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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子没进小景总的办公室，白川心里很是忐忑。
最近娱乐圈出了不少大新闻。
贝塔音乐的郭杰貌似被秦皓盯上了，他发一首新歌，秦皓就跟着发一首，回回都把郭杰压在榜单上碾。一个月没到，郭杰在微博上控诉公司不再与他续约，暗示自己遭人陷害，前途多舛。然而没等歌迷组织好安慰他的语言，8名作曲人联合上诉郭杰作曲抄袭一案又被法院受理，不日即将开庭。郭杰大喊冤枉，天天直播大吐苦水，然而没有人看他直播，大家都忙着看微博上关于他登台表演的十大车祸现场集锦。
这边厢热闹非凡，那边半年前的涉毒案也依然上演着续集。听说贝塔音乐的周嘉石已经被警方立案调查，而badbanana的四人都作证曾被他指使去教唆秦皓吸毒。
贝塔音乐连折两员，拿出浑身解数来公关，可是吃瓜群众不买账，每天追在那几个主页底下骂，骂完了还不忘心疼秦皓1秒。
社交网络上如此群魔乱舞，可是白川整容的消息，依然没有被成功的覆盖。
陈总监简直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白川前一年的人气实在蹿得太快了，乃至于广大群众一边刷着其他八卦，一边总不忘再把关于白川的坟贴顶起来。
饶是有两千万粉丝四处救火，关于白川整容被人睡进娱乐圈的丑闻，始终被一些人津津有味地讨论着。
陈总监最初看到那张照片，还以为是被p出来的，吃瓜群众太好骗，他可不打算上当，还特地指示精通ps的工作人员仔细检查。
结果出来之后，他大跌眼镜。专业人士说了，这张百分百原图，真·全无ps痕迹。
陈总监硬着头皮去找小景总。这是景予恒亲自招进来的人，平时又百般维护，是杀是剐都轮不到他这个总监做主。
哪知景予恒对白川被爆料的事很生气，看到照片却笑了。
“这件事交给我，你让白川别担心。”这样吩咐的景予恒，动作迅速地把周嘉石送进了铁窗里，可是到底要怎么安置白川，是继续力捧还是暂时雪藏，景予恒始终没有明示。
陈总监等了又等，终于等到了小景总请白川亲自到办公室面谈的消息。
◎
“你先出去吧。”白川敲门而入后，景予恒对陈总监这样说道，“我想和白川单独聊聊。”
陈总监依言告辞，白川勾着头走到了偌大的办公桌前。
“坐啊。”面对白川时，景予恒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对不起，公司处理你的事不够迅速，让你受委屈了。”
“没有没有，”白川慌忙摆手，“是我要说对不起，因为这种事给大家添了那么多麻烦。”
如果网上是一派胡言，白川还能理直气壮地顶回去，可那个土肥圆嫌二确实是自己没错，白川简直不知该如何解释。
“抬起头来，白川，”小景总的声音柔和，却带着一股坚定的力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不需要对任何人道歉。”
道理白川都懂，可娱乐圈本来就是一个不那么讲理的地方，他确实没有把自己的形象经营好，怎么可能泰然处之？
景予恒看着白川失落的样子，忽然换了一个坐姿，双手交叠放在桌上道，“白川，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什么时候吗？”
白川怔了怔，表情有一丝慌乱。
李默跟他说过景予恒是酒吧常客的事了，白川既不能装作不知道，可是摊开来说又很尴尬，这要怎么回答才好？
好在景予恒并没有在等他回答，他打开笔记本，翻到了最近网上疯传的照片，指着秦皓身边微胖的白川道：“其实，就在这一天。”
“哈？”白川一脸诧异。他记得清清楚楚，照片里是自己还在念大二的时候，距今已有五年了。
