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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迅速冷静下来,又把宝玉招到面前,笑着对他道:“方才姐姐与了你一个帕子,只是和你开玩笑的,那可不是姐姐的帕子。”
“不是姐姐的?”宝玉仰着一张如玉的小脸,愈发茫然了。
“是啊,”王熙凤嘴角噙着笑,伸手慢慢将宝玉额角的碎发捋顺了,“是姐姐之前在园子里捡到的,原是与你开个玩笑,谁知道你这傻孩子居然当真了。”
宝玉恍然大悟,憨憨的也跟着笑了。随即道:“那是宝玉太笨了,好姐姐,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王熙凤抿嘴:“你也不许往外说,咱们说定了,这是秘密呢!”
随即,又照这个样子来哄了一番贾琅。贾琅也不当真,只嗯嗯地应了,一副乖巧的不得了的模样。
贾母与王夫人说了些什么却是不清楚,但是之后,那天在荣禧堂里伺候的丫鬟中有很多都被放出去了,自此再难寻其踪迹。府中却没有与此有关的流言传出,那王熙凤自此方放下心来,只是婚事也不好再提了。
也因着这个缘故,贾母身边伺候的人少了不少。和王夫人商量过后,便又从府外买了批小女孩,府内的家生子也招进来了一批,这才将那些空缺给填平了。
而这边,张氏也商议着再买两个丫鬟进来给贾琅使。
“花红是个好的,跟了我这么多年,最是个贴心的。只是再过几年,也该放出去许个正经人家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陪房李志家的道,“我冷眼看着,之前来大房的这些丫鬟们悉数没有几个中用的,不是缩手缩脚就是心大的很,竟不如再从外面买来几个呢。”
李志家的道:“那是,三少爷身边也不能缺了伺候的。太太没见那二房的宝玉每次出门,皆是一大堆丫鬟婆子们围着,那阵仗,大的不得了呢。我们家三少爷比起身份来比宝二爷可高多了,也不要太离了格儿才是。”
张氏叹道:“你不知道,琅儿古怪着呢!向来不喜欢那么多人围着他转的。这些日子你出门打听打听,若是有好的就买进几个来,正好也预备着补了我这边柳意的缺儿。”
李志家的迟疑道:“那柳意,夫人是确定要给二爷了?”
“不然呢?”张氏懒懒看她一眼,“我竟找不出一个更妥帖的人来了。若是琏儿没那个心思,就放在他屋里做个管事的也是极好,她又懂事,不会去争那些不能肖想的东西的。”
说罢,又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只是琏儿这亲事,咱们却得掌着眼好好给看看了。”
既将贾琏的婚事提上了日程,张氏自然日日出门赴宴,与那些贵家大族的夫人们不着痕迹地交换着机锋。另一边,又为着贾琏马上要参加的秋闱操心不已,上下人等想尽法子给他调理身体。
这次秋闱,贾琏和贾珠却是都要参加的,贾珠三年前已参加过一次,却并未中举。因着这中举一事,哪里便有如此容易,单看那话本中范进中举后欣喜若狂的模样便知,这科举一途真真是艰难万分。头悬梁锥刺股,十年寒窗磨一剑,只盼着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况且江南乡试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由于中间要两次换场,因此实际是九天七夜。当时的号舍一律南向成排,长的有近百间,短的也有五六十间,巷口门头大书某字号,备置号灯和水缸,可供考生夜间行路,白天饮水之用。考试期间伙食则由考生自备。因为乡试时间较长,加上天气闷热,饭菜很快就会变质,所以考生一般都只带干粮充饥。如此漫长的时间内只能待在小小的号舍里,饭菜也是粗糙的干粮,每年都有许多身体较为虚弱的考生晕倒在考场里。尤其对几乎没有吃过苦的富家子弟而言,更是极大的折磨。
贾琏三年以来一直勤学苦读,更有姑父林如海从苏州给他找了个学问极好的教书先生,时不时又有书信往来指导,因而更是有把握了几分。他本来也是个天资聪颖的,往常只是没有用心于此,眼下一用心,再没有不成事的。
待到考试那日,贾赦亲自送贾琏和贾珠进了考场,张氏自在家中担忧不已,午膳也不曾好生用得。待到结束后看到贾琏,对方的面色惨白如雪,看着着实怕人。
贾赦心下大惊,忙让他进了马车,对儿子也难得有了些好声气。早有奴仆端了水和果子伺候着,又拿湿帕子敷了许久,这才徐徐缓回来。
“琏儿,你哥哥呢?”
