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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看你醉的连路都快看不清了,还不快点回去歇着。”烦躁的抬手揉了揉晴明穴,玉广厦敛眉看着半阖着眼歪歪倒倒、直恨不得睡躺在大街上的李源,满是嫌弃的冷声催促。
李源傻兮兮的呵呵一笑,似醉非醉的上前一把揽住了玉广厦的肩膀,带着一身酒气凑近了直往后仰的翩翩公子,像极了街上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
“哟~!至于吗你!不就是说了说你未来弟夫的几句好话吗?还真气上了?你说你,我这么好的兄弟上哪儿找去!又是陪你欺君又是陪你喝酒还附带聊天回府的,我现在可是醉的很,都不请我进去坐坐呢?”
说完,还像是耍酒疯似的晃悠着脑袋在玉广厦跟前甩起了袖子。
玉广厦按捺住额角上暴起的青筋,在心中做下了无数心理建设后才堪堪忍住了拔剑杀人的冲动,深吸一口气恶狠狠道,“你不就是想要蹭个床吗!折腾个什么。也不嫌丢人!”
“嘿!我这不是……”
“二、二少爷?!”
一声打趣没来得及说的李源撇撇嘴,不满的回头瞪向了破坏气氛的始作俑者,却是望见了一张惊慌失措的清秀脸蛋,以及熟悉的身影后空无一人的街道,心中不由咯噔一下。
他们这位陛下,真的是什么事情都异常的会找时候啊。
盯着白露满面风尘、衣衫凌乱的狼狈模样,自然也猜到了什么的玉广厦霎时阴沉下了一张脸,捏着李源新送上的黑松木扇,指节泛白,直撞得骨骼咔绷作响。
得!
心中默默念叨一句,李源盯着玉广厦那比天还黑的脸色,不由翻了个白眼。
陛下啊陛下,这可不是咱不帮你,这简直是连老天都不在帮你的啊!
只是,颇为感慨的李源显然还是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些——
原以为只是小情俩个外宿一宿图个浪漫,结果回到正厅一大家子坐好了一听。得嘞!这啥啥啥不好,非得弄出个遇刺的事儿出来!
毫不知情的老元帅和玉广平倒还算得上冷静,严肃着一张脸暗自思衬着未来安排。至于玉广厦?
李源瑟缩了一下脖子,默默决定减轻自己的存在感以求平安。
瞧这脸黑的,墨汁都赶不上了啊!
…………
“你说什么?!”一掌拍碎了手下价值不菲的红木桌,水千淼目眦欲裂的瞪着半跪在地上的线人,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下内心翻涌的波涛,狠声道,“把你知道的情况一字一句,给我说清楚!”
显然被自家主子难得失态的样子给吓得有些失神,线人吞了吞口水,终于是在水千淼身侧女子安抚的示意下磕磕绊绊的开了口。
“是、是这样的,属下等人追踪着那群叛徒的行迹一直到了皇宫深院,却忽然断了消息。要说到这群混账,真真是狡猾的很!本来属下以为再难寻得线索,却不想前些日子里宫中线报说是发现了御膳房内有蛊虫盅毒的痕迹,只是探寻而下,却发现与之有关的宫女太监早在不知情的时候就被人给灭了口,这里头有办事不利被宫中刑罚处死的、有惹怒了哪位贵妃侍君被虐打致死的、还有是宫里那位发现后震怒之下被直接问了斩……”
“我让你说重点!”气极的水千淼一挥袖将地上的断木震得粉碎,正要大骂时却像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神色莫名,沉声道,“等等,你刚刚说,宫里那位怎么了?”
被一声怒喝差点儿吓摊在地的线人哆嗦一下,期期艾艾的正直了身体,低头慌忙解释道,“蛊毒被下在皇宫晚宴之中,还是专挑的那位在的上桌,也不知宫里那位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认出了蛊毒,还没入口就给掀在了地上,开始命人彻查此事。只是说来也怪,这但凡是牵扯到了些边角的人,那位都是二话不说就给丢下牌子推出去问斩了,想来是颇为气极……”
“没想到~,”一直叉腰站在水千淼身后的女人挑了挑眼尾,艳丽的红唇勾起张扬的弧度,看着抬手示意的水千淼娇媚一笑,言语间不无轻蔑,“这传闻中文韬武略的一代天骄也有意气用事的时候。”
“你懂什么。”眯着眼睛望着地上因为自己叫停而更显局促的线人,水千淼冷哼一声,问道,“那他们收捕的过程你们可有关注?”