景予恒微微偏着头，似乎正在回忆的样子，“那时候我还住在国外，只是有事回国，又凑巧在那个歌友会现场。白川，看到你出手救秦皓的时候，我非常吃惊。”
白川已经无法接话了，他睁着一双大眼，怔怔地等小景总往下说。
“后来我通过关系稍微打听了一下，知道了你的名字。听贝塔音乐的工作人员说，那次你受了不轻的伤，左手臂骨折，对么？”
白川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救秦皓？”景予恒突然问道。
为什么？白川抿着嘴想到，当然是因为喜欢。那时的他是可以为了秦皓去死的，不论以后的自己如何不愿回忆这段迷恋，但已经付出的感情，他无法否认。
“那天你救了秦皓，可是他非常粗鲁地甩开你的手，压根没管你的死活就跑了。”景予恒继续说道，“后来工作人员把你送去医院，秦皓也没有去探望过你一次，对么？”
看到白川惊讶的眼神，景予恒歉然一笑，“抱歉，当时我很在意这件事，因此通过关系打听了一下。”
“……为什么？”白川不禁问道。
一直盘桓在他脑海中的问题终于都飞了出来。为什么景予恒以报恩为名轻易为他提供了最好的资源？为什么景予恒偷偷去酒吧观察他而不告知？为什么景予恒在五年前就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却从没有提起过？
景予恒似乎没有隐瞒的打算，只是他一开口，说出的却是更久远的往事。
“我曾有过一个妹妹，跟你……差不多大吧。小时候长得非常可爱，像洋娃娃一样，谁见了都忍不住疼爱。”
“有过”这个词让白川眼皮一跳，连呼吸声都压低了。
“可是她十二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医生连病危通知单都下了，幸亏最后救了回来。只不过因为用药的关系，她染上了肥胖症，再也不是过去的模样了。”景予恒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片刻后才继续道，“我妹妹变胖以后，整个人都不再活泼开朗，变得内向又自卑，不论我们怎么开导她，她始终无法打开心结。”
真正的胖子在社会上会受多少非议，白川当然清楚。他是因为自己作息不规律引起的，可小景总的妹妹却是因病，对女孩子来说，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啊。想到这里，连白川的心里也觉得异常难受了。
“十六岁的时候，妹妹喜欢上了一个组合的成员。那真的是一种疯狂的迷恋。一开始我们全家都很担心，可是妹妹渐渐变得不再那么自闭，她开始和其他粉丝交流，也会兴高采烈地去看那个明星的演出现场，隐约把对体型的关注转移到了其他事情上。因为这个，我们松懈下来，任由她继续追星，还抢着给她零花钱。
“大概是因为真的花了很多钱，妹妹在粉丝团体里小有名气，也有了近距离接触明星的机会。有一阵子，她整个人变得异常高兴，常常在吃饭的时候说起自己的偶像有多么棒，喜欢上他是自己最幸福的事。
“我……”说到这里，景予恒再次停顿下来，白川伸长手臂，安抚地拍了拍副总的手背。
景予恒抬起头看着白川，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我的父母一年四季都很忙，而我这个做哥哥的，对她的关心也太浮于表面了。看到她的状态渐渐转好，也没因为追星耽误课业，我们都以为她已经长大了。没想到半年之后，我妹妹在一桩度假别墅里……自杀了。”
景予恒忽然用力吸了一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耗费了他极大的心力。白川也是听呆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才好。
