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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想:我找到破绽了。
他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提示绝不会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什么才是本能呢?是他看到明明不是他学了二十多年的文字却能一眼看懂,是他习惯从右往左读却下意识地从左往右读,是他拿出了衣服就轻车熟路地知道要怎么穿!这些才是这具身体留下的东西。
那么那些莫名其妙冒出来的提示是什么呢?
贺舒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他醒来之前做的那个“梦”。
他醒来的过程是很奇怪的,为什么不是坠崖、夺舍别人的身体然后立刻醒来,而是坠崖、夺舍、做一个以第三者的角度旁观坠崖的梦、再醒来呢?
这个梦到底有什么问题?
“那个,贺舒,你还没完事吗?”
贺舒眉梢动了动,原本有些凝重的表情缓和下来,从抽屉里取走身份证随手揣到兜里。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弯腰把床上的“黑铁块”也捡起来拿在手里——这是第一次让提示出现的东西,应该也是有用的。
他不再耽误时间,转身朝外走,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一个轻蔑的弧度。他浑不在意地想: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些鬼蜮伎俩吗?
李胜那头正在原地暗自嘀咕自己怎么能被一个连大学都没毕业的小新人唬住,一会儿一定要好好给他一个下马威。还没等他暗搓搓想出一个“修理娱乐圈小菜鸟”的章程,“小菜鸟”就自己走出来了。
贺舒冲着呆呆看着自己的李胜眉梢一挑,眉宇间的风流瞬间冲淡了刚刚两人之间的不愉快,他声音清冽,可从他唇舌间过了一圈就多了种说不出的多情味道,“不是快迟了吗?”
在娱乐圈也算阅尽美色的大经纪人李胜木着脸转身往外走,他魂飞天外的想:穿着睡衣还没看出来,这身材也太好了,再配上那张脸,简直犯规啊……
李胜越想越兴奋,刚畅想到源源不断的钞票在向他飞过来,就脚下一绊,眼看要摔趴下。
贺舒在他后面仗着没人能看到他,顶着一张漂亮的脸蛋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傻狍子一样,一脸新奇地四处观察。习惯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贺大教主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李胜要摔倒,赶紧出手如电地把人拽回来。
……只可惜贺舒自己身体就虚弱得很,拽一个绝对有一米八的大男人还是非常吃力的,猝不及防之下差点把自己也给带出去。他在心里挑肥拣瘦地唾弃了自己的这具新身体,扶着大门站稳,顺便非常不客气地揪着领子顺势把李胜给拎起来。
李胜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谢谢啊。”
“客气。”贺舒微微一笑,心里却挑剔地想:手脚不协调,白长那么大个子,一看就不是学武的好材料。
李胜完全不知道自己被人暗地里嘲讽了资质,还善良地决定看在贺舒拉他这一把的面子上,不给他下马威了。
两人一路无话地走到停车场,李胜解了车锁,拉开车门刚要坐进去,就见贺舒跟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
李胜:“……”
李胜愣是让他这一眼给看毛了,维持在一个迈进一条腿弓背撅屁股的滑稽姿势指了指副驾驶的位置,“你看什么呢?上车啊?”
上、车。
贺舒捕捉到这个重要的词语,他面色如常地朝李胜一点头,迈开长腿风度翩翩地绕到对面,扫了车门一眼,一个停顿都没有就学着李胜的样子拉开车门,无师自通地以一种优雅的姿势坐进了车里。
李胜完全没发觉出不对劲来,正自顾自地系安全带。
贺舒立马也学着用那不知名的玩意把自己捆上。
没路出马脚的贺大教主坐在座位上正要感慨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下一秒他就猝不及防下差点露了破绽。
李胜哼着跑调的歌一脚油门踩下去,车立马欢快地开起来了。
贺舒僵坐在柔软舒适的座位上,尽力让自己的面部表情保持平静,心里却在抓狂地想着:动了!这马车动了!这马车没马自己动了!马呢?马呢?为什么跑的这么快?!马呢?!马到底去哪了?!