“这……那位派出的都是大内一等一的高手,属下等人未免打草惊蛇,只敢在远处观望,不曾入内。”
不同于依旧不明所以的线人,红衣女子诧异的微张了那双写满了邪魅的眼瞳,脸色微厉。
“少主,您的意思是……”
“哼!怕是那家伙早就已经知道了什么东西了吧。”
眸光一闪,向着线人摆了摆手,水千淼一把瘫坐在身后圈椅中,抬手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却是长舒了口气,“红莲,你去办件事。”
…………
荆城城郊,呼啸的寒风吹鼓中,被剑刃穿透在木林间的黑衣染着浓郁的鲜血猎猎作响,傍晚夕阳里还奢华漂亮的马车碎成一片躺倒在地,斑驳的黑点带着腥气吸附其中,满目狼藉。
娇小的人影站在满目疮痍的荒凉山林之中,盯着面前遍野的横尸不悦的皱了皱鼻子,接着,“玉生烟”抬手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土,纤细的手指覆上了瘦削的下颚线,摸索一阵后,缓缓撕下了一层□□,露出一张熟悉的温润漂亮的脸蛋。
“想不到阁下嘴皮子上的功夫厉害,这腿脚却是迟钝的很。”
“嘿!”顶着轩辕凌云脸庞的男人轻笑一声,收拾好了身上衣着,这才慢悠悠的伸手摘下了脸上贴附的面具,显出了本来的模样,眯着眼笑道,“蒹葭姑娘说笑,在下虽是不才,但这小小几个刺客还是能够解决的。”
冷眼扫过嬉笑的男人,蒹葭不动声色的走上前一一取出飞射入刺客体内的刀刃,哼笑道,“若非今日蒹葭代替了小公子,指不定小公子会有什么危险。请恕小女子冒昧,今日一役,我对于阁下主公的能力甚是怀疑。”
“喂喂!你这是去哪儿!回帅府的路可不是这边!”
“帅府自有白露前往禀报,蒹葭自然是要回天降宫去寻小公子。”
“哎呀!你这女人怎么这么不识大体!现在那天降宫里的房子还是咱能进去的吗!”一个健步拦在了蒹葭面前,男人撇撇嘴满脸无奈,“你主子和我主子现在指不定在哪儿谈情说爱呢!你现在回去,不是坏人姻缘吗!走走走,既然你哪儿都不想去,就陪哥哥我去喝杯酒!”
话音一落,男人也不待蒹葭回应,长臂一伸揽住蒹葭的肩膀,腕间巧劲一转,也不顾蒹葭咬牙切齿的反抗,强硬的将人拖着走向了西边小道,流里流气的模样只看得蒹葭牙痒痒。
“你那小主子呆在我家主公身边安全的很,要不你以为咱这俩苦工是来干嘛的,不就是怕那位细皮嫩肉的小公子不小心伤着碰着了吗!倒是你哥哥我,这美人美酒的好日子可不多,哥哥我今儿可得好好享受享受。”
暗自扭劲了半天都没能挣脱的蒹葭瞪着环住自己的男人气结。
…………
“主公……”
“行了。这事怪不得你们,能守到现在才透露出风声,已经很不错了。”摆摆手,轩辕凌云右臂倚在扶手上撑住额头,略显烦躁的揉了揉微痛的眉心,声线中透出不易察觉的疲惫,“让你们盯着的事情怎么样了。”
“禀主公,已经抓住马脚了。”
微合的眼眸霎时睁开,雄浑的劲气倾泻而出吸住被暗卫递上的情报,轩辕凌云左手成爪一紧,瞬息间将信纸掌控在了手中。黑瞳转动,一目十行,迅速扫视完毕的轩辕凌云冷哼一声,轻笑道,“这些人啊,倒是一个个藏得深的很。”
下首的暗卫被这头轻描淡写的叙述惊出一身冷汗,低头不语。
烛火摇曳中,轩辕凌云拿着手中的一沓信纸抖了抖,望着纸面上陌生又熟悉的人名,瞳孔浓郁如墨,不无感慨的冷声吩咐道,“先留着。我倒要看看,凭着后宫一个无依无靠的妃子,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顿了顿,轩辕凌云颦眉思索片刻后略显焦躁的敲击几下手中扶手,迟疑片刻后抬头看向了半跪在地的暗卫,冷声吩咐道,“让幽冥军那边的人看紧点,别让我再看见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动作。我大内皇宫,可从来不养闲人!”
