃的一片苦心。
喻晓夏浑身冷得发抖,脑中嗡嗡作响。可是皇帝在哪里,他说她是他的手下,她便承诺会全心全意为他打算,那他可有半分为她着想过?
噢,是了,他并没有说过,会为一个手下劳心费力,更不会为了夏妃,出面解救她吧。
湿气席卷全身,喻晓夏控使内力驱散,却只是徒劳。
耳边仿佛是太后在问,问她还有何话说,她费了半响的劲,还没开口,便听见太后一声叹息,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今有未央宫宫女无颜……与人私相授受……霍乱宫闱……即日杖毙……”
太后的那声叹息,好似针刺一样,扎进她的脑中。
喻晓夏隐约觉得,太后眼中应该是有失望的,毕竟自己是她选中,为皇帝与夏妃增进感情的一枚棋子,一枚棋子啊。
有人突然将她挟制,蛮横地将她往外拖去,许是已将她看做是个死人。
下身在地板上拖拽出一道湿痕,磨蹭得生疼。
殿外轰隆隆的雷声,一阵比一阵急促,似要将天震破。
霍乱宫闱……即日……即日杖毙……即日杖毙!
喻晓夏猝然清醒过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两位成年男子的掣肘。在他们怔楞的空隙,奔向殿中,膝盖将地板撞出闷响,开口却是掷地有声,“无颜有话要说。”
随她话音落地时,身旁闪进一大片明黄色袍角,才有太监迟钝的唱道:“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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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皖早朝定在五更,远居宫外的大臣们,皆需三更起,提前进宫等候。
是以每每刚上朝时,殿中便十分安静。
朝廷大臣也是人,身体心理需要时间缓和,一般不消片刻,自会各司其职各尽其责。
只是今日的气氛,太过沉寂,上朝已有些时间,两侧的大臣对立着,皆面面相觑,无人敢先发一言。
队列的左侧上首,空着一人的位置,那里本该站着南皖国首辅纪延德。
然而今天纪首辅却告病请假了,身为三朝元老的纪首辅,请病假不事早朝,这还是头一回。
事有蹊跷,众人亦不知具体情形。
谏言论事,皆需有个立场,往常一方的核心人物不在,其它阵队的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李衍扫过那块汉白玉的地面,不由扬了扬唇。
蛰伏几年的纪延德果真忍不了,这是在无声地告诉自己,他已知晓昨夜之事,或者已打算反击了么。如此甚好。
倒是昨夜,昨夜回宫时太晚,他似乎有许多话,还未与十一讲完。
太和殿神道柱上的焚香,足足燃了半圈,李衍才慢斯条理地开口:“诸位爱卿若无事禀报,那便退朝吧。”
显然为官者,并不都是些会察言观色的,亦或不会对当今圣上鉴貌辨色。
便有一位文官,将皇帝这句陈述的话,当作了平时一贯的询问之言,似被憋了许久,上前一步,拱手作了个长揖,“禀皇上,云梦国今年灾害频发,国粹银丝产量骤减,请求今年进贡时,减少云锦等丝绸之供量。”
一位武将闻言,已自发出列,“皇上,不可!”
李衍坐在髹金雕龙椅座上,侧了侧身,手摩挲着扶手上的龙腾图案,颔首,“卿有何见解?”
武将略微拱手,便直言道:“回皇上,云梦番邦小国,每年进贡物品,皆是五年前弋阳之战所定,怎能因这等小事,便坏了条规!”
“徐将军此言差矣,水患虫害,乃是天灾,云梦国损失惨重,已收不入敷,若强制令其如数上供,恐欲速不达,且与我南皖泱泱大国的盛世之和治,背道而驰。单一匹云锦便可令一家饱腹半年,而每年……”
文官的话,一向讲得又臭又长,但最后这句徐将军听懂了,便立马冷哼抢白道:“你当我不知,云梦盛产银丝,云锦再昂贵,在他们国家也值不了多少钱,还不如进贡给我们。如果连国……”顿了顿,似乎想不起是何词,又干脆续道:“国宝,如果连国宝都进贡不出,那这个国家,我看也没存在的必要了!”