李胜抽空瞥他一眼,察觉到他的紧张,那点娱乐圈老油条的嘚瑟立马争先恐后地冒出来了,他在心里“呵呵”两声,一脸高高在上地丢给他一本剧本,“别紧张,你长得这么好,只要演的不是太差导演都会用你的,来,把剧本好好看了,你的台词我都给你折上圈出来了,好好背一背,一会别给我丢人。”
贺舒拿起那本剧本,略硬的纸质和雪白的颜色都和他以前看的书有很大出入,不过这种差别和“没有马的马车”一比就立马被秒成了渣渣。贺舒强制自己把浑身的肌肉放轻松,试探着靠到椅背上。他伸手把剧本翻到折好的那页,一段话被黄色的荧光笔圈出来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尽管这些字和他学的字不尽相同,他还是莫名其妙地能看懂。他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努力把注意力从两侧飞速后退的树木上转移到手里的剧本上。
李胜看他一眼,被他那因为认真而格外有魅力的侧脸震了下,忍不住咂咂嘴,心里倒是对他这种听话的态度很满意,“你别看这只是个有几句台词的小配角,但你要知道,和你同期的练习生连在脑残偶像剧里演尸体的资格都没有,你这种签约没两天就能在古装爱情剧里演个小侍卫的,根本就是起点不要太高!明白吗?”
贺舒慎重地点点头,“明白。”虽然不明白脑残偶像剧和古装爱情剧之间哪个更有档次,也不知道偶像剧里的尸体一般都是女主角代劳,但他起码明白侍卫是活的,尸体是死的,演活人总比演死人强。
李胜现在对他更满意了,不接电话和乱放眼刀的黑历史都被他翻片儿了,他美滋滋地感慨:现在艺人不好带啊,脾气一个比一个大,像贺舒这种颜值高,身材正,声音好听,又懂礼貌,乐于助人,还谦虚踏实的优质艺人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大经纪人李胜心里一高兴,立马就不跟他见外,也不藏私了,“虽然没两集侍卫就死了,但是你也不能小瞧他,给导演留个好印象才是最重要的知道吗!”这句话换一个人来李胜都不会说的,要知道一部电视剧光演员就要好几百个,导演上哪记你一个小炮灰去,但贺舒不一样,李胜敢咣咣咣砸胸脯保证,放眼整个娱乐圈,没几个能比贺舒这张脸更让人过目不忘的。
贺舒:“……”所以到最后,他演的还是个死人吗?
李胜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住了,“我知道上来就演古装剧你肯定不习惯,导演也许会骂你,但到时候你千万别慌,导演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虚心点,他不会太难为你个小炮灰的。”
贺舒一心二用,一边仔细地听着李胜的话,从中吸取一些他不知道的信息,一边仔细读着剧本上的对话,以一种绝对高于常人的速度把整段对话都背了下来。他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虽然不明白这个敢骂他的“导演”是什么人,但他对自己很自信。
魔教第十二代教主贺舒,江湖上给他的最中肯的绰号是“千面剑神”,说的就是他的两项成名绝技——易容和剑术。如果说在剑术方面他不敢称天赋第一,但在易容术上他敢说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在江湖上的易容术高手还停留在弄张人|皮面具,用画人画虎难画骨的拙劣手段招摇撞骗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什么叫知人知面又知心了——他的演技早就在二十岁穿上一身侍卫服混进皇宫大内的时候就登峰造极了。
如果这次李胜给他的不是纵观下来和他生活的环境无甚出入的“古装剧”,而是其他乱七八糟的他还要担心一下,现在连要说的话都事先给好了,他再演不好就可以直接去他师父坟头以死谢罪了。
等李胜絮絮叨叨给他把在片场要注意的事都交代一遍之后,贺舒已经把所有关于他的台词都背下来了。李胜趁着红灯检查了一下他的进度,非常满意,也就不再打扰他。
首都郊区的这个影视基地离贺舒家至少两个半小时的车程,李胜把车开进停车场的时候,贺舒已经把整本剧本都看了个大概,姿势也从一开始的正襟危坐,变成了贺舒式的自我放飞。
——他闭着眼大爷一样翘着二郎腿,右手支在车门上抵着自己的额角,左手纤长的手指在膝盖上有规律的跳动——明明是正常的闭目养神,套到他身上就是浑身说不出的慵懒贵气。
李胜解开安全带扭头看他,立马把两根眉毛皱成两条歪歪扭扭的毛毛虫,“到了片场注意点你的形象,你还没成大明星呢,架势摆的太足让别人看到了只会骂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贺舒不明就里地睁开眼,目光从自己的胳膊看到自己的腿,然后给了李胜一个“所以我哪里有问题”的困惑眼神。
李胜瞪他一眼,痛心疾首地说:“你能不能别跟个大少爷似的!温顺乖巧一点懂吗!”
