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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
李泽源看着桌角哔啵做响的灯光,怔怔的发起呆来。阿紫是自己青梅竹马从小伴到大的,从自己有记忆开始,就知道这个笑的脸圆圆一脸小害羞的娃娃以后是自己的妻子。当然,事实也如自己说料想的那样: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刚开始的那几年的确很是甜蜜,你吟诗来我作画,从小一起长大,比之旁的夫妻更加增添几分默契。情到浓时,甚至想着时间不要继续,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是什么时候开始渐行渐远的呢?是阿紫连着三年未曾生孕,大夫说她不利子嗣的时候;是阿紫拼了性命诞下虚弱的长子自己却为了解决到处碰壁的窘境而接受朱家的援手,签了平妻聘约的时候;亦或是,自己的恩师,阿紫的父亲去世之时?
时间太过久远,李泽源已经忘记或者选择性的忘记了。他只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阿紫变成了东院的夫人,一个只有初一十五才会接受他去的温和夫人,不再撒娇,不再抱怨,只是安安稳稳的待在那里,再没了笑容。
而自己,则在每月的初一十五时备受煎熬,一面是巧笑焉然和活泼伶俐的次子,一边是面无表情和永远虚弱似乎下一刻就会离去的长子,自己夹在中间左右为难。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分明感觉到,心,似乎有些偏移了。
阿芙虽说出身豪门,却丝毫不带豪门骄奢之气。晓得自己已经早有婚娶,也宁可以平妻的身份进门,在婚后的第二天,便亲自上门拜访阿紫,给足了阿紫脸面。更是在以后的对外对内中,处处以阿紫为先。
自己每逢初一十五,便前往阿紫的院子。即便阿紫多有不便,也宁可在书房待上一晚。这些事情,阿芙都知道,也清楚,只是什么都没说。京城朱家的嫡次女,又是如花的容颜,若是在平时,便是皇宫内院也能去得。却甘愿委身自己做个平妻,朱家的心思自己知道,但是阿芙的心思,自己也知道。
罢罢罢,终究是自己对不起她们母子。
晃晃神,李泽源甩开纷乱的思绪,定下心来看着面前的卷宗。首先映入眼帘的,赫然就是天湖书院房公的手书,伴之而来的,便是许哲原本的条成。原文原字,一字不落的落在李泽源的眼里。
这份手书,伴随着许哲原本的条成,来到李泽源的府上已经三天了。这三天,他每天都会看一遍,看一遍再想一遍,想一遍再继续看一遍。却一字未落,一个批注都没有。而在他左手边,则有一份详细的清单,里面罗列了许哲从求学起到前晚邕城到现在的所有的所作所为。
看的越多,想的越多,李泽源就越不敢下手。许哲的所求,在他的条成里一字未提,但是在李泽源左手边的清单里,却是写的明明白白。雍州是个泥沼,自己和赵家陷在里面十年,却是动弹不得。
许哲的这个条成,却是给了自己一个足够长的杆子,可以轻易把自己从泥沼里捞出来。用的好了,还可以把赵家往泥沼里继续踩踩。而且目前所知,夏家的触手已经伸往雍州。相信对比胃口最大的赵家,新近的夏家完全可以和自己达成一致。
似乎只要自己点头,天湖书院就会如探囊取栗般被自己掌握。
一切,似乎都顺风顺水。
可便是在这一番顺风顺水中,李泽源却开始犹豫了。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关于许哲的这份报告。
许哲,字延年,燕京润州人。少有才,入通达书院求学。乾元五年,中举。后经好友李明显运作,得任邕城县令,至今。。。
李明显,润州李家族人,嫡系。文思不通但素有急智,交友广泛。现已中举,家族全力谋划,尚书府尚有投递文书。
似乎一切都理所当然,然而最吸引李泽源的则是一点:许延年少寡言,不思交际,师友多称其为‘书中客’。
一个不喜多说,被大家称呼为‘书中客’,简称书呆子的人,到了邕城,便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收拾了邕城的土霸王郝家,又借着关系收拢了安家,让安家的船队为了自己新开辟了一条水道。外加上通过邕城的水道建设图,李泽源即便不能完全猜透,也知道许哲正在酝酿的是一个大计划。
更不用说之后的铺路修石,赈剂周边,新建水道,哪一条是一个只会死读书,被称之为‘书中客’的许延年可以办到的。包括现在自己手上的这份锐气满满,野心满满的条成,若是说这是出于一个御史大夫之手,自己相信,但若是说这事出自一个贫寒出身的乡野县里之手,李泽源不信。
没错,说了这么多,就是一句话:李泽源不相信这份文书出自许哲的手。想到京城中无意间流传的许延年愚吶,和恩师相顾无言最后黯然离开的流言,李泽源就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想。
好一招苦肉计,真是师徒情深。面对内秀的子弟,没有得意洋洋的公之于众,扶助其为自己的左膀右臂,而是弃之门外,让其到处碰壁后再假借一个同乡的手段,弄到最不起眼却非常关键的位置上。
而这个‘得意弟子’,则借着自己或是说恩师的手段,一步步的向着书院靠拢,通过简单的一个建议,获得书院上下的心。再借着一个困局,展露自己的峥嵘面孔,自己若是趁此机会收入囊中,那便正好如了他们的心愿。
一个‘士以知己报我,我以国土报之’,足以让自己完全的信任他。即便自己不能完全信任和无所谓,一个这么优秀的投名状,儒学上下,那个地方不能横行。
好算计,好心机,好隐忍。
哼!