“我们当然又难过又震惊，自杀警方是不予立案的，于是我们请最好的侦探调查了前因后果，最后得知，出事前的一周妹妹和另外几个粉丝受邀参加了偶像的生日晚宴，席间，她好像无意中听到了偶像对自己的评价。”
接下来的话，景予恒说得非常艰难，白川几次请他别再往下说，又被景予恒坚定地拒绝了。
“生日会那天，妹妹送了价值二十万的礼物，也得到了偶像的一声当众感谢。可是后来他与团员独处的时候说……‘那个肥婆，要不是因为有钱，多看她一眼我都会吐’。”
白川的呼吸骤然收紧，胸口左侧隐隐作痛。
他当然知道语言的杀伤力有多么大。被喜欢的人这样说，任谁都会觉得绝望和耻辱。
景予恒平复了一下呼吸，看着白川的眼神愈发专注了，“虽然那人没有亲手杀害我妹妹，但他的那句侮辱，就是导致我妹妹轻生的原因，至少我是如此认为的。所以……抱歉，这样对你来说可能很失礼，那天看到你和秦皓的样子，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白川张大了嘴，拼命用力，却不知该说什么。
所以，真正救了他的，并不是他在酒吧替小景总挡的那一刀，而是小景总妹妹那条鲜活的生命。
景予恒看着白川，忽然一愣，语气里有一丝慌张，“别，我这么说不是想令你哭的。”
白川的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他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拼命让它们不要掉下来。
是的，他不该哭，这不该是一个让人释放软弱的故事。
景总的妹妹曾经认真地活着、认真地喜欢一个人，那份喜欢不该因为痴肥而比其他人的喜欢廉价，她的尊严也完全没有任何道理被人踩在脚下。
白川知道自尊被人践踏的疼痛，尤其是当这种践踏还来自于你最在乎的人，那种感觉确实会让人万念俱灰，让人怀疑自己的存在对这个世界来说毫无意义。
然而其实不是那样的。对世界来说，也许每一个人的存在都毫无意义，可是对于单独的个体来说，任何人都是有意义的。
景总妹妹开心，会给她的家人带去快乐，而她的离去，也让胞兄痛苦至今，这就是她存在的意义。
白川做着深呼吸，终于忍住了泪水。
自己的存在也不是没有意义的。他有朋友，有坚实地站在他背后的粉丝，还有面前那个一直给予他最大支持的老板，微笑才是他能回以的最好表情。
想到这里，白川努力扯起了一个笑容。
景予恒也淡淡地笑了起来，“白川，我就是喜欢你的这一点。”
白川不觉有异，安静地听景予恒往下说。
“你的模样，秦皓对你的态度，都让我想起了妹妹身上发生的悲剧，但那时我终究是个过客，对不起，没有在一开始就站出来帮你。”
白川摇摇头。小景总当然没有必要为此道歉，帮助别人是一种善举，绝对不该被当成理所当然的义务。
“后来我回国了。大概是因为妹妹的事，我主动选择了进入娱乐业，然后阴差阳错，又在一家酒吧遇到了你。”
之后的事，白川隐隐约约猜得到，而小景总说的，也与他的猜测相差无几。
见到白川的景予恒没有说破，反而刻意保持着距离观察对方，当发现白川仍然是秦皓的脑残粉时，景予恒心里满是讶异。
自己的妹妹只因一句话就选择了结束生命，白川却坚持了那么久。只不过他的这种坚持在景予恒看来完全不值，因为当时的白川看起来并不快乐，整个人都被一种低沉的晦暗笼罩着。
几个月后，事情出现了转机，白川忽然不再沉迷于追逐秦皓，反而谋求起了娱乐圈相关的工作。得知此事的景予恒抓紧机会向他抛出橄榄枝，于是那一年，新晋男演员的名单上又多了一个人。
“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变得不一样，”景予恒回忆起再次看到白川时的景象，嘴角挂起了一抹浅笑，“其实我觉得你不必改变。原来的你就很好，体型不应该成为别人评判你、轻视你的原因。即使你依然和过去一样，我也有信心让你成为受人喜爱的演员。”
这大概是白川出生至今听过的最温暖的话。