“徐将军此话……”
文官口若悬河,武官唇枪舌剑,两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就是否该给云梦减供,当朝辩论了起来。
许是两人皆滔滔不绝,殿中其他官员也渐渐众说纷纭。
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辩论便可立时解决,但大家总是习惯性地,借此舌灿莲花极力表达自我,人们将其称之为,思想的碰撞。
于是乎,一场针锋相对的舌战,便成了论事必不可少的一道次序。
殿外骤然响起一道雷声,隔了宫鸾十里,并不如何雷霆万钧,连瓢泼大雨传来,也只剩淅淅沥沥之声。
雨,似乎下了有些时间了。
李衍兴致缺缺地倚着龙腾扶手,打眼望着殿中,并没有叫停的意思。
银丝……云锦……
昨夜十一为夏晓制作的那套服饰,似乎就是云锦吧。噫,有些精美绝伦的意味,手艺确实不错。
李衍将双手铺开,侧殿的风,穿过骨节分明的手指,擦过左手虎口上的厚茧,是练剑磨出的痕迹。
他左手使剑,是个纯纯正正的左撇子。
只是他幼时过于谨慎,不愿在人前露出一丝异常,便整整练了半年,顺利令右手与左手一样,也能执笔,书写出如云流水的篇章。
执剑与握笔的力道、章法,相差甚远,他经历过,便知晓使一身好剑术,又能书一篇好文字,委实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提墨勾样、持针织锦,怕也是如此吧。
也不知天下第一庄的庄主,是如何抚养培育她的,令她身手有些能耐,又擅长设制这些名堂。
李衍眼里不由现出浅浅的笑意,据说叶辰枫将她带回时,她才十一岁,那一年,正是他登基那年……
李衍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视线里钟昊然满脸焦急地站在偏殿门处,一旁站着浑身湿透的七。
他心中忽而涌出丝异样,便见七望着自己径直说着什么,李衍思忖他的唇形,脑中哄地一声轻响,前几个字是:“十一被太后押去……”
后面再是什么,他已分辨不清,也没有精力再去辨认。
他倏地站起来,猛然看见殿中原本正酣战痛快的群臣,皆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
李衍一时怔忪,为君多年,早已习惯将情绪收放自如。
须臾,他摆出和煦的面容,曼声道:“众位爱卿辛苦了,既然暂且商讨不出个结论,便请各位大人回去仔细思考,朕等着各位的良策,今日时辰已到,便散了吧。”
话毕,殿中大臣便见自家皇帝,身姿威仪,神色如常,依旧是往常端立翩然的模样,却极快地消失在了太和殿。
李衍出殿后,便直直往长春宫行去,钟昊然与七紧随着,与他讲了来龙去脉。
他腿长迈的步子也大,心中算了时辰,即便知晓来得及,却仍是加快了步伐。
身边有人请示,想先行过去,李衍瞥了一眼,七的面容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冷傲又焦灼。
李衍大步流星继续行着,回道:“即便你过去,又有何用?”
七一滞,看着黄罗伞下的明黄身影,仍沉稳阔步,再扫了扫四周的雨水霖霖,抑制住想开口,请求他乘轻功而去的冲动,闷不做声跟了上去。
进长春宫时,李衍撩开袍袂时微有急切。
入殿后,那抹单薄的身影撞进眼帘,心底无人知晓的紧张,却陡然消散。
她还在,虽然衣衫尽湿,但却跪得端端正正,仿佛能看见她不卑不亢的神色,却又机灵辩白的柔软唇瓣。
这样的她,只一个背影,似也能填满他的眼。
她对于他,确实是不同的,他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异象。
他现下赶来,自是会设法保她。
既然他尚不清楚,她之于他,究竟是何不同,又有何意义。借眼下这桩,先将她安放在他身边,待日后再慢慢梳理,也是不错的考量。
太后一向对他零落的宫妃颇有微词,往后或许能添一位,必然不会阻扰。
只夏晓…
罢了,夏晓这条线,便日后再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