“是!”
“对了。明日再从凌天阁抽调两批人马过来,以后专门负责太后和三少爷的安全。若有丁点儿差池,就不必再来见我了。”
“是!”
黑衣人抱拳一拜,接着便是一阵劲风吹过,不见了人影。
“破天盟,誓破天。”
既然能喊出这般的口号,也得看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来动不该动的人!至于……
漫不经心的将信纸凑近烛台,轩辕凌云看着被橘红火光迅速席卷的纸卷,以及被不断湮灭的灰烬覆盖的出乎意料的人名,眼神一时间晦暗不明。
…………
“你们的消息倒是及时的很。”
“再及时,怕也没有小少爷的脑筋来得快吧~。”
执笔在樱木纸上勾勒描绘的少年嗅了嗅空中飘逸而来的魅惑甜香,顺着来人刻意发出的轻微响动望去,精致的眉眼在夜晚昏暗的光影中显得深邃,望向女子的一双漂亮的凤眼充盈着似笑非笑的情绪,于摇曳的烛光里沉淀。
“姐姐说笑。倒是我,又让姐姐多跑一趟了。”
“公子此言差矣,”女子扭动着腰肢从阴影处走出,纤细的皓腕微抬挡住了一对饱满艳丽的红唇,遮掩住其中意味不明的笑意,娇媚的声线诉说着恭维的话语,一双勾人的眼瞳却是尽含冷漠与傲然,“这只是奴家分内的事情罢了~。”
毫不在意女子的态度,少年轻轻一笑,伸手拿起已然风干的画纸慢慢卷起。
眼中诧异的情绪一闪而过,女子微楞片刻后伸手接过了似是描绘着一位青衫男子的画卷,对上了少年含笑望来的清澈眼眸。
“送给你家主子。总有一天是会用到的。”
抿了抿唇,纤长的指尖摩挲着柔滑的纸面,女子点头示意。一阵香风扫过,妖娆的红衣女子霎时失去了踪影。
翁动鼻翼,少年嗅着空中略显甜腻的味道无奈的抬手摸了摸鼻子,收拾好桌上笔墨,举步上前,推开了房间的木门。春夜里的凉风袭来,少年经不住打了个颤,跨过门槛走进了布置清雅的院落,抬头看了看头顶繁星密布的夜幕,弯腰坐在了木屋的台阶之上,眼瞳微滞,不见悲喜——
这天,终于是开始变了。
…………
“春风起,月影婆娑,繁星如水。山门远眺,灯火阑珊红叶舞,摇曳紫藤若瀑。潇潇丝竹音落,琴声渺渺,纷扬似雪……”
口中木风琴的悠扬清鸣戛然而止,玉生烟叹息一声,略显颓然的将精致小巧的木风琴放在了膝上,纤细的指尖无意识的摩挲着浅褐色雪花木表面雕琢的字迹,望着山下行宫中繁华热闹的夜景有些失了神——
眼前所过,不再是夜深人静、只是摇晃着一两灯笼的静寂街道,也不再是连蝉鸣都渐渐停息、流萤也沉入睡眠的燥热夏夜,而是真真正正的,属于荆城的,宝马雕车香满路的奢华夜市。
——这大概是他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正大光明的坐在一方天地,享受与普通人无异的喧哗生命。可就是在这样一个本该开心满足的日子,他却不由自主的想起五年前那无数个放纵不羁、天真无束的夜晚里,两个一大一小、裹在一身黑袍里偷偷摸摸的身影。
五年,你可以说它很长,也可以说它很短。但是无论如何,岁月蹉跎,总归有那么一些人会在这里显得鲜活而特别,显得终你一生,都不会忘记,也不愿忘记。
如果真要说起玉生烟第一次看见高墙外、那未知世界的经历,有一个人,就一定会被提起。而若要讲到玉生烟和水千淼的相遇,对于玉生烟而言,那无疑有着命中注定的巧合与恩赐——