若是许哲在此,估计要大喊一声冤枉。他完全没想到,自己这么不留手的一展手段,居然可以让里这样脑补了一场年度大戏出来。更在关键处,用自己的想象力,把前身和现在自己的差异描补的如此紧密。若不是自己晓得,怕是连当事人都要相信了。
可惜李泽源不知道穿越,也不知道重生,他只能借着现有的情况,想象许哲极其背后黑手,也就是其座师钱凤学的手段了。
钱凤学,虽说和李泽源同为儒家学说的领头羊。但是对比李泽源的长袖善舞,钱凤学却更加强硬一点。按着他的说法,世间道理,无外乎非黑即白。当然,若是坚决的说钱凤学支持是儒家学说,也不尽然。
按着李泽源这些年的观察和理解,钱凤学支持的应该是皇者学说。也就是一切都是圣上的,包括国土,包括思想,包括所有的一切。
心学这些年逐渐壮大,甚至已经开始隐隐影响了圣上的决策,钱凤学不能忍受,因此断然投身与心学相对抗的儒家,甚至逐步壮大,发展成一个大的集团。但是随着儒学的壮大,很多时候也开始不得已而为之。
很多时候,为了儒学,钱凤学虽说不情愿,但是也没有太过纠缠。但是儒学所作所为一旦涉及国法纲纪,便是钱凤学最为难以忍受的一点。最为明显的举动,便是三年前的柯正元案。
一个普通的学子代考,最后灭口案件,因为涉及宗家,心学一度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没想到在儒学知道之后,瞬间曝气,集中发力导致心学灰头土脸。如果是儒学之前不知道,那么在柯正元家的忠仆血溅闻灯鼓的时候,也该全部晓得了。
只是其中利益划分,多多少少,实在重要。心学想要再最短的时间内消除痕迹,避免在圣上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儒学想要趁机捞取足够的利润,最好趁着心学自顾不暇,获得足够多的收益。
双方明思暗涌,却在表面上保持了一致:至少在利益达成一致之前,不可让圣上知晓。
谁知道第二天一纸奏章,把所有的一切都摊在开阳光下。
心学丢了一个礼部尚书的位置,和一些鸡皮旮旯的小地方,却没有伤到要害。除了更加怨念儒学,并且在朝廷上开始名正言顺的敌对儒学,攻击儒学,其余相安无事。而儒学,明眼看着是没受什么大灾,甚至得到了些许优惠,但是实际上,却是丢掉了一直以来在朝廷维持的‘透明’身份。
从那天起,儒学再也没有办法韬光养晦,在心学不在意的角落里偷偷发展,而是被迫和心学众人面对面的对抗起来,用几十年的肩膀去挑战心学众人那成百上千年的文化。
如果说大家心里没有怨念,那是不可能的。只是钱凤学虽说在小道上锱铢必较,但是无论从能力还是学识,都稳稳的力压众人。便是自己,也不敢保证能稳赢这位铁面钢直的钱御史。
只是在自己心里,终究还是留了印迹:钱凤学,非我族类。
长吸了一口气,看着眼前勾角分明的条成。那么面对着这样一个诱人的糕点,自己是该吃呢还是不该吃呢?
修长的手指在许哲的名字上点了又点,最终还是重重的摁下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