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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从镂空的墙体中洒进来,刚端上的热茶里逃逸出的轻烟在日光下微不可察,齐灏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子间游走,偶尔几个棋子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甚是悦耳。
说是让齐灏解棋,他便只是解棋,话里是一贯的简洁,可节奏快上许多,对于刚入门的人而言,压根儿就反应不过来。更别提李梓瑶这种一只脚还在外头的。
李梓瑶几次忍不住打断他,起先齐灏还有些无奈,后来便跟逗趣似的,李梓瑶有种被玩了的错觉,不懂自己纠结一盘棋做什么,她明明想知道的是这局棋背后隐藏的形势。
见齐灏也没有提及的意思,她渐渐意兴阑珊,可能魏冬玲需看过齐灏的棋局后,才能探得一二,可自己不需,说起来自己在这里有个不知称不称的上鸡肋的优势,有些别人打探不到的消息,她联系下原书,能猜出个大概来,毕竟事会变,而人本性不易变。
“这你还下吗?”李梓瑶问道,若是不下了就收起来了,老摆在这里像是提醒着什么一样,让人心里硌得慌。
齐灏手在棋盘上一顿,摇了摇头,似乎刚刚还让他觉得有点儿小愉悦的气氛陡然冷却,一阵沉默后,他率先开了口:“方才可请了许夫人过府?”
李梓瑶点了点头,不知齐灏怎么提起了魏冬玲,转念想,魏冬玲乃许小侯爷正妻,许小侯爷一向坚定不移的跟随着齐灏,只是不知皇上给甄夕络指婚后,许小侯爷那个情种会不会对齐灏心生芥蒂。
李梓瑶试探性问道:“忠勇侯近来可是不顺遂?听许夫人的口气似乎不大好,谈起家事来也眉间凝愁。”魏冬玲从未向她提及家事,那个女子估计也不会为了许小侯爷而愁眉苦脸,这样问齐灏,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猜的对不对罢了。
齐灏神色不变,只道:“嗯,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曾经问过,可却被他回避了,便不再提及,他心性不稳,总有犯糊涂的时候,想来没什么大事,若真惹了许夫人,你宽解宽解她便罢,让她无需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是,李梓瑶心里暗笑,他怎么可能把觊觎你小老婆的事提出来,倒是没想到齐灏居然没看出许小侯爷的心思来,书中可不是这样,书中的齐灏身上跟装了雷达似的,哪个对甄夕络有心思,他准是比谁接到信号的都早。
李梓瑶同他一起捡子,待颗颗入罐,清脆的碰击声落下,道:“我倒是想宽解她,可人家忙得很,哪里能天天来府中作客。”
谁知齐灏以为李梓瑶嫌待在府里闷得慌,便抬头看了她一眼,认真道:“总是一个人闷在府里,到底是不利于养身子的,这些天好不容易有了起色,不如出去散散心,我这几日也清闲许多,你若有想去的地方......”他话未尽,可意思已经很明确,你若有想去的地方,我有时间陪你。
李梓瑶听了未曾搭话。魏冬玲没待多久便离开了,这会儿抬起头来看天,正是晌午。她走到廊檐下,面朝南而立,阳光直直打在脸颊上,在冬日里暖暖的,让人犯懒,手搭在横木上,将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闭上眼睛,接受阳光洗礼。
“齐灏,周佐期和二王爷连手了吧,你向来那么忙,又在这个时候,怎么有空陪我出去走走了?”齐灏的视线在她脸上一阵逗留,阳光下那似乎能反光的脸上看的越发不真切,就是声音也仿佛虚化过一般,齐灏本想道:你在怪我?是不是在抱怨我未曾腾出时间来相陪?
可见李梓瑶问的一本正经,话里没有一丝愤懑与不满,就像是寻常聊天般。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暗自咽下话头。她也许不是在抱怨,就如同上次自己曾提出一同出去走走,她也是岔开话题拒绝了的。
齐灏笑里多了丝干涩,正经回道:“近日府里要来个客人,到时真就忙起来了,怕是想陪你出去走走更是不易。”话里一丝期许,他向来清浅,不知这抹不易察觉的期许到底能被两人中的哪个捕捉到。
李梓瑶静默半晌,终于睁开双目,突然间适应不了直面而来的光芒,睫毛一颤一颤的,像受惊了的蝴蝶扑闪着的翅膀。她回道:“那便去吧。”声音太轻了,齐灏默默屏息以待,可还是漏掉了这声轻叹般的回应。
他半靠着石桌,侧过脸视线穿过镂空的砖墙落在那片还未被清理的孤零零泛黄的落叶之上。
李梓瑶转过脸来时,入目便是齐灏被拉的修长的脖颈,瘦削有力,想让人留下个压印来。李梓瑶舔了舔唇,又重复了遍:“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找个日子出去走走吧。”
齐灏顿时收回视线起身,不由自主露出笑意。
心说这才是大男孩的样子,可本能的,李梓瑶回避了视线。
相约出去的日子定在了三日后,巧了,三日后太子去世了。
乾化二十年可能是个大灾年,皇室陆陆续续发生了许多事。
周贵妃、太子妃、端王妃有孕是喜事不谈,可从长乐公主远嫁高丽和亲开始,除端王妃诞下小皇孙外,其他的可都是祸,太子之子夭折,紧接着周贵妃之子夭折,接近年尾,太子那个福薄的也去了,不,那时他已非太子。
还发生了什么事?