若不是当时年少轻狂,便不会有受伤后栖息落脚在暖阁的水千淼;若不是那年天真烂漫,便不会有不顾危险雪夜救人的玉生烟;若不是上天安排的命中注定,便不会有这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亲密关系。
他想,他是感激的。他曾说过,水千淼给了他一个梦。尽管这个梦美好而又残忍,但是却从不曾抹去这个人留下的深刻笔画。
那是纷飞的雪夜里温柔包围他的大氅,带着他看遍了茭白月光下银装素裹的巍峨皇城,冰凉的指尖牢牢的牵住他温热的手;那是飒飒寒风中飘扬的黑发与温暖的怀抱,安心而又神奇,踏过一砖一瓦,只为了追寻住午夜最后一缕袅袅丝竹;那也是空寂别院里放飞的写满心愿的启明灯,梅树的冷香中,一个个小巧精致的灯笼相映成趣,温暖了荒草丛生的萧索弃宅。
那是每日清晨都能看见的还沾着晨露的鲜花,密室书桌上永不重样的清新可爱的花束,以及望着他永远都只余春日般柔软温和的放纵宠溺;那是山谷蝉鸣中晃动的火焰,刚刚搭建起的木架上逸散开来的香味勾起阵阵食欲,又被人温柔的包住手,将滚烫的野味吹凉了再送进嘴里;那也是春晓里冉冉升起的红日,在挥洒而下的暖橘光晕中焦急而又轻快的脚步,宽阔稳健的背脊,和相视之下、永不枯萎的、灿然如花的笑靥。
那是萤火飞舞的荷塘中欲露尖尖角的荷苞,摇曳伞叶中静静绽放的洁白睡莲,美好而安宁,浪漫唯美的仿若就这样,便能够历经一生一世;那是夏夜甜梦中吹来的缕缕清风,羽扇摇晃的声音奏成最空灵的仙乐,银饰轻碰的叮当脆响让人忍不住扬起唇角;那也是并肩依靠、坐在屋檐上的默契,清酒一壶、果酿一杯,十指相扣、亲密耳语,一起仰望夜空中绽放的烟火,闪动的繁星,和热闹的喧嚣。
那是桂花雨下与淡雅馨香全然相悖的隐忍不语,是艳丽品红中相对无言的温柔注视,也是留下一束白菊,缱绻不舍、却又毅然决然的不告而别……
可以说,水千淼包容了他少年时期所有的天真与任性,填补了他苍白人生中全部的缤纷色彩,同时,教会了他一切的喜怒哀乐。
佛曰,人生有八苦。
在遇见水千淼之前,玉生烟活的单纯而又肆意。也许前一刻还在为独居一方而孤独,可下一刻就会因着兄长带来的一份甜饼而欣喜欢愉;也许前一天还在为凋零的花朵惋惜,可后一天就会看着枝桠上含羞探出的新叶而充满生机……
那个时候的玉生烟从不会去认真考虑那些其实离他很近很近、却又隔他很远很远的东西。直到,遇见了水千淼。
荆城所有人都知道,四年前的秋日里,玉家三子玉生烟患了场大病,差点儿没能挨过那年冬天,但是奇怪的是,这场不知缘何而起的大病拖拖曳曳,却在那个荆城内百年难遇的大雪封山的凌冽寒冬安然痊愈。
所以,真正放下是在什么时候呢?
玉生烟想,大概不会有人比他记得更清楚了。即使是当时为了他的身体而忙前忙后的父亲兄长——
那依旧是灯火摇曳中、一场纷纷扬扬、潇洒落下的鹅毛大雪,只是这次夹着寒风破窗而入的,不再是那个让他心心念念的人,而是一袭几欲灼伤人眼的热烈红衣。
那个时候女人说了些什么,他其实记不大清了,也从来都不曾在意。但是唯有一点。他想,大概只此一点,是他终此一生都不会忘却的。
她说,你已经足够幸运。
足够幸运吗?