贾琏指指考场,道:“大哥的号舍比较靠里,只怕还没出来。”
贾赦于是又等了一会儿,果然见贾珠踉踉跄跄从考场内走出,几个下人忙抢步上前去扶。可手尚未碰到贾珠的衣裳,便见贾珠摇摇晃晃,一头栽倒下去了。
“珠儿!”
这一下把众人皆惊着了,忙七手八脚上前来把贾珠抬上马车。四周的考生也是看惯了的,没人说些什么,只有几个世交家的子弟上前来问了问,打听了下消息。
待到回到贾府,王夫人看着昏死过去的贾珠,那泪水就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滚的落下来了。
贾母一叠声让人去请太医,一时间府中相熟的王太医来了,众女眷皆避退到寿山石嵌人物雕空龙寿纹十二扇围屏后。唯有贾母已是老天拔地之人,仍在床前坐着,自是心忧不已。
王太医看过了,只道:“贵府哥儿本就体虚,之前便说不能太过用功的。眼下看,竟是伤及根本了,要仔仔细细保养一番,方能保得平安啊。”
贾母闻听,那眼泪一瞬间便下来了,不由得颤巍巍去抚摸床上贾珠苍白的脸:“我的珠儿,我的珠儿啊!”一时又气不过,拿了拐杖一下下去敲贾政:“我都说了让他多歇一段时间,为什么不肯听我的?三年前就晕倒在了考场上,这三年来你又逼他日日用功,若是珠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和宝玉回金陵去!”
贾政闻言,丝毫也不敢辩驳的,只是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母亲这般说,倒把儿子置于何地呢?”
“什么母亲?”贾母冷笑道,“你倒是问我把你置于何地,你又把我的孙子置于何地呢!他还年轻,就算一时半会儿考不上又有什么关系,偏生要去逼迫他!非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弄病了你才肯罢休!”
王夫人只是站在一边默默流泪,却一句也不反驳。
贾政生生受了几拐杖,整个脊背都火辣辣的疼,只得咬牙忍了。待到贾母的怒火熄下去一些,这才自出去,找了丫鬟来上药。
二房这边自是混乱不堪,那边,张氏却在忙着打发已然疲惫至极的贾琏上床休息。小厨房早已做了清淡的吃食,贾琏略用了一点,便撑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去了。
他的面色自然也是极不好看的,张氏心疼的不得了,守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听说珠儿晕倒了?”她蓦地想起来这一茬,不由得问道。
柳意点头,道:“听说现在还昏迷不醒呢,奴婢私下做主,已经吩咐人收拾了极好的药材送去。”
张氏缓缓点头,赞道:“你做事果然是个稳妥的。”
若是晚送上一会儿,指不定哪个人心里就犯了嘀咕,琢磨出些不一样的味道来了呢。
边说着边出了内室来,却发现贾赦贾大老爷正呆呆坐在黄花梨面五足圆花几边,两眼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老爷?”
贾赦抬头,便看见发妻缓缓踱步出来了,冲她略略儿一点头。
“坐。”
张氏依言坐了,心下仍是疑惑。她鲜少见贾赦如此形容,自是觉得奇异,不由得开口问道:“老爷,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说句不客气的话,大老爷之前还真的没有太多烦心之事。唯一有的,也是因为贾母偏宠二房太过,其他时间都只是在女色和古董中沉迷的不能自已。
这样纨绔的贾大老爷沉默了半晌,忽道:“清然,我今日方知,世间尚有如此多的人日日忍受着读书煎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尚要寒门苦读,究竟为何?”
清然是张氏的闺名,她却有十几年未听见过这个名字了。自她嫁入贾家以来,张清然这个人,便被替换成了贾府的大太太,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另外一个人,再不是之前那个拈花轻笑全无忧虑的少女了。
这个名字让她恍惚了一会儿,才慢慢道:“老爷,正是因为穷苦,才更要读书啊。”
“不说是为了努力拼得一个前程,保住后人富贵无忧,起码,也是为了让自己有些念想儿,好度过这沉沉的黑夜吧?”
贾赦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