李梓瑶在淮南的日子里,偷个空会想起那段往事来。
像洪水泄闸,自太子离开后,事情一件接一件汹涌而来,眼见着波及到了,却逃脱不开。
是夜里传来的消息,门被敲的“咚咚”响,一阵比一阵急切,无法,齐灏起身去开了门。
福安不顾他家王爷满腹怒气而来,门开的一刹那,他立马哆哆嗦嗦跪下,先磕了个,不曾抬起头来,哭喊声便已传入齐灏耳朵,只听福安道:“王爷,不好了,太子,太子去了。”
前一刻齐灏还隐忍被打搅的恼火,待福安话落,全身的血液又回流到该去的地方,他眼睛清明许多,脸色蓦地暗沉,手在门把上越握越紧,夜里的寒气陡然铺面而来,侵入骨髓。
挥退福安,他收回手,迈出的第一步竟有些踉跄,定了定心神,方又折回内室。
李梓瑶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发丝凌乱,呼吸才刚平稳,看齐灏神色骤变,大踏步走来的样子,心跟着也沉了,隐隐猜到有坏消息传来,毕竟福安少有这时来敲门的,现在齐灏又这样,说不着急是假的。她皱着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齐灏出去的急,只披了外裳,这会儿也不顾正被李梓瑶看着,一把甩掉外裳,规规矩矩的穿好衣服,蹬上鞋子,回道:“大皇兄去了。”
嗯?
李梓瑶睁圆了眼。
又听齐灏道:“你先歇下,我现在要去宫中,府里有事找人给我传个话。”话落就出了门,脚下生风。
李梓瑶从他的背影上收回目光,盯着承尘久久回不过神来,心跳在黑夜里却越来越剧烈,“咚咚咚咚”,好像要出来了,她不由自主手覆其上,紧紧按住,明明知道没用,但这样似乎能让自己安心些。
最初见太子,还是去年年夜里的孱弱中不掩风华,含“梅”的诗句念起来滔滔不绝的样子,谁知人心隔肚皮,不说主导,但至少是参与了那件丑恶之事。而现在......他离开了,终将一把黄土相隔,李梓瑶想起魏冬玲说过:“大皇子可能快了。”虽已有心理准备,可,这才几日啊,便已天人永隔。
身边的人离开,哪怕是没有关系的,也不由唏嘘,尤其是在甄夫人离去后,李梓瑶似乎越来越怕“死讯”这二字了。
此夜无眠。
晨光初始,她洗漱一番后来到小儿房间内,挥退奶娘,她一个人也可以熟练的照顾孩子起床。
不大点儿长,每日这个时候唤几声他的小名,他似乎能听到般,一下下的抽着嘴巴,似乎要哭,一会儿嘴咧开了丝缝儿,原来是要笑,可一睁眼就“哇”的一声哄不住了。
李梓瑶将他抱起把尿,又逗了半天也没见他再笑一次,随即递给奶娘喂奶,接过来将他哄睡,似乎只看着他睡颜便能得一时安宁。
柜子里已经有他许多画像,小孩子变得快,幼时的样子能保存下来想必有趣极了,哪怕是那些病着的日子,李梓瑶也要远远的看一眼,记到心里,再呈现到纸上的,一天也不曾落下。
一页页翻过,轮廓看起来还是像齐灏多些。
打开窗,她结束了今天的画,可是齐灏仍未回府,也不曾派人传消息过来,眉越皱越紧,不知是不是要现在过去。
墨笙来整理屋子,突然见李梓瑶长配戴的玉观音被搁在床头,拿起来给她递过去,道:“王妃怎么把这个拉下了?”
李梓瑶接过,又重新戴回颈间,她穿到原主身上时就有这个东西了,听说极小时娘亲给求的,保命巨灵。
昨日魏冬玲来时还拿给她看来着,当时她便道:“那王妃可要将它带稳了。”怎料才隔一夜就给忘了,果然是慌了神。