耳畔是女子悲凉的声线诉说着的爱恋的隐忍与痛苦,一点一点,针扎一般刺进他的心里,盘踞成熟悉的名字。
哦,原来这种甜蜜中带着些欲拒还还的羞怯、思念中带着些密密麻麻的酥软疼痛的感觉,就是故事里常常说到的爱啊。
一直与世隔绝、天真单纯的小少爷终于恍然大悟。
常年跟在水千淼身边默默付出的女子看着他,明媚漂亮的眸子里似哭似笑、似喜似悲,却全然不见恨意。
她说,“你已经足够幸运。因为那个人送给你了他仅此一次的驻足,留给你了他仅此一世的温柔,放纵你了他仅此一回的宠溺。也许未来你还会遇见无数个爱你、念你的人,但是他不会再遇见了。因为他已经把他一生中唯一的感情留给了你。”
许是那双眼睛里的悔怨太过真切,因病而显得更加瘦弱的小少年躺在床上,跟着流下了一串串眼泪,划过瘦削尖锐的下巴,隐没进了突然湿冷的棉被里。
可是,现在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小少年转头,看了看自己身侧已经空掉的右手边,如是想到。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当时还显稚嫩的小少年,似乎一夜之间品尝到了所有。
恍然间记得曾有先辈说过,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那你还怕什么呢?
后来,偷躲在角落里悄悄成长、慢慢成熟的小少年想,是啊,鬼门关前走一遭,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就像是春树上的桃花,开了又落;就像是夏池里的碧荷,生了又死;就像是秋空上的飞雁,去了又回;就像是,冬天那飘洒而下的大雪,每年都会有,哪怕,每年都不同。
…………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带着熟悉檀木香的外衫被来人轻轻披在了玉生烟身上,被突如其来的温暖刺激的浑身一颤,玉生烟慌忙转头,正看见轩辕凌云含笑的双眸随着渐渐蹲下的身体凑近,直到一双骨节分明、强而有力的温热手掌握住了自己冰凉的手指,玉生烟这才恍然发现,山下行宫中的璀璨灯火早已熄灭,徒留下满山暗沉的孤寂。
“看你身上凉的,不是不喜欢吃药吗?再给你这么折腾,你这小身板儿可不知道还得喝多少呢。”
见着玉生烟依旧有些恍惚,以为小少年是被今晚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的轩辕凌云眼底闪过一丝愧疚,疼惜的抬手环住了小少年的肩膀,轻轻用力,将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隔着单薄的衣料透过的阵阵温度让小少年不禁红了脸,木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却是惹得身侧的人一阵低笑,抬手刮了刮自己被冻得微红的鼻头。
“我向你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他的小少年,他连宠溺都还来不及,怎么忍心让他去触碰那些世界上最阴暗的东西。
抬手举在头顶发誓的轩辕凌云认真的看着玉生烟的眼睛,却不料下一秒便被小少年瞬间弥漫上水雾的眼眸吓慌了神。手足无措的男人堪堪收回了搭在小少年肩上的臂膀,正是慌乱时却被小少爷一把环住了脖颈,紧接着,肩膀的柔软布料透出温热的濡湿感,埋首在轩辕凌云颈窝的小孩带着隐忍哭腔的声音透过衣料闷闷的传出。
“这是你说的。不准反悔。”
猛地一愣,轩辕凌云因小少年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回应欣喜若狂,忙不迭抬手摸了摸玉生烟的小脑袋,眉宇间的柔情蜜意几欲溢出。
“恩,绝不反悔。”
玉生烟抽吸一声,更加用力的抱住男人宽厚有力的温热身体。他的眼眶潮红,不断有泪水滚落,但是寒风中冷得有些惨白的嘴唇却缓缓勾起,带着庆幸的柔软弧度,不愿落下。
自从那次病好之后,他就一直在想:既然他没有办法让别人一直握紧他的手,那么就让他自己去努力学会抓住那个人的心。
索性,时光荏苒,他最终选择的,和他最初遇见的,都同样美好、且独一无二。
“好了,别哭了,明儿你要是顶着个桃子眼去见你父兄,我可就真有的受了。”
“那也是你的错!”一时还来不及收回情绪的玉生烟带着红眼圈喷笑出声,抬头拍打了下调侃自己的轩辕凌云的手臂,委屈的咬唇抱怨。
“是是是,我的错我的错。那这么晚了,小少爷能不能赏个面子早点儿去休息,恩?”