他紧咬着下唇，握紧了自己的双手，“谢谢你，景总，真的谢谢你……”
“不，不对，”景予恒却又自己否定了，“不是我让你成为受人喜爱的演员，而是你自己。”
面对白川不解的眼神，他真挚地说道，“白川，你身上有很多自己从来没有注意过的优点。你不算最聪明的演员，却勤于思考，又善于吃苦。也许你没有秦皓那么厉害的天赋，可是那份沉浸于角色的思考，已经让你的起点比大部分演员都高了。这两年多来，你得过的奖杯放满了整个柜子，给你机会的也许是公司，可真正抓住这些机会、让观众为你倾倒的，却是你自己。”
这番话让白川的脸整个红了起来，可是景予恒仍不打算停下，他看着白川的眼睛，毫不犹豫地说道，“白川，你认真演戏的样子，非常、非常、非常的有魅力。”
白川紧张得都结巴了，嗫嚅了半天，出口的还是：“谢谢，谢谢你，景总！”
景予恒又笑了一下，身体放松下来，从文件柜上抽出一本本子递给白川。
“这次的传闻，你不需要为此负一丁点责任。不过我有个提案，也许可以让大家更好的接受原原本本的你。”
白川低头去看那本子，封面上是四个黑体大字：《逆水行舟》。
“这是……剧本？”白川抬头问道。
景予恒点点头，示意白川往下看。
白川不敢耽搁太多时间，飞快地看着剧情梗概，越看越惊心。
《逆水行舟》的剧本写的是一个小人物的故事。主角肥胖、狡猾、卑劣，几乎是游走在社会的底层，之后因为某些契机，他踏上了苦行之旅，并结识了一生的挚友和导师。在锻炼身体的同时，他也日日锤炼意志，终于以全新的自我完成了少时的梦想。
剧情梗概之后附上了主创名单，导演的名字如雷贯耳，是与文导齐名的国内第五代导演代表人物，而他为选角备注了一条必要条件：主角的体型不会做特效处理，演员必须在拍摄过程中实际演出65公斤到90公斤区间里的全部戏份。
白川瞪大了眼睛看着景予恒，“这、这个剧本……？”
“呵呵，不是特地为你写的，胡导筹拍这部作品有些年头了，我也知道一些。”景予恒似乎看穿了白川心中所想，柔声说道。
白川还是无法安心。
这本子实在太像为他量身定制的了。演员在镜头前不用特效、实际表演出体型变化的样子，简直可以作为他对整容传闻最有力的回击。而从主创团队和故事剧情来看，这也不是一个嘻嘻哈哈的偶像剧，显然是奔着国内外的奖项而去的。演绎成功的话，他的演技将得到进一步的肯定，花瓶与潜规则之说也会不攻自破。
如果这么强大的阵容都是景予恒特地为白川创造的，那他真是粉身碎骨无以为报了。
“你见到导演就知道了，这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景予恒无奈又宠溺地笑了笑，“其实我还有些犹豫，这本子之前也接洽过几个顶级演员，但他们都以体型要求不合理拒绝了，如果你不想接的话，公司不会勉强的。”
“不，我接，我要演！”白川一迭声地说道，“谢谢景总，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道谢才好……”
这种时候，白川不禁恼怒起自己的嘴拙来。
“别谢我了，我也是有私心的。”景予恒眨了眨眼。
“嗯？”白川不解地偏头。
“其实，下面的话我本来不想说的，但今天聊了那么多，让我把自己的心看得更清楚了。”景予恒的声音比之前低了一些，吐字却依然清晰，“白川，一开始我确实在你身上看到了妹妹的影子，所以才想尽力帮你。但很快我发现，你跟我妹妹是不同的。你有韧性，像桑蚕结出的丝，看起来难经风雨，其实却顽强异常。有时候我甚至是羡慕你的，羡慕你的生机勃勃，我想换作是你，即使经历了跟我妹妹一样的事，也绝对不会轻生，反而会站起来战斗吧。”
“白川，你认真的样子实在太过迷人，我想……”景予恒的表情温柔得如同一潭碧波，“我想我是爱上你了。能不能请你考虑一下，把我当作交往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