从小以人人敬畏的魔教少主身份长大、更衣沐浴捶肩捏腿都有不同小美人服侍的真·封建余孽·贺大少爷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打了个措手不及,搜肠刮肚地想象了一下“乖巧温顺”是什么样子,然后默默地放下腿乖乖并好,手收回来虚虚握住胸前的安全带,微阖一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精致的卧蚕上打了一圈欲语还休的阴影。
李胜:“……”
李胜虎躯一震,盯着画一样的美少年差点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咳,这样,这样就挺好,继续保持,不要骄傲。”
贺舒“乖巧”地点点头,学着李胜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他跟着李胜下了车,眼底却闪过一抹淡淡的嘲弄。李胜在前面走得飞快,边走边打电话,贺舒在后面迈开长腿毫无压力地跟着,把过犹不及的乖巧调节成谦逊温和,内敛沉稳。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什么叫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
两人走了快十分钟,在摄影棚门口碰到了出来接人的副导演。副导演看起来和李胜关系不错,他笑呵呵地拍拍李胜的肩膀,转头看贺舒的时候愣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直接说:“行,不错,我让小林带他去换戏服化妆,一个小时后估计就要拍他那幕,好好准备。”
李胜给了贺舒一个眼神,贺舒立刻心领神会,他朝着副导演中规中矩地一笑,“我先行准备,二位留步。”
李胜:“……!!!”
李胜脸都绿了,万万没想到一直表现良好的贺舒会给他当着副导演的面捅出这么一句奇离古怪的话,顿时把他嘴缝上的心都有了。可惜罪魁祸首已经淡定地甩手走了,他只能顶着副导演古怪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这孩子可能有点入戏了。”
副导演给面子地笑了笑。
那边场务小林领着贺舒去换了侍卫服,又把他送到化妆间,贺舒进屋前非常客气地和她道了谢,小林赶紧摆手说不用,然后红着脸跑开了。
化妆间里只有一个化妆师,正给一个宫女化妆。贺舒没有声张,只是坐到一旁静静等。化妆师很快就把手头这个解决了,刚要拉开嗓门喊一嗓子“下一个”,就在看到贺舒的一瞬间果断咽了回去。
贺舒很有眼色地坐过去。
这化妆师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虽然平时都给龙套们化妆,但好歹也算见多识广。她以为她那颗只会为美色而屈服的玻璃心,早就在平日里抠脚大汉和鲜肉龙套无缝切换中被训练地百毒不侵了,结果在她举着粉扑准备往眼前这张跟白煮蛋一样光滑白嫩的脸上放的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小姑娘在心里无力地哀嚎了一声,手上毫不犹豫地把“大众”粉扑丢出去,哗啦啦把自己包里那堆价值不菲的心头宝抖到桌子上,在蛋蛋的羞涩中把自己平时用的粉底挑出来。这个往日一声暴喝能隔空把二十米开外的群演叫进来的妹子,以一种听多了容易得糖尿病的甜甜嗓音问:“你皮肤好好啊,叫什么名字啊?”
感受到眼皮上的摩擦感,贺舒没有睁眼,只是嘴角微翘,“多谢夸奖,叫我贺舒就好。”
小化妆师美滋滋地记下他的名字,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等到最后一道工序结束,小化妆师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摸出一块巧克力来,她把它塞到贺舒手里,笑眯眯地说:“我看你脸色不好,应该是没吃饭吧,吃块巧克力应该能顶一会儿。”
贺舒刷地睁开眼,那双妆后格外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在她真诚的脸上看了一圈,然后半点不迟疑地拨开包装纸把里面“黑乎乎的不知名物体”放到嘴里。他站起来,接着身高的优势低头深深看了小化妆师一眼,慢慢从眼角眉梢晕开一层层令人难以招架的温柔笑意,“谢谢。”
会心一击!
小化妆师举着还没来得及放下的眼影刷彻底呆住了。
她晕乎乎地想:妈、妈、啊!宇宙好像在我眼前炸、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