掌心附上一层薄软的内力,带着温温热热的气息敷上了小少年的眼睛,轩辕凌云眉间带笑,轻声哄着此时依旧不愿意安分的小少年。
感觉眼睛舒服了很多,玉生烟撇撇嘴,伸手一把拉下轩辕凌云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正正准备说话时却被轩辕凌云身后高大的古木下飞腾而出的暖黄光点吸引了注意力,一时间忘了动作。
反应极为迅速的轩辕凌云顺着玉生烟的视线寻去,下一秒便无奈的轻笑出声,腕间一转,轻风徐徐而过,拖着挣扎的萤火飘到了两人面前。
“萤火虫,你可能没见过。荆城中没有,但是在山间却是极为常见,不过这初春,倒也是难得。”
“我见过。”
温声解释的轩辕凌云一愣,惊讶的转头望向了痴迷的盯着小小光点入迷的小少年。
“你说什么?”
这次,玉生烟很是及时的回过了神,转头看向轩辕凌云,笑靥如花,一字一句,肯定而认真,“我说,我见过。”
在夏夜的荷塘,纷飞的萤火随着轻柔的风在半空中飞舞盘旋,仿若酒楼的歌女,飞扬着红袖翩翩起舞,美好的不似人间。
“你……”是什么时候见过的。
轩辕凌云愣愣的看着玉生烟映射着灯笼暖光的清澈瞳孔,一时间居然有些语塞。
是了,他怎么忘了,眼前的小孩儿,可是连隐世家族最为神秘的水家一脉都认识的人。而且,更可能,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
“你知道吗?”
玉生烟的笑语霎时打断了轩辕凌云纷乱的思绪。轩辕凌云回神,正听见了少年还带着些软糯的清朗声线活跃而温柔的对他轻语。
“在荆城的南面,有一处芦苇荡。从十二岁开始,那里就一直是我的秘密基地。不管我是开心还是难过,只要到了那里,看见萤火飞舞中摇曳的白絮、蝉鸣中静静绽放的夏莲,清风徐来时送过的荷叶微香,我就会觉得这人世间,什么忧愁烦恼、爱恨离殇都不重要了,就连开心的、快乐的都能够抛却脑后,只留下仙宫乐府似的宁静与悠远。”
少年微合着眼眸,仰头迎上了山间还带着些水露寒气席卷而过的春风,唇角勾起一抹恬静而幸福的弧度,美好的几乎让人醉在了那绯红的唇瓣里。
就当轩辕凌云快要迷失在这仿若梦境的安宁时,玉生烟转过头,一双澄澈的眼眸中干净柔软,似有水波在其中温柔的漾开,他就这样看着轩辕凌云,毫不吝啬的送出了自己最为灿烂的笑靥。
“那从来都只会偷偷地在深夜潜入我的梦里,可是我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着有一天,当阳光正好的时候,我可以骑着白马,牵着一个人的手去品尝新荷的清甜。你愿意当那个被我牵着手的人吗?”
那双犹如星辰降落的眸子,就这样满含期待的望进了他的心里。
刹那间,轩辕凌云忽然想起了幼时父皇出海西巡后带给他的七窍盒子,一层接着一层,似乎永远都没有止境,但是纵然那外表上有着千千万万的保护伪装,都不曾改变过那内里里最为真挚柔软的情义与祝福。
也许玉生烟说得对,人与人之间,有目的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只是彼此交付的感情带上了目的。而玉生烟,从来都是把最真实的自己交付在了他的面前。
心中一直暗生却不住隐匿着的隔阂像是一瞬间被人打碎,轩辕凌云只觉浑身一轻,心中有着说不出的舒畅。他回望着玉生烟的黑瞳深邃却清亮,仿佛要揉碎了一地的月光将人包裹、爱护。他笑了,带着前所未有的信任与笃定。
他说,“当然。”
前世今生,他可能得到过很多种感情,但是不会再有任何一种,比他现在得到的更加